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178章

　　当亚斯塔禄破产，【新巴比伦】从天上掉下来之后，这里很快就被荒废了。这些建筑群之所以还能残留下来，留在城市的底层，大概只是因为拆除的成本太高。

　　不过也正因如此，这些广阔的废墟之中，才会仍有穷苦的劳动者自发在这里聚集抱团。

　　在这个卢兹工会长（自称）的带领下，海登他们穿过几条杂乱肮脏的街道，便看到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圈位于钢铁穹顶之下的蛋形建筑。圆形的“露天”广场中有着人工照明，广场周围则是像公寓一样的许多房间。四处都能看见贫困的居民。海登还看见有些穿着破旧衣服的居民围着几个大铁桶，似乎在煮些什么。

　　不过最奇怪的还是那圆形的广场。海登站在边缘望去，可以看见那里就像整个学校的学生做早操一样，有上百人，都是男女青年，在那边排排站立。另有几名身材健硕的男子在前方示范动作。

　　只见那上百青年男女，每人都一板一眼跟随前面的教练，左腿弓步，右掌劈拳。赫然就是一群人在把式场上打拳练武。

　　这画面实在过于古典，实在不是现代人能随便看到的东西。海登忍不住揉揉眼睛，一时间都看懵了。

　　“如您所见，我们实际上也就只是个小自治自卫团体。”

　　卢兹环抱着双手，望着这些练武的年轻人，然后朝海登笑了笑，

　　“让神族看到这样的乡下把式场，也算是献丑了。”

　　海登挠挠头，却有些懵：这什么鬼？哪来的乡勇团练？

　　古人云，穷文富武。这话其实是相对的，需要辩证地去看，尤其在不同的环境背景下会变得完全不一样。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军工生产很花钱，那可不是一般的花钱。连一般的资本天神都要为了这种开销吐血。

　　但是，自古以来，那些官府力量不能完全照顾到的封建地方，也往往会把乡村的青壮年人聚集起来，在农忙之后一起演习武艺，练拳学枪，以防贼寇。倘若有强盗来了，甚至有的时候是统治者压迫得太狠了，这些地方上的自治团体就会联合起来反抗，递相救护，共保村坊。

　　换到现代来，实际上也差不多是这个道理。军工生产很花钱，给身体搞机械生化改造也要烧钱。不止买的时候很贵，维护费更是高得吓人。

　　反倒是活人练武的成本比起现在的军事技术要便宜很多……只不过效率和产量也低得多。

　　况且练武的成本就算相比之下再低，那至少也得让青壮年吃饱了肉。如果想要练到能和轻武器互角的程度，只吃普通的肉更是不够的，至少也要一些昂贵的药材来炼体，打磨筋骨，滋补血肉。

　　这贫民窟里的自治互助会哪来这种昂贵药材？除非……

　　正好就在这个时候，那些青年们一段拳已经打完，各自重新在原地都站定。只见那些刚才站在广场旁边围着大铁桶煮东西的老人，这时候都把大铁桶装上推车，推着铁通就走过去。那些刚打完拳的青年们纷纷拿出不锈钢杯子，从铁桶里每个人都舀起两杯，一杯自己喝下去，另一杯用毛巾浸透了擦洗自己身子。

　　还有一些在练拳的时候有些跌打损伤的人，也有师傅过去，拿药膏给他们涂抹在伤处。说来简直不可思议。这些人涂完药，立刻和江湖上表演卖药膏的一样，马上就和没事人一样，跳起来可以随便活动了。

　　海登和阿尔比恩教授看见这一幕，不禁面面相觑，而且还都挑起了眉毛。

　　这些青年人练拳，这样每天一起在把式场上像做广播体操一样蹦跶一个小时，真能练出什么门道来吗？显然不行。普通凡人练武功要真这么容易，现代就不会发展成奥术工业文明了。练武是需要看根骨，看天赋，从小开始打磨，长年累月或许才有可能出成就的。

　　这些人如果真的是工人组织，他们的青壮年不可能有大量时间脱产练武，最多也就是下工之后凑在一起练会。现在海登看这些青年壮勇，也不觉得他们真有多强，这些粗浅功夫也就比街头虾虾霸霸的小混混厉害一点。

