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15章

　　海登默默看完这封邮件，看着它自动删除，然后捂住了脸。

　　托达克老板说工作详情面谈，也没有具体说要让哪个公司中层主管的老婆永远消失。但是，按照现在这个趋势发展，谁都知道这份工作要“消失”的人，有可能就是亚当的老婆艾莉西亚吧？

　　托达克老板说一个小时内让他知道，看来雇主对这事恐怕挺急。另一方面，或许亚当知道对面那个想要他老婆命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所以海登赶紧联络亚当，想要告诉他自己知道了什么事，然而手机却显示对方正在忙碌中，不接受任何通讯。

　　“shit”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海登暗骂一声，终于也有点急了。

　　虽然不熟，但艾莉西亚是他哥们的老婆，而且现在事实还证明她并没有出轨，让她被人宰了肯定不行。况且，万一亚当正好和他老婆待在一起，两个人一起被宰了可怎么办？

　　“主人，您在忧心些什么？”

　　安洁拉这时候正好刚收拾完被战斗搞乱的屋子，好奇地把脑袋凑了过来。不到半秒，她就读完了海登手机投影出来的东西，然后略带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您是在寻找这位艾莉西亚女士吗？”

　　“可以这么说吧。”

　　尽管实际上海登想找的是亚当，但安洁拉这个说法也不算有错。

　　所以，接下来安洁拉这句话才真正让海登大吃一惊。

　　“那么，我应该知道她的所在位置。”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啥？等等，为啥！？”

　　海登本来还以为他已经逐渐熟悉了安洁拉这些惊人之语，但她这次的话仍然让人匪夷所思。

　　“因为主人一直在抱怨钱不够用，所以昨天夜里，我确定您睡着之后，就用您的计算机试着寻找赚钱的方法。”

　　安洁拉回答，一脸纯良，

　　“因为我之前听见您和朋友在通讯中谈及，这位艾莉西亚女士喜好的是文学、绘画、诗歌与美，我就想或许能以此从她那边获取一份工作。”

　　“昨天在那个俱乐部的服务器里时，我看到了那位艾莉西亚女士在会员资料中记录的邮箱地址，所以也注册了一个邮箱与她联系。她听过我唱歌之后，表示愿意在今天下午两点对我进行面试，希望我能再展现一下其它艺术才能。所以我昨天晚上试着画了一幅画。”

　　她一股脑丢出一大堆话来。

　　海登已经听懵了。

　　“你还会唱歌画画……不，算了。我懒得为这个惊讶了。”

　　现代的人工智能技术，在ai文艺创作的领域一直有些无法突破的困境。虽然这年头的ai真的可以编出故事，画出图画，再现过往画家、作者的技巧和笔风，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还是差了点人味儿。尽管在几十年前曾经爆发过ai文艺创作的热潮，不过那也只是人们对于新技术的短暂好奇心，十年内这些作品就全都销声匿迹了。

　　然而安洁拉的ai，她的歌唱和绘画，居然能够引发一个上等人贵妇的好奇心，这……就扯远了。

　　海登暂时不打算琢磨这个问题，因为眼前的状况更加紧急。

　　“你们约在哪里面试？”

　　安洁拉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海登的问题。

　　“主人，我有个疑问。”

　　她伸手指向海登的手机，一脸疑惑地说，

　　“既然您想要尽快找到艾莉西亚女士，为何不直接去她家呢？”

　　海登一时竟无言以对。

016：新世纪的神族 上

　　地如其名，新雅图大都会的优美区是这座城市最适合生活的住宅区，居住着翡翠之城的公子王孙和他们的包衣家奴。无形的结界替整个城区过滤掉了空气污染，同时也阻止酸雨伤害有钱人们的绿色草坪。所有街道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还有园艺无人机负责照料街道两侧盆景树的树篱。

　　这整个城区的气候都是定制化的。每当建造新小区的时候，开发公司就会使出天神般的力量，把可能妨碍规划的山峰削平，让奔腾的大河改道，为了保证安全性而改造环境。

　　大公司压力山大的中高级员工，以及他们无所事事的家属，有许多都住在这里。在他们偶尔放假的时候，这里有足够多的高档百货公司和俱乐部，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娱乐场所。那些更高级的有钱人则在会员专享的酒店里打发时间。

　　不用说也知道，这种城区的治安肯定很好。街头犯罪在这里几乎人所未闻。结界同时还将优美区和海湾区之间分隔开来。在结界的这一边，一切被打理得有如花园一般；在另一边，破烂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血迹、碎玻璃、烧毁的晶片和磕完药的空瓶。这个结界是个字面上的障壁，划分出了贫富阶层。

