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你永远无法期望明天。
祂是一个Xi惯依靠气味铭刻回忆的妖魔,在那一天,他第一次嗅到了那种令他厌恶的气味——关于宿命、牺牲与代偿的。
祂一个人流浪在海岸边,思考未来该何去何从。
祂知道那道邪恶的阴影迟早会来带走祂,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那命中注定的苦难——其为诞生之前便早已铭刻下的宿命。
就在祂最迷惘最惶恐的时候,一个青色的陌生人出现了。
那是一个晚冬的傍晚,圣诞前夕,那天很冷。
那是一个红发的女人,形迹可疑,人却很【好】。
以及,很【强】。
他费尽一切手段都没能逃出那女人的“魔爪”,在跑到累死之前率先被她抓住后衣领提溜了起来。
随后,那个怪女人气喘吁吁地向祂展示祂的战果——一只跑断了鞋跟的高跟鞋。
“你小子可真能跑啊,不光是跑,每次快逮到你的时候还会随机消失然后在别的地方出现,这种能力是雾化?你是吸血种吗?”
祂当然不是什么吸血种,只是在跟那道带走祂家人的阴影接触之后,自身的存在开始变得不稳定。
后来祂才知道,那是因为祂血脉中隐藏的沟通空间界域的能力被唤醒,那也是那道阴影没有直接带走祂的缘由——那是神隐的前兆,随着妖魔之血的复苏,祂注定会从人世中消失,去往那宿命指引的【乡下】,去往那现世最后的神秘隐秘之地。
在逃跑输给那个红发的怪女人之后,
祂给她的第一个标签是——这个女人,很【强】。
在被迫相处了几天之后,在确认这个女人跟带走祂母亲的阴影并非一丘之貉,不会伤害祂后,
祂给她的第二个标签是——这个女人,很【好】。
强与弱,好与坏,差不多就是这个幼年妖魔所能理解的一切了。
怪女人声称她只是“偶然路过”此地,看他在海滩上闲逛,以为是哪家走丢的孩子,虽然很麻烦,麻烦到想要干脆无视掉的地步,但姑且还是放不下心,所以就顺路过来问问,结果还赔上了一只高跟鞋。
他。
陌生的称呼。
原来如此,她是把祂当做人类的幼崽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心生同情或是无法置之不理的良心不安。
虽然多年后回首再看那段往事,他心知那位红发小姐也在初见时撒了谎,心知她根本不是偶然路过,也不是萍水相逢,亦不是心生同情,更不是心生不安。
但在当时,祂的心中毫无疑问是浮现起了被【好人】关怀的欢欣,与蒙骗了【好人】的失落。
原来如此,跟又【强】又【好】的怪女人相对的,必然就是又【弱】又【坏】的祂了……
啊疼疼疼……青子你不要揪我的腰,我马上就改口!
……
……
咳咳……
原来如此,跟又【强】又【好】的温柔善良美貌知性大姐姐相对的,就是又【弱】又【坏】的祂了。
在六天时间的相处里,温柔善良美貌知性的大姐姐教了祂能够BiuBiuBiu地发射魔弹的魔术,还给祂看了祂完全看不懂但让祂大受震撼的【超越时空之影】。
这让祂贴在温柔善良美貌知性的大姐姐身上的第一个标签——【强】升级成了【很强】,最后进化成了【超强】!
在六天时间的相处里,温柔善良美貌知性的大姐姐给他讲述了一个关于她自己半途入行吊车尾,随后奋起直追后来居上,最终把她那个回家闹事的臭老姐一拳打飞到星星上去的故事。
在六天时间的相处里,温柔善良美貌知性的大姐姐给他灌输了一堆要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做人面对自己人生不可懈怠不可逃避之类的正能量。
在第七天早上,温柔善良美貌知性的大姐姐没有出现,她消失了。
因为前几天那个【超越时空之影】的关系,祂不死心地翻遍了那片海岸上每一个石缝,揭开过每一块贝壳,检查过每一只海螺,最终都没找到她可能躲起来的身影,直到傍晚太阳落山之后,祂才回家。
原来如此,那个温柔善良美貌知性的大姐姐已经离开了。
祂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那么,在过去的六天时间里,祂得到了什么呢?