　　反倒是他们喝的水，擦身的药，都让海登感觉更有意思。这肯定不是贫民窟里就能买得起的治疗魔法。那些大铁桶里煮的都是些啥呀？

　　所以海登转过头去，看向身旁的卢兹会长：“您还挺大方，直接就让我们看见这些东西啊？”

　　“既然您都是瞧着盐来的，我们也不可能瞒过去。”

　　卢兹会长笑了笑，

　　“上层偶尔会有神族跑到底层来找乐子。就算靠着练拳枪棒的百来人，也不可能真的打赢神族。但是未学打人，先学挨打。而且能和神族过两招，这些年轻人才更有可能活下来。”

　　海登愣了一秒才明白他口中“找乐子”的意思，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冰寒。

　　神族在堕天城当街猎杀凡人是不犯法的。这点甚至被亚斯塔禄当成旅游服务在做。

　　那么，如果有神族跑到底层来打猎玩，同样是贫民，哪些人更容易活下来？

　　俗话说得好，老虎追一群人，你不必跑得比老虎还快，只要比其他人快就行了。

　　另一方面，神族毕竟不是老虎。他们只是来玩的，不是真的来吃人的。有的时候不需要把人真的打死他们也就爽够了。如果遇到有意思的“陪练靶子”，能够陪神族过几招，那么留他一命才能多玩几次呀。

　　不过在这个基础上，更让海登觉得恐怖的，却是这位卢兹会长脸上的笑容。

　　他是怎么才能笑着把这些话说出来的？

198：这是伟大的牺牲

　　这里曾经是【新巴比伦】生活区的一座大型商场。随着殖民卫星坠天，底层废弃化作贫民窟，这里也早已化为废墟。

　　然而此时此刻，却有两个神族在这阴暗的地方晃来晃去。其中一人手上拿着猎枪，另一人手里则握着军刀。刻在墙壁和柱子上的符文，将近九成都已破裂掉落的明灭萤光灯，在这里都只能发出些许苍白黯淡的光。不过神族都能在黑暗中如常看见东西，所以他俩能毫无困难地在这里寻找猎物。

　　【差不多了。就在那边开始烤吧。】

　　拿散弹枪的神族突然停下来。

　　【好，我来烤吧。】

　　另一个神族也停下，开始从身边的百宝袋里掏出东西。

　　他们都是密特拉资讯集团的神族，是集团所属的高级员工，就算没有发出声音或敲打键盘，也一样可以通过局域心网互相沟通。

　　只见那手拿猎枪的神族，从百宝袋里掏出切成大块而且涂抹过孜然的羊肉。然后这个神族意念一动，神通一发，居然直接在道路上点起一丛火来。

　　两个神族就这样嘻嘻哈哈地在火上烤羊肉，还拿出许多地瓜土豆之类的东西加进去。

　　……这当然不是他们要在这里野餐。

　　香喷喷的烧烤气味逸散出去，在寂静空虚的废弃建筑里不停地四处飘散。

　　【烤得好，味道好香】

　　【是啊。饿着肚子的贫民一定会被吸引过来的（笑）】

　　不仅如此，这些神族还拿出几卷扎在一起的钞票，总计大概五六万块钱，同样丢在附近——虽然这年头大部分人都习惯用网络支付，线上付款，但实体货币总还是有的。

　　随后俩神族就憋着笑躲到远处，施展【高等隐形术】把自己藏起来了。

　　不过多时，废弃商场里就逐渐响起脚步声，接着又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在苍白暗淡的灯光照亮下，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人正在迅速接近。

　　很快，就有七八个衣着破旧的底层区居民从黑暗之中现身了。他们有刚十几岁的小孩子，也有看起来至少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不过无论年龄几何，他们都是长年生活在贫民窟里，不见天日，皮肤都白得有如尸体。

　　即使明知道摆在过道上烤的羊肉和撒在周围的一卷卷钞票都是陷阱，这些肚子饥饿的底层区居民也还是无法抵抗香味和钱的诱惑。两三个人跑去切割羊肉慌慌忙忙放进嘴里开始咀嚼，另外四五个人则是赶紧弯下腰去捡拾地上撒落的一卷卷钞票。

　　在隐形躲在远处的俩神族眼里，这便是一幅令他们忍俊不禁的可笑光景。

　　“砰！”

