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107章

　　艾力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些晃动的泥土——在部落村庄中央的黑褐色泥土中，他看见了好几个好几个白色的东西。

　　“这是……”

　　他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人骨。

　　扭曲变形的头盖骨，不齐全的大腿骨，散乱的肋骨。

　　大量的骨头被埋在这个部落中央的土地下——埋在泰拉斯奎的心脏底下。而且那绝对不只是一人份或两人份的骨头而已。几十，上百……这些骨头全都顺应着亚人们法术从土中涌出。

　　这里才不是村落的广场，而是坟场。

　　宛如熔化的钢铁注入看不见的铸模般，这些白骨自行在空中塑型，最后聚合成一个确实的形态，甚至让艾力克都愕然地倒抽了一口气。

　　在他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足以与海登变成的巨狼相匹敌的——巨大骸骨猩猩！

　　固然，这巨大骸骨猩猩并不是用真正的猩猩神骨头做成的，而是以上百亚人的尸骨所组成，但它毋庸置疑确实涌现出土地神——兽神的气息！

　　“死灵法术吗？”

　　海登用狼爪子搓搓下巴，若有所思，

　　“……感觉不太像啊。”

　　艾力克比海登更加不知所措。他本来以为自己是要和亚人酋长对打，怎么料得到对面居然变出这么个骷髅大猩猩？他实在太托大，连锤子都没提前拿出来！

　　好在这人一向是迎难而上的性格，情急之下反而汇聚精神，催谷起十分的力量：“好！那便来拼罢！”

　　意念在他心中激起，电光在他身上跳动。霎时间，竟有十二个铁铸的卢恩符文在电磁牵引下从艾力克的黑大衣中飞出。围绕他旋转、汇聚在他高举的右拳上！

　　“此乃师傅指点打造，自在变形组合的十二雷铸符文！且看你这骷髅能否吃下第一击！”

　　十二个雷霆锻打的卢恩符文在艾力克右手上构筑成巨大的铁拳。二话不说，他已经一拳将其打出！

　　这画面简直就像是蚊子朝人类飞身撞去。然而艾力克打出这记雷霆铁拳，居然愣是像蚊子把人类撞散一样，直接一拳就把十几层楼高的巨大猩猩骷髅打成无数尘土与骨片！

　　“啊？这么不堪一击？”

　　虽然没有什么准备，但这一击艾力克仍然倾注了极大的力量。他以往用这雷铸符文在佣兵工作中能一击将房屋击垮，威力有如大炮轰击，人骨自然更不足以抵挡。

　　可是，即使艾力克本来就不觉得这亚人的魔法能有多厉害，如今看它连自己一招都撑不住，也未免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些原始人就算不怎么样，至少应该也有能抓住泰拉斯奎的本事。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在后面观赏着这场战斗的海登此刻则是扬起眉毛，淡定地说：“艾力克，不要太小看这些在荒野摸爬滚打苟延残喘下来的人——这法术才刚开始呢。”

　　什么？

　　艾力克闻言立刻转头望去，才发现那些被打散的骨片已经重新拖曳着无数尘土从地上站起，而且还不止如此。

　　“以我等的血、肉、骨，构筑神祖的身躯！”

　　只见亚人酋长拔出一把骨刀，二话不说，一刀剁掉了他自己的右手！

　　这可就出乎海登的意料了。他在最后一秒钟才意识到这酋长是要干什么，根本来不及阻止——海登不想吃亚人的肝脏，却没想到这些亚人随便演示一下魔法都要剁手自残啊！

　　酋长亲自剁下的右手应声落地，那些血肉骨洒落在骸骨与尘土构成的巨大猩猩骷髅上。

　　由此，血祭的魔法仪式终于完成。

　　一股白色蒸气从骸骨、尘土与血肉中升腾起来。这样白茫茫的烟雾遮不住海登和艾力克的视线。透过白雾，他们俩近乎毛骨悚然地看到，巨大的猩猩骨架上迅速生长出了血肉、毛皮……