　　亚当一家就住在这里。虽然亚当实际上是入赘，艾莉西亚·阿普萨拉则是密特拉集团高管的女儿，但他们现在依然是两个小夫妻单独出来住，所以并没有住在什么豪华到匪夷所思的私人城堡里。他们的家现在只是个位于优美区的典型中产阶级住宅——双层小别墅，白色的栅栏，双车库，绿草坪和后院，还有一切现代生活所需的设备，宛如可爱的珠宝箱。

　　海登带着女仆装安洁拉来到亚当家时，替他们开门的也只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家务女佣。真要说起来，穿着维多利亚式女仆装的安洁拉反而更加奇怪。

　　虽然亚当不在家，但艾莉西亚依然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她前天夜里在婚宴上看到过海登发酒疯，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也因此知道海登和亚当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外子今天一早就因为总公司的业务传送到洛圣都去了。”

　　她这么对海登说，一脸歉意，可嗓音却婉转动人，好像金珠滴落到水晶盘子发出的清脆声音，

　　“在公司的会议结束之前，就连我也联系不上他。”

　　如果说这栋小别墅有如珠宝箱，那么住在其中的艾莉西亚女士就是摆放在箱子里的蓝宝石了。

　　艾莉西亚小姐芳龄二十，身段窈窕，若出水芙蓉，亭亭玉立，举止优雅，行为大方，身姿曼妙绝伦，就连世上最杰出的雕塑家也会为之叹为观止。她今天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在灯光的照射下光泽闪烁，一对钻石耳环藏在海蓝色的头发底下。明明才二十岁的年纪，却已是一名已婚贵妇，这个身份让她美丽诱人的娇容又得以流露出深沉而高贵的气质。

　　不过海登在乎的并不是这些。

　　既然联络不上亚当的话那也没办法。总之他先给亚当发了个讯息，然后又尽量单纯地把事情和艾莉西亚女士解说了一下。当然，海登没有说自己在做都市佣兵的事情，只说这是他从私家侦探的人脉了解到的。

　　然而，就算从海登口中得知有人正在买凶试图让自己“永远消失”，艾莉西亚却依然没有露出什么担心害怕的神色，反而显得有些困惑。

　　“我非常感谢您对于我们的关心，海登先生。但我怀疑这样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

　　她犹豫片刻，看了看这位丈夫的朋友，尽量用比较礼貌地语气表达出自己的看法，

　　“像自由佣兵这样的……低层社会工作者，并没有能力把住在优美区的人给怎么样。”

　　哇哦。

　　海登闻言，不禁转头与安洁拉面面相觑。

　　这位太太还真有自信。

　　“我当然也不会把您的关心当作耳旁风。这几天我都会和达莉塔一起待在家里，至少也不要踏出优美区。”

　　艾莉西亚伸手示意在她身后忙前忙后的家务女佣。那名女佣已经准备好了一张圆桌，桌上有一台枝型烛台，烛光闪闪，摆满了精致丰盛的餐点，放着三副刀叉，瓷盘里盛着野味和罕见的水果。还有一个小巧的格子酒架上放着五六瓶陈年佳酿，放在每个人都触手可及的地方。圆桌周围摆着三把椅子。

　　“实际上，既然您今天正好和安洁拉小姐一起过来了，我本来也没有其他要出门的计划。这真是运气太好啦！”

　　艾莉西亚说着，嫣然一笑，流露出一种少女般的兴高采烈和活泼俏皮，

　　“一路赶来两位应该也饿了。我们就边吃边聊吧？”

　　她做出邀请的手势，示意来客随她到圆桌就座，还满脑子想着要给安洁拉面试呢。

　　技术上来说，海登也不是不能理解艾莉西亚的想法。密特拉资讯集团一直是全球媒体、娱乐、社交网络等领域的霸主，是引导潮流的公司。艾莉西亚能对安洁拉产生兴趣，一定是觉得她或许有当作明星偶像来栽培的价值，当然也能因此为公司赚取利润。

　　但她不怕佣兵打上门，海登可替她怕啊！

　　安洁拉倒是也几乎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她好奇地打量着圆桌上的餐点，然后也露出歉意地对艾莉西亚说：“很抱歉，女士。我并没有进食的功能。”

