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尾猫
为了从死亡中抽取能量，密特拉集团和烟雾镜公司现在所有的新型虚拟主播偶像的皮套都会盗用死去神魔的名字，以这些死去神魔的名字为道标，以活人的信仰为钩索，从死亡之中抽取出的能量。
红叶在这次竞技大会里以【波旬】之名为道标，以她自己作为波旬族人的血脉作为媒介，以观众粉丝们的崇拜为钩索，意外从死亡中拉扯出了波旬的阴影。
海登如今却反其道而行。
“我用你的名字当作道标，用【波旬】神名和你的关联当作媒介，用安洁拉的歌作为钩索，把你的灵魂从死亡里硬扯出来，注入到新的身体里去。”
阿尔比恩教授曾经说过，生命是由三重要素组成的——至少绝大部分都是。如果要创造生命，就必须同时凑齐三重要素。复活自然也是同理。
红叶现在这个身体是克隆的，是假的。
她现在脑子里的记忆也是复制的，不是原版的——灵魂就只是灵魂，并不包含记忆。
而她如今确实装载着原本的那个真实的灵魂。
这样究竟算不算是真正的红叶复活了呢？这可真是个很复杂的哲学问题。
至少红叶自己呆愣了好一会：“用波旬殿下和我的关联当作媒介？可是【波旬神相】已经消失了。您从哪弄来的媒介……？”
站在房间角落里的一个人，一个红叶原本不认识的人，这时候终于开口说道：“我就是那个媒介。”
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修长，黑眼睛，黑头发，看起来很年轻。但他脸上那种沉毅的神情，是长年坚持与巨兽搏斗的人才会有的。
“我过去的名字是阿拉斯托，而且曾经借用过您的君主波旬的名字。”
年轻人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现在密特拉集团给我的新名字则是【新神·大自在天波旬】。不用说，他们可没想到我早就用过这个名字了。”
海登花了快两年的时间努力想要复活的阿拉斯托·迪拉格，如今终于能再次站在这人间的土地上，有了一具躯体，可以走路，可以说话，可以继续奋斗了。
现在海登把他找来帮忙复活红叶，就是为了借助阿拉斯托的特殊身份和性质，在死亡中寻找到红叶的灵魂。这本来应该是不可能的事，但既然红叶都能把波旬的阴影从死亡里拉出来，反过来应该也能做到。于是海登将这个仪式重编，把它再造，在崭新的原理上创造出一个崭新的仪式，建基于一个任何已知魔法都未曾检验的原理，把红叶给复活了。
这个技术显然还不完善，而且也不是每个死人的灵魂都能被活着的神从死亡里拉出来……不过它至少是一个盼头，是未来的希望。
海登，已经在死亡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然而即使知道了这些，红叶仍然感觉十分迷惑：“即便如此，为何您要复活……我？只是因为我很适合做这个实验吗？”
“这只是最小的一部分原因。”海登摇摇头，淡定地说，“我在舞台上和你讨论生命的代价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事后要试着复活你了。因为我不爽。”
……啊？
“那些大公司可以用加减乘除和金额来计算人命的价值。他们或许有他们自己的一套道理，但我干嘛要按照他们那套标准走？”
海登说到这里，双手抱胸，得意地一笑，
“我不希望你死掉，看你这种际遇就不爽，觉得不公平，所以要试着把你复活——谁敢说我这样不对？”
话虽如此，在场的另外三人听了，却全都哑然失笑——当然啦，都是比较善意的笑声。
“至于最后一个理由，就是比较有利可图的东西了。”
海登无视他们，摆摆手，继续说，
“密特拉集团对于他化自在波旬天子非常忌讳。虽然波旬是以前和新神为敌的旧神魔王，但这种忌讳也未免太奇怪了。他们已经到了想要把波旬这个名字彻底隐藏起来或者干脆改写历史的程度。所以我才想找你这个当事人打听一下，看看密特拉集团到底想要隐藏什么。”
红叶却没有直接回答海登这个问题。她愣愣地盯着海登看了好久，就像第一次看到他一样惊奇和不可思议。