　　——形成一个活生生的，高如大楼的黑猩猩兽神。

　　“嘎嗷哦哦哦哦哦哦！”

　　巨大猩猩的咆哮声响起同时，剁掉自己右手的酋长一边咬紧牙关，一边伸出左手握拳，朝艾力克隔空一挥。

　　随着他做出这么一个动作，那巨大的猩猩兽神立刻效仿，也同样伸出左手握拳，这次却是真的朝艾力克挥拳打去！

　　艾力克急速变招，运转神通防守，将十二个雷铸符文从拳套变化成钢铁盾牌——然而，这盾牌却被兽神一拳打散！

　　他好歹也是个擅长战斗的二级强化人，还经过海登指点，这十二枚雷霆锻打的卢恩符文更是海登教他怎么制作的。若是放在古时候，艾力克就是那种祖上有神明血统，而且还受到贤者教导的神话英雄，能够屠杀龙蛇魔怪。

　　然而这亚人酋长透过血祭召唤出的兽神，却能一击把艾力克用符文构筑的防御打破！

　　虽然艾力克在勉强挡下这一掌之后并未受伤，但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海登同样看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景象。

　　无论如何，这些亚人们都是真的自己在荒土上偷走了泰拉斯奎，把它打趴下抢回来的。所以海登知道他们绝对有厉害的底牌——然而海登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

　　“复活术！？”

　　现状就是这么疯狂。

　　与此同时，亚人酋长的状况却没有那么乐观，而且这不光是因为他剁掉了自己的右手。随着那骷髅生出血肉毛皮，变成复活的猩猩神，酋长的身体却迅速衰竭下去。

　　不仅面容变得枯槁，随着他做出左手出拳的姿势，猩猩兽神照做之后，酋长的那条左手臂便立刻枯萎下去。原本还算健壮的左臂如今却变得有如干瘪的枯树枝，仿佛肌肉都凭空蒸发掉了。

　　海登立刻意识到，这显然也是献祭——光是让这猩猩兽神挥手打出一拳，就必须献上一只手臂作为祭品！而且这还不算酋长一开始就剁掉的右手！

　　“神祖的生命在我等生命之中！神祖的血肉就是我等的血肉！”

　　但酋长还是高声呼喊，既像是祈祷，又像是宣告，

　　“故而当我等献上血、肉、骨与生命，便能唤回神祖的生命！”

　　“伟大的狼神啊！您想要一观我等的魔法。这便是我等能向您展现的最大的魔法，神祖最大的恩赐了！”

　　海登却简直想要用狼爪子捂脸：“我看见了，确实厉害。我会帮你们给净化之神做中介的，你赶紧把这法术给我停了。”

　　这场战斗本来就只是为了让海登看看这些亚人的独门魔法有什么样的价值。事到如今自然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大猩猩才打出一拳就耗尽了酋长的左手肌肉，再打下去，怕不是这酋长要先把他自己的血肉给烧光。这可不是海登想要的结果。

　　不过，随着亚人酋长解除对法术的维持，下个瞬间，猩猩兽神的肉体便轻易地崩裂四散了。大量的尘土与骸骨重新落在地上，之前凭空生出的血肉与毛皮则逐渐消散。

　　这终究不是真正的复活术。

　　但海登确实因此大吃一惊。这些亚人确实搞出了值得他吃惊的东西。

　　真正的复活魔法是不存在的，至少现在还没人研究出来。正如之前曾经说过的，凡具有灵魂的生命，在死去的那一瞬间，灵魂都会凭空消失不见，没人知道灵魂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

　　换言之，除非在断气之前把灵魂保存好，上传到其它载体里面，否则复活魔法是不成立的。因为目前还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找回已经完全消失的灵魂。

　　目前为止，就连神族使用的复活魔法，也是以提前上传、保存灵魂为前提，才得以使用。

　　结果今天这些亚人却向海登展示了另辟蹊跷的怪招。

　　“感想如何？”