能够BiuBiuBiu地发射魔弹的魔术。
过于神秘的【超越时空之影】的见识。
继【好与坏】之后,对于【逃避与面对】的认知,对于【正直与否】的认知。
以及,一个已经离开的【朋友】,祂人生中第一个朋友,一个值得祂尊敬的人。
第七天,祂从头到尾都在哭。
……
后来没过多久,大概不到一周的时间之后,祂终究是从人世中彻底消失,神隐去了那个祂注定去往的隐秘角落。
那是1992年的12月底,那时,祂刚刚迈入人生的第六个年头。
在那之后,很快,祂便在那个乡下角落里找到了祂已经疯掉的亲人,很快,祂又因为自己的【平庸】而被关入了湖底,很快,祂唯一的亲人走了。
七岁那年,祂一直被关在湖底,“挨了一年打”,所幸没死,在“挨打”的过程中,祂开始学会沟通那片无人知晓的苍银色小水洼,学会依靠那片苍银色的海修补伤口,学会通过【海】进食,学会通过【海】将那些折磨祂的妖魔统统变成祂的傀儡。
在做这些事之前,祂万分纠结,万分犹豫,最终还是决定违背与第一个朋友的约定——做一个光明磊落的正直者。
在毁约之前,祂努力地想要吞咽下食言的【果】,可那个【果】太过苦涩,以至于祂在牢狱中嚎啕大哭,以至于在彻底咽下它之后,祂对第一个朋友的一切情感,都彻底化为了愧疚。
……
八岁那年,祂假意改信,日后反悔。展露出自己的【不凡】,变得驯服而温顺,驯服到失忆的程度,让所有人都相信那个【平庸】的残渣已经被消耗殆尽,如今的祂正是那块它们垂涎千年的璞玉,那块经过雕琢之后,势必能沟通宙之彼岸的至上之理——【根源】的璞玉。
至于祂怎么做到的,那正是祂对第一个【朋友】心怀愧疚的缘由,除却违反约定之外的第二个缘由。
纯粹的弱者不会得到世人的怜悯,自律的强者反会迎来世人的崇敬。
世人真是在歌颂强者的自律么?
不,他们只是在庆幸强者脑子进水自销锋镝,庆幸强者没有肆意挥鞭抽打他们颤颤发抖的脊骨而已。
他们单纯地只是在畏惧强者而已。
当祂将湖底监狱中来往的妖魔尽数吞入时海,化为傀儡行走于牢狱中后;
当那些折磨祂的妖魔在未知的恐惧面前,连踏入监狱都惶惶不可终日后;
在出生后的第七年,祂终于初次亲口品尝到了妖魔们赖以为生的“畏”的甘美滋味。
原来如此……
因为【弱】,所以才会沦落至此;
因为【强】,所以才能为所欲为。
原来,这就是妖魔的生存之道。
既然祂已经踏入了荆棘丛里,那么为了从荆棘丛中脱身,祂必须由【弱】变【强】。
外在的【强】,唾手可得,只要去抢就好了,生灵只要被吞入时海,它的一切就都是祂的。
内在的【强】,祂却斟酌再三,并非是选项颇多,实则可供选择的选项从头到尾只有一个。
说是斟酌,不过是犹豫与愧疚罢了。
为了活命,为了让自己的【心】坚如铁石。
祂于牢狱之中,开始去描祂唯一一个朋友的心。
那是祂人生中见过的最初的【强大】,也是祂那时唯一了解的【强大】。
无心无我于人世中虚度六年的妖魔,终究还是于七岁身陷牢狱之时,开始做所有生来便无血无泪无情无义的概念妖怪所必须做的一件事。
祂开始描着祂记忆中唯一朋友的轮廓,侧写她的性格,模拟她的思维,揣度她的心性,以她的心象风景为底,去画祂那颗【妖魔之心】。
……
原来如此,感性竟是如此不便之物。
原来如此,只靠理性行动效率竟会高效如斯。
原来如此,遇到良心过意不去的坎儿,遇到明知是【好】与【坏】的抉择,却迫于形势得失,不得不选择【坏】的一方时,只要用理性磨灭掉感性,便能从容应对,攫取最大程度的利益。
原来,祂的第一位朋友竟是恐怖如斯。
虽然之前就对她的【强大】有所了解,但在开始【画心】之后,祂依旧震惊于她的天资绝艳。
简直就是天生的主角!
怪不得就算半路入门,也能把自己从小研修魔道的臭老姐一拳揍飞去星星上!