　　艾莉西亚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个机械人偶？哎呀……真抱歉，海登先生，我居然没看出来，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这也是好事呀。能够随便切换身体部件对演艺事业是很有帮助的。毕竟能适应全身完全改造的人很少呢。”

　　只是把一只手换掉，身体的几个部件换掉，对大部分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然而如果真的把全身上下都改造成机械结构，90%的人都会直接傻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行动。全身完全机械化是需要天赋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

　　所以艾莉西亚把安洁拉上下打量一番，啧啧称奇，然后转头望向海登：“这台人偶很有潜力。ai光是能唱出那样的歌声就能作为卖点了，海登先生。这个ai是您自己开发的吗？这就是您前天在婚宴上说的‘理想的机械老婆’吗？我不能担保什么，但我猜公司一定会对它的ai非常感兴趣——”

　　她满面堆笑地说。老实说，这神色大大亵渎了她优雅的容貌，把美人内部的本质暴露得一览无余。

　　“能让它再唱首歌来听听吗？”

　　这个要求让海登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他实在觉得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对面不肯紧张起来那么他也没办法。况且，其实海登也很想听听看安洁拉唱歌。除了修理家具的时候，海登还真的没正经听过她唱歌到底是什么个样子。

　　“那么我就献丑了。”

　　于是安洁拉便笑眯眯地上了。

　　虽然是个机器人，但她却轻轻地呼吸着，仿佛有生命的气息在胸中吞吐。当她再次开口时，歌声便从她嘴里流溢而出。这歌声比安洁拉之前用来修理家具时的歌声更柔和，更轻快活泼。尽管没有乐器的伴奏，但少女美妙轻柔的嗓音已是潺潺流水般温馨的音乐。

　　“世界初开，山脉高耸，月亮皎洁，”

　　“岩石小溪未有痕迹，蔚蓝天空高阔悠远。”

　　“我吟唱微风，吹过枝枒的微风，听着它轻抚树叶。”

　　“我歌颂树叶，春日萌芽的树叶，看着它点缀大地。”

　　“世界初开，山脉翠绿，星辰如冠。”

　　“我歌唱每株青草，每棵树木，每块石头的名字。”

　　海登越听越惊，甚至越听越惧。安洁拉大概只是随口唱唱，但随着她放声歌咏，整个客厅——整个屋子，似乎都开始随之变化。明明身处都市之中，他却似乎可以看见春风沙沙地拂动森林，似乎可以看见一片青翠的森林从安洁拉身边像水潭一样蔓延开去，又如浪花一般爬到墙壁上。婉转动听的歌声，直叫人看见森林，蓝天，广阔的天地。

　　而且她唱的内容，这些歌词，听起来也特别奇怪。

　　艾莉西亚也是第一次听现场版，歌声不说，旁边这些“视觉特效”同样也让她大吃一惊。眼见她们坐着的圆木桌子开始蹭蹭蹭长出树枝，脚底下的木地板开始蹭蹭蹭长出青草，终于连她也急了，赶紧挥手让安洁拉停下。

　　安洁拉立刻乖乖住嘴。她一停，这些房间里长出来的树枝、青草甚至头顶的蓝天，都“砰”地一声消失不见，简直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幻觉。

　　“如何？”反应过来的海登趁机调侃，“你觉得我这造价昂贵的ai唱功如何？”

　　艾莉西亚的脸顿时从白到青，从青到红转了一圈。

　　但她毕竟是职业人士，反应也很快，马上说：“我听外子说过，海登先生喜欢古典魔法，今日果真见得您的造诣。歌词虽有些不同，但这ai所唱的，应该是太古时代，先人赞美古老神明的颂歌。莫非是您略加修改之后的新式古典魔法？”

　　艾莉西亚说完，甚至还应和着唱了几句不同但有些相似的调子：

　　“他医好伤心的人，裹好他们的伤处。”

　　“他数点星辰的数目，一一称它的名。”

　　“他用云遮天，为地降雨，使草生长在山巅。”

　　“他赐食给走兽，与啼叫的小鸟。”

　　她的声音极具穿透力，抑扬顿挫，无论是朗诵还是歌唱咏叹，都一样悦耳动听。闻到之人皆要心醉神迷。这神奇的嗓音，婉转多变的音调，皆是具有力量的音色。

　　听到她刚刚的话，现在的歌，就连海登也要感到惊讶。不过这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这艾莉西亚，果然应该就是特化的艺术型基因调整者，所以才会知道歌曲，或者说艺术本身，就是古典魔法的表现形式之一。