　　他低头问打完这一回合，从广场上闷头退下来的艾力克。

　　艾力克皱起眉，老实低头答道：“是我小看这些原始人的法术了。若是在实战中猝不及防，刚刚就会是土地神的全力一击打在我身上。哪怕只有一击，也能将我打死。”

　　“我听说烟雾镜公司的死灵魔法可以用尸体唤起比生前弱一点，而且有一部分生前人格的不死生物，没想到这些原始人还能搞出这种类似的东西。”

　　艾力克说完，海登却摇了摇头：“不对。这不是死灵魔法，尽管看起来确实很像。这是更奇葩的原始巫术。”

　　“这些亚人吞吃了大猩猩兽神的血肉，主动将它的生命、力量和记忆都在血肉中继承下来。必要的时候，他们再献祭自己的血肉和生命，让被继承下来的兽神通过自己的血肉骨重现出来……这是很有参考价值的巫术。”

　　虽然只有疯子才会想要照抄这种疯狂巫术，但它还是很有参考价值。其中蕴含的奇思妙想甚至让海登有些着迷。

　　古时候，吃人和吃神的魔法都很常见，然而世上恐怕从未有人为了“复活”神而吃神。法老虽然也吃神，但祂们自己就是旧神王，那只是进补；迦南神巴力·哈达的崇拜者们也吃神，但那只是在分享神的祝福。古印度的苦修者会吃人，但他们是为了参悟。

　　然而世上从未有人吃神，是为了献祭自己的肉体再把死去的神临时“复活”出来吧？

　　尽管代价沉重，实际操作性价比很低——“复活”的大猩猩打出一拳就快把酋长弄死了，而酋长说过他的血肉中含有的知识与力量已经是最为浓烈的——但这不完全是技术问题，更多的是想象力的问题。

　　谁会“想”到要这样搞啊！？

　　“主人，这不是复活。”

　　海登身边的安洁拉这时候反而蹦出一句奇妙的话来，

　　“他们召唤出的大猩猩只有截止到它自己死去时的意识。那是不再连续的自我，并非真正活着。它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海登点点头，表示理解：“但这个法术仍然很有意思。我要让他们给我完整的术式。也许在做过足够多的研究后，能有什么办法改进瑕疵。有什么符合道德并且能够起作用的新方法。”

　　安洁拉转头看向海登，翠绿的眸子里中反射出的更多的是好奇，而非疑问：“主人，您想要用这样的法术做什么？”

　　“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海登晃了晃狼脑袋，

　　“举例来说，我包里现在就有一个被禁锢停滞住的土地神灵魂。如果我能解析这些亚人的假‘复活’术，加以改进，是否就能用类似的手法，把他的意识通过某些媒介投射出来？”

　　有些事情，海登从来没有忘记。

　　例如，将近一年前，阿拉斯托在与地脉精魂融合，自我意识快要消散时，被海登用【锢魂术】封印在了龙珠里面。

　　至今为止，他都还没找到可以“复活”阿拉斯托的方法呢。

117：来自卡莲的电波

　　“行了。我会帮你们和天神之女，净化之神做中介而且替你们说情的。不要太担心，她不是那种残暴的天神。”

　　听见海登这么说，亚人们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

　　毕竟天神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在亚人们看来，祂们就是往大地上抛洒诅咒与灾厄之风的存在，并且当年还放逐了亚人们的祖先。更可悲的是，这个说法恐怕并没有错。

　　不过这些亚人倒也不会憎恨天神，因为憎恨天神毫无意义。他们只是恐惧而已。天神作为法则蹂躏他们，作为真理所向无敌，不能反抗也不能憎恨，只能战战兢兢向祂们乞求宽恕。

　　正如他们现在拼命讨好海登，希望这位巨狼神能替他们向天神作保，让他们能够逃离天神的怒火，并且得到活下去的机会。

　　“安洁拉，治疗一下那个酋长。”