就这样呆愣了半晌之后，红叶才坐好身姿，向海登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
“一茶之恩，尚且该以涌泉相报。况且如今海登大人不仅将在下复活，还不忘庇护一族之人不受牵连。只要是您想要知道的，红叶自然知无不言。”
“不过在那之前，海登大人，请问您是否知道‘他化自在’这个称号究竟是什么意思？”
海登可没想到红叶会问这个问题，皱起眉头说：“他化自在，这个词原本应该是梵文，意思是自己不需要欲乐来享用，能够以他人的乐事而乐，随着别人的快乐而得到自己的喜乐自在。故曰‘他化自在’……啊。”
说到这里，他自己就明白过来了。
怪不得
怪不得密特拉集团会如此忌讳波旬的名字，要尽可能把它掩盖起来，甚至要为此去打造一个新的波旬偶像，来抹去真正的波旬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
如果一个人的快乐不需要通过自己独占享乐来得到，如果每个人都能以他人的乐事而乐……很显然私有制的社会体制恐怕根本就站不住脚了。
“他化自在波旬天子……代表的是一种与资本主义不同的政治路线。”
185：前方的路
“波旬殿下并不是天外降临之神，但他也不是纯粹的人神或自然神。”
事到如今，红叶已经不再隐瞒，将古时候的秘辛向海登娓娓道来，
“他是人神与坠天神族的混血之子。”
海登听到这话还没什么特别反应，他其实不太懂这个。
反倒是旁边凑热闹的安洁拉微微显得有些惊奇：“哎呀？”
与此同时，站在房间角落里的另一个人也捋了捋他白色的长胡子，说出一个连海登都没听过的词：“波旬原来是拿非利人？密特拉集团把这件事藏得很隐秘啊。”
拿非利人，又音译作“涅法雷姆”或者“奈非天”，指的是天外旧神与人类或者人神结合生出的混血儿。这些人当然都是神族。严格说起来，卡莲是孔雀王与海拉的女儿，所以也算是一个涅法雷姆。
这在上古知识里面都是比较偏门的隐秘东西，连海登都不知道——倒也不是阿尔比恩教授藏私，而是这种知识实在太偏门了，平时根本没机会教。生有涯而知无涯。如果海登想要用正常方式从阿尔比恩教授那边学到老教授所有的知识，恐怕得花三十年以上的时间。
不过这个就扯远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在于，天外旧神都是百分之百的非人类，而且它们根本不是诞生于这个世界的生命体。人类和它们生下的孩子，也必然会以很特别的目光和思路来观察和思索这个世界。
“波旬殿下于六百年前得势，在亚洲成为众多的封建神王霸主之一。不过，和纯粹的人神、自然神或天外神不一样，波旬殿下对于凡人的技术发展……”
红叶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摇了摇头，
“不对，我讲述的顺序错了。这样很难理解。应该这么说：虽然资本主义革命是距今四百年前，由密特拉集团最早开始推动的，但现代奥术研究却是由波旬殿下先开始推动的。他统治时一直都很关注凡人的魔法研究进展，对此投入资源支持。”
“在以前那个封建时代，几乎只有神族，也就是贵族们才能使用魔法。凡人魔法师的比例极少，而且战斗力也大多不高。因此有许多神族对凡人们的魔法发展并不感兴趣。”
“但是波旬殿下在五百多年前就注意到了凡人逐渐快速起来的魔法技术发展。当时的神族即贵族，而原本只属于神族占有的顶尖战斗力，随着奥术发展开始逐渐过渡到平民凡人奥术师的手中。”
海登点点头，表示理解。虽然他不知道波旬的秘密，但他至少还是明白历史的。
古典魔法时代，虽然神族都会魔法，但凡人魔法师的比例和数量都很少。因为古代魔法太要求天赋与才能，就像诗人和音乐家一样稀少。
蹩脚的诗人和蹩脚的音乐家当然也有，然而蹩脚的古典魔法师很容易把自己搞死，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处。
可是奥术就不一样了。奥术是可以量产，可以再现，可以计算的新魔法技术。奥术发展之后，甚至可以说，凡人施法者的数量开始出现了爆发式的增长。