　　“不错，差不多就和你说的一样。”

　　海登一边含糊过去，一边寻思。

　　艺术就是魔法。

　　最古老的歌曲是魔法，舞蹈是魔法，绘画也是魔法，戏剧更是极其强大的魔法。现代的大公司用奥术取代了绝大部分过去的魔法，却没有忘记艺术可以作为魔法来使用。

　　艺术就是魔法，能够改变人心，甚至改变现实。一首沁入人心的歌曲可以给予胆怯者勇气、给予懦弱者力量、给予盲目者光明。既然如此，公司当然不会忘记掌控这样的力量——掌握宣传口是很重要的嘛。所以现代的奥术之中也不是没有这种技艺。

　　因此海登第一次听亚当说艾莉西亚从小忙着学文学绘画钢琴诗歌的时候，就怀疑她应该是被朝这个方向特化培养的。不仅是在技能上从小培养，艾莉西亚甚至有可能本就是擅长艺术的调整者。

　　而所谓的调整者，正如字面意思，就是在受精卵阶段便接受基因调整，在人造子宫中培育，经过改良优化的生物。

　　这样的基因调整费用自然是极度昂贵的，所以调整者大都诞生自上等人家庭，由有钱的父母以“商品购买”的形式为自己的儿女买来赢在人生起跑线上的资格。换言之，能成为调整者的大都是妥妥的富二代、富三代……以至富n代。

　　时至今日，无论是奥术研究，还是文体明星，亦或商业投资——诸多领域的顶尖人士，基本上已经全都是富n代的调整者了。出身自公司高管家庭的艾莉西亚当然也不例外。

　　那么，这样一位艺术型的调整者，又将如何看待安洁拉这个ai唱的歌呢？

　　“这些古老的歌确实是很美丽的。”

　　艾莉西亚如是说，

　　“但它们的用词和曲调都过气了，过于……虚幻了。时代已经变了，靠这些东西是没法流行的。”

　　她大着胆子说，莞尔一笑，好似海中升起的女神，在海浪和晨曦中百媚生辉。不过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又非常地实用主义，非常现实。

　　“不过那个魔法特效不错。如果由专业的作曲家先准备好能够真正流行的歌，再让它表演，以它的外表和嗓音，只要稍微包装一下，就绝对能够吸引成百上千万的粉丝。海登先生，您的技术甚至能够带来ai音乐创作的新时代！这是价值千金的才华呀！”

　　艾莉西亚拥有神奇的嗓音，婉转多变的音调，宛若女神的音色——但她却认为，这些不过是用来赚取利润的工具。

　　呃，倒也不是说这样有什么不好，但海登显然不可能真的把什么安洁拉的ai技术卖给公司。他自己都不知道安洁拉的ai是怎么造出来的呢。

　　所以海登只能迅速转移话题：“话说回来，所谓真正能够流行的歌，大都是些什么样子的？”

　　一说这个，艾莉西亚可就精神了，她立刻絮絮叨叨地解释起来，然而说的却都是些海登几乎听不懂的东西——什么奇怪的音乐术语啊，最近主流的作曲人啊，不同的派别和风格啊……海登哪里懂这些？

　　好在艾莉西亚也很聪明。她注意到海登这个土老帽根本听不懂这些高深优越的东西之后，就立刻转移了话题，开始谈一些更实在的：真正能够流行，最重要的是推广的方式，带来最大流量的歌就是最流行的歌。最重要的是推广，而且要以各种不同的渠道和方式，这才是这个时代音乐工业最重要的部分。例如让专业人士来编写歌曲和歌手背后的故事，这样一来消费者了解到之后就会感觉更满足更有深度。ai在这方面虽然是个劣势，但也可以反过来转化为优势，因为这个ai的背后代表着的是海登对于理想之爱的追求。况且ai推陈出新不停推出新单曲的效率肯定更高……

　　诸如此类。

　　海登听着听着都感觉头痛。他本来以为这样说能让艾莉西亚唱个两嗓子来听听，结果这位资产阶级的女神居然和他聊这些。

　　幸好这个世界也没打算让艾莉西亚一直滔滔不绝地讲搞流量主推宣发的思路。

　　伴随着“啪嚓”一声轻响，整栋房子的灯光突然在一瞬间全部熄灭了。不仅如此，所有通过房屋的魔力回路供能的设备，全都在刹那间停转了。多亏现在是白天，窗外明媚的阳光正照射进来，才没有让屋子里突然变得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