　　不管是因为什么，海登现在都不好让这个亚人酋长死掉。

　　安洁拉了然地点点头，走上去朝断手而且身形枯槁的酋长轻轻吹了一口气。不可思议的景象立刻随之显现——安洁拉的吐息没有让酋长断掉的右手重新长出来，没有让他枯萎的肌肉长回来，而是“啪嚓”一声，就把酋长整个人“变”回了施法献祭之前的样子。

　　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有如用橡皮擦掉铅笔图案，再重新画上一般。

　　不管看多少次，安洁拉的力量都是这么令人匪夷所思，几乎堪称恐怖。越是懂得现代魔法知识的施法者，越会意识到这股力量是现代魔法都还未达到的诡异境界。

　　亚人们却不懂这个。他们对现代魔法具体能做到什么几乎没有概念。安洁拉的力量不管多么奇葩，在亚人们看来都只是天神大能的证明，反而因此欢欣鼓舞。正因见证了“神迹”，亚人们对于白狼神要替他们作保说情，对于天神之女能够庇佑他们，自然都更有信心了。

　　打铁趁热。海登转过头去和艾力克说：“我要赶紧和卡莲联络，你帮我护持一下，以防万一。”

　　艾力克闻言却是一愣：“护持？您是要施法吗？但和卡莲女士联络直接用手机不就行了？”

　　“事关重大，不得不防。用手机透过星网联络，万一真被窃听到呢？”

　　海登摇摇头说，

　　“反正我和卡莲本来就有不需要通过星网的联络方式。平时没必要就没用过，这次干脆试一试。”

　　艾力克毕竟不是真正博闻多学的那种传统魔法师，听海登这么一说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师傅有令，弟子当然听从。

　　所以海登找了个没人打扰的地方，解除巨狼变身，变回人形，将双腿盘为莲花坐，手背放在膝盖附近，调整好姿势，伸直背脊，静静闭上眼睛。

　　缓缓吐气，轻轻吸气，屏蔽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和味觉的所有干扰，排除所有杂念，将心灵往深处潜入，将精神不断集中在“唯一”思考的目标上。全神贯注，只想着自己想要寻找的那个人。

　　“卡莲。”

　　海登在内心的深处，在无想的境界中用意识呼唤。

　　于是就有了回应。

　　【……海登？】

　　在海登内心的深处，突然象征性地出现了一朵青绿色的莲花，散发出朦胧、温暖又柔和的光芒。

　　【……不会吧？你这难道是在向我祈祷吗！？】

　　“你应该庆幸我研究过祈祷的技术。”

　　海登立刻回敬吐槽，

　　“而且你的进步也不小。虽然我们俩本来就有很强的交感连接，但能够回应祈祷也证明你作为神的水平提升了。”

　　祈祷也是种技术。不是只要在嘴巴上不停对神恳求就算是祈祷的。总体而言，祈祷是一种建立在精神意识状态上的行为。

　　抹去杂念，消除一切烦恼，获得超越感知的感官——从而与神相连。

　　这便是古典魔法的传统做法。人需要进入正确的精神状态，才能进行正确的祈祷。

　　顺带一提，自古以来就有通过催眠或药物的方式，让人类勉强进入无心、无想或者无我的精神状态，以便进行祈祷的技术，现代奥术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至今为止，这类技术都不能算是很成熟，只能说现代比古时候要好一点。

　　现代奥术建立起星网，这一在理论上连接了所有人思想的交感魔法网络。但智慧生物的心灵仍然是个很大的黑箱子，还有太多的谜没有解开。

　　但这个就扯远了，不是现在就要说的事。

　　重点是，就像祈祷需要技术一样，其实神明能够直接通过心灵回应信徒的祈祷也算是一种本事。以前卡莲只能模模糊糊感应到祈祷，迷迷糊糊地借给海登力量，没法真的进行信息交流。现在却像是从“只能打信号”进步到“能够打电话”的程度，堪称卡莲的大步提升。

　　不过也有可能这只是因为海登和卡莲的关系够好，交感连接够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