虽然五六百年前，最早的那些近代凡人奥术师战斗力远远不如神族魔法师，但数量多起来总是有用的。很快就有神王们意识到，如果把这些凡人奥术师加入祂们自己的军队，攻打别的神王不就更加容易了吗？
于是凡人奥术师就开始成为神族军队中的一部分。随着拥有力量，自然，凡人奥术师们在政治上的发言权也倍增了。这样由奥术师们组成的新凡人阶级，正是资本主义萌芽的土壤。
“波旬殿下很早就意识到，奥术的技术发展速度越来越快，凡人奥术师的数量也越来越多。而且这个发展趋势就像历史的车轮一样，是不可能真正遏制的。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凡人和神族之间会为了争夺权力和财富而爆发剧烈的矛盾，引发战争。这究竟该怎么办呢？”
红叶说到这里，幽幽叹了口气，
“最终波旬殿下想到的办法就是，通过一种大型的魔法来发射出精神同调波，把接收到精神波的每个人的意识都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有机团结的集体意识，分享每个人的欢乐，共同感受愉悦。我的快乐可以成为集体的快乐，我的利益可以成为集体的利益。这样一来，整个社会的个体之间就不会有权力和财富的差距，也不会有阶级矛盾。”
听到这里，海登和阿拉斯托也不禁面面相觑。
这种魔法听起来很耳熟。甚至，有点像是现代的星界网络……只不过实际差别很大。
在网络上你虽然可以交流各自的信息，却终究没法真正的感同身受，况且能够交流的信息也有限。而且网络也没有阻止权力和财富的差距，倒不如说没准还反而扩大了。掌控网络的密特拉集团成为了拥有全世界最多财富和权力的霸主。
同理，如果当年波旬天子真的把他理想中的这个【他化自在】大魔法搞出来，这个集体的所有力量和资源最终就会集中在波旬手中，因为他才是这个魔法的主人。他才是这些精神波的源头。
当然啦，波旬有可能是一个明君。他有可能是相对无私而且明智的统治者。波旬甚至有可能根本不使用这个魔法来控制别人——但就算这样，肯定也还是有很多人不想要把自己的个人意识编织到这个大魔法集体意识里面去。至少海登自己就不太想。
因为哪怕波旬不想用这个魔法来控制别人，作为这个大魔法的主人，精神波的源头，他只要想就可以控制。这不是要不做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做的问题。
在适当的情况下，无论多么英勇的聪明的集团首领，都有可能偏离自己原本的道路。无论他们相信自己的动机多么纯洁，或最终目的如何……先不说波旬的想法是善是恶，哪怕他一开始的想法是好意，这也太容易弄出一个反乌托邦。
实际上，很显然他最后也确实没搞成。就连红叶也不知道究竟是技术不够，还没发展到那个阶段，亦或是在那之前就被新神资产阶级革命给推翻了。
不过即使如此，波旬也确实留下了一条路。
他化自在，很显然是一种与资本主义不同的路线。海登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种路线。真社会主义？魔法集体主义？
“怪不得密特拉集团要彻底抹消掉波旬在历史上的痕迹，甚至宁肯搞个莫名其妙的波旬偶像出来，也要扰乱他的名字和形象。”
海登摸摸下巴，总算是搞明白了，
“毕竟资本主义的价值观建立在私有制和个人自由的基础上，和波旬的这套理念是完全互斥，无法兼容的。”
所以无论如何，密特拉集团也要把波旬留下来的这条路给埋葬掉。
不过话又说回来，海登听完这个古老的故事之后也感觉……这条路一点都不吸引他。他可不想失去一部分自我意志然后被纳入到一个巨大的魔法集体意识里面。海登甚至都不想当那个负责拿控制器的人。
连阿拉斯托听到这里都皱起眉头。他是个比海登还激进的社运人。但很显然连阿拉斯托都觉得这样也未免太夸张。
“怪不得密特拉集团现在给我留下的头衔是‘大自在天’。他们重点要去掉的不是‘自在’，而是‘他化’。”
已经变成新神波旬的阿拉斯托喃喃道，
“既然‘他化’就不能存在私有。这是一种路线斗争，甚至是一种教义之争了。”