苍崎青子,祂的……超人……
不,已经不是区区超人的地步了,如果不是当初在海边没照相机的话,如果不是不能在【乡下】暴露任何祂在入乡之前接触过神秘的蛛丝马迹的话……
祂早就在自己卧室里摆好香炉祭坛每天按时给祂的【神明大人】供奉香火了!!!
祂是如此地为那位名为苍崎青子的女人的强大而折服,在心怀愧疚之余又深深地憧憬着那份强大,憧憬着那个潇洒如风的背影。
稍后时日,魔王于高塔之上大宴宾客,而祂也将于众妖面前初次展露自己的色彩。
那近乎是约定俗成的传统般的仪式,只因祂归属的那一脉妖魔必都身具色彩。
当那抹熟悉的【青】如火焰般于祂掌心之中无声燃烧的时候。
于外,祂收获了雷鸣般的喝彩,魔王的故人们尽数向祂表达了或真或假的祝福,从那一刻起,祂正式获得了魔王传承的法理正统。
于内,祂的心情静如止水,当那抹青焰燃起之时,祂竟无半分意外之色,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分外淡然。
并非【竟会如此】,也非【原来如此】,而是【果然如此】。
宴会中有大妖借酒发疯趁兴起势,问祂要不要趁此机会告别人世之名,拥抱妖世?
那妖世之名自然便是祂手中这抹色彩,这抹【青】了。
祂暗中观察着那主位之上的魔王脸色,见她依旧言笑晏晏,笑而不语,对起哄者更无半分恼怒,个中意思,溢于言表。
祂心知到了抉择之时,此时祂已是半个戏子,戏子又怎会因更名改姓而踌躇不舍,当即便欣然应了下来,认贼作“父”,从此改姓更名。
从此,祂便有了第二个姓氏,其姓【八云】。
只是这名字,祂并未跟那群开染坊似的妖魔沆瀣一气,仅凭色彩径直取那【青】字。
祂心底本就有愧于祂那位朋友,又怎会厚颜无耻去冒她之名讳?
【慈悲的愚者,还是无情的智者?】
祂想起了海边时被她问起过的那个问题。
如今魔王似乎是想要祂做一个无情无义的智者?
那么祂又怎能就这样轻易遂了魔王心愿?
于是祂特地择了一妇人之仁的单字为名,其字为【怜】。
哈,既非慈悲的愚者,亦非无情的智者,而是二者皆不选,有朝一日,祂定要活成那个姐姐那般那独一无二的自由模样,既然如此,祂又怎能陷身于旁人的二选一桎梏之中?
是故,祂交出了二者皆不选的无理答卷,在宾客的叹息与揶揄之中,为自己的“戏角”描上了不成熟的半吊子伪装。
哈……祂真的欠了那个海边萍水相逢的姐姐好多恩情。
等到有朝一日,祂卧薪尝胆,大仇得报,得以离开这片隐秘之地,祂一定会携家眷——如果那时祂有的话,当然大概率是没有的,谁会在复仇路上谈恋爱?嫌死得不够快还是嫌自己不够惨?
……总之,待到将来快意恩仇之后,若是祂还留有命在,定会去寻祂的【神明大人】,寻祂那人生中第一个朋友,行三叩九拜之礼,为她奉茶,尊称她一声【师匠】。
如果,一切都那样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的话。
……
九岁那年夏末,常去的巫女家起了白事,与祂相熟的上任巫女走了,接班的是她生前收养的小哭包,小哭包跟祂交情尚可,二人年岁相近,夏天时常一起去林子里捉独角仙,凡遇够不到的高处,祂总是站下面当梯子的那一个。
作为未来可期,前途无量的璞玉,或者通俗点说是全乡最有希望的后生仔。
出于历练培养的目的,祂的监护人,祂的仇人——魔王让祂从头到尾见证了那场祸事。
祂于幕内亲历了那场祸事,时隔两年再次体会了人世八苦中的爱别离苦;又于在幕外看明了祸事背后的利益纠葛与大是大非,心知那巫女是必死之人。
祂无能为力,是故无所作为。
在空有衣冠的葬礼上,小哭包哭得稀里哗啦的,祂扶着她柔弱的肩头,一言不发,旁观直到葬礼谢幕,再一次依靠【画心】得来的理性磨灭掉自己刚刚萌芽的感性,做了回无慈悲的过客。
可既然如此,为何祂心中终究是意难平?
那时祂才幡然醒悟——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理性磨灭了感性,只不过是独自在人后咽下苦果,又于人前强颜欢笑,个中苦楚,不予他人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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