所以，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密特拉集团与他化自在波旬天子之间最大的仇怨……至少红叶知道的就只是这样。她毕竟也不算是什么大人物。
“我们不可能直接套用波旬这一条路的。况且从实际状况来看恐怕也走不通。不过，并不是没有参考和学习的价值。”
海登摇摇头，然后才继续对红叶说，
“老实说我还有很多疑问，不过看得出来你仍然很疲倦。现在先好好休息，之后再聊吧。”
其实，他也和刚复活的红叶一样，明显非常疲倦甚至衰弱。这个实验性的复活仪式绝不是什么能轻松施展的东西，哪怕负责供能的基本上是安洁拉那也一样。
然而红叶并没有直接点头。
她反而摇摇晃晃地从祭坛上站起来，走下来，接着居然单膝在海登面前跪下，低头说：
“海登大人，我真正的名字是红叶秋华。红叶只是一族旁支的姓氏，名字以前则是为了防止法术追踪而隐去了。”
呃，那你现在告诉我全名干嘛？
无视海登那困惑的眼神，红叶秋华继续说出一句更不得了的话来：“小女不才。今后请让我作为海登大人的忍者，誓死效劳。”
……啊？
啊！？
“海登大人不仅将在下复活，还不忘庇护在下一族之人不受牵连。这条性命如果不为您所用的话，那就是无耻了。”
红叶一本正经地说，
“这条由您拯救的性命，今后悉随尊便，想要怎么使用都可以……嗯？怎么了？您的表情怎么凝固了？”
因为海登已经无语了。
这什么展开？
不过还没等他拒绝，旁边的阿拉斯托就开口提醒他：“海登同志，红叶小姐已经是社会系统里不存在的人了。密特拉集团已经认定她死亡，倒不如说没死反而麻烦。”
换句话说，如果海登现在丢掉红叶不管，她反而会陷入生不如死的窘境。当然啦，海登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抛弃红叶——但海登可没想过要和这个狐狸忍者变成君臣关系啊！？
只可惜海登现在实在太累，脑袋痛得厉害，实在没精力去和这个武士出身的头铁忍者纠结这种东西。
“……不要叫我大人。”
红叶立刻乖乖点头：“好的，海登老爷。”
海登张开嘴刚想吐槽，就感觉一阵晕眩直冲脑门，仿佛熬夜了整整两天没睡觉一般，让他忍不住放弃纠结了：“唉……你先给我滚去睡觉。之后再说。”
红叶很听话地点点头，在安洁拉的指引下，拖着刚复活的新身体去休息了。
海登被红叶这突如其来的效忠搞得一头雾水，仿佛龙傲天第一次看到有人纳头便拜当小弟。
然而实际上，红叶却也在为了自己这一决定而暗暗感到得意。
有个问题她本来是想要问的，但最终还是决定先埋在心里，以后等待时机再说。毕竟她也知道，自己和海登现在互相之间的信赖程度还远远不足。
那个问题就是——之后，海登究竟想要怎么办呢？
你复活了我这个应死之人，甚至还有被列为恐怖组织头目的阿拉斯托……就连红叶我这样的人如今都看得出来，您并不只是想要在密特拉集团中出人头地，争权夺利。
您与最强的旧神王结亲，率领着社会的下层之人（狼人黑帮），被社会抛弃者（亚人），以及反抗现代社会的人（阿拉斯托一行），甚至还有不可思议的侍女（安洁拉）相随——换言之，您已经不再是棋盘上的棋子。
所以，红叶实在很想一问：您究竟想要将这世界怎么样？您要将世人怎么样？您想要成为什么样的王？
不过这些问题如果现在问出来，海登肯定不会回答，他甚至肯定会全力吐槽的。所以红叶决定先将它们暂时藏在心里。所以红叶才说，她想要作为忍者替海登效劳。
忍者，不是武士。忍者与君主之间只有契约关系；武士却要履行比一切更重要的，一生追随的忠诚。如果将来海登表现出令她满意的王道，那时候红叶才会再来考虑这一步。
……所以说，别看资本新神们非常病态，其实封建旧神族的脑子基本上也都是有毛病的。
红叶被安洁拉带出房间之后，海登和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才叹着气，瘫坐哎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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