　　手拿猎枪的神族a终于忍不住跳出来，瞄准一个吃肉的贫民扣动扳机。猎枪弹立刻无情地打在这个贫民脸上。无数颗黑色铅球射进他的血肉，让这个穷苦人凄厉地惨叫起来，血溅得满地都是。

　　神族a哈哈大笑，拉栓给猎枪上膛继续射击。脑袋挨上第二枪的穷人发出临终哀嚎，倒地死了。其他贫民连忙捡起手边的烤羊肉和钞票卷落荒而逃。但见神族a端起猎枪又是一射，却正中一个贫民小孩的小腿，让这孩子哭着摔倒在地。

　　神族b则是走到死掉的贫民身边，以熟练的手法挥动军刀，割下这穷苦人的耳朵，然后放进装满生化保存液的容器浸泡。不为做啥，只是和在非洲打猎射杀大象之后，会砍下它的象牙拿回家当摆设一样。

　　他俩都是密特拉集团的神族，是集团所属的高级员工。密特拉集团最注重自己的风评和公众形象，因此一向要求自己这边的神族要“公平”对待凡人。这是公司文化的一部分，是集团内部的政治正确。别说杀人了，平时密特拉集团的神族如果在公众场合太粗暴蛮狠地对待凡人，上司知道了都有可能找他们麻烦。同事之间如果发现了，也有可能偷偷打小报告。

　　办公室政治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些人可能就要纳闷了：密特拉集团，这些资本天神菩萨，何必要费那么大工夫来搞这种政治正确呢？

　　其实，做这种事对公司来说反倒是没有多少坏处的。公司反而是通过政治正确，把自己原本该承担的公关宣传成本，部分转嫁给了底下的神族员工。神族要讲究政治正确，于是神族员工们平时和凡人打交道就得多加忍让——倒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对，但这确实是把原本应该社会集体承担的压力，白白转移到了个人的身上。

　　所以这终究是一种剥削。是资本社会对神与人双方同时进行的剥削。

　　而剥削所产生的扭曲最终总会在其它地方扭曲回来——例如这堕天之城。

　　对于这些因为政治正确而烦躁，逐渐积累压力的神族员工，亚斯塔禄居然想到了把半个堕天城都变成神族富人娱乐猎杀游乐场的划时代点子——嘿，这可真是非常有古典贵族运动精神了。

　　【这都是今天的第八个了。你一个都没杀，都只是在割耳朵，不无聊吗？】

　　神族a一边拿着猎枪走向倒地的小孩，一边通过局域网好奇地问。

　　神族b却只是笑了笑，摇摇头：【这几个都不好玩。】

　　不过状况很快就不一样了。

　　就在神族a用猎枪对准那个穷人小孩，准备扣下扳机时，另一个原本已经跑出几步的贫民男子却犹豫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来，居然纵身扑到枪口与孩子之间！

　　神族a哈哈大笑，砰地开枪。但听“轰”一响，硝烟飞过，猎枪弹打在这男人身上——竟皮肉不伤！铅弹命中之处，只有几道白印而已！

　　“哎呀？”

　　这下两个打猎的神族才真正提起兴致。他们这时才正眼打量起这个挡在面前的穷人，才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这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脸风尘，头发乱蓬蓬顶在脑袋上，已经被尘土染成灰色，两道重眉下是一双冰冷的细眼。虽然看着穷苦，身子骨却十分健壮，举手投足也看得出有些功夫。

　　所以还没等神族a继续做点啥，神族b就先走上去：【这个好玩，让给我。】

　　他们现在看到这猎物好像刀枪不入，不仅没害怕，反而更乐了：这连膛线都没有的古典猎枪，只不过是他们用来打猎的玩具，又不是真的凡人在打猎。就连非战斗型的神族，也能随意调用九级奥术攻击，能用神通法力打爆装甲车，而且轻武器连他们的眼皮都打不穿。

　　上等人在这种贫民窟里就是无敌的。凡人猎物胆敢露出獠牙反抗，那反而是更棒的娱乐！和神族a不一样，这神族b来打猎，可不是想要打只会逃跑的鹿和羊，而是要打会反抗的虎狼啊！

　　青年男人同样明白这个道理。只见他双手摆开架势，脚下迈开步伐，居然口念咒语：“一指天门动，二指地门开。大地玄我，铜头铁骨；明月照我，刚力无双！”

　　唸完咒语，他闭上眼，浑身猛地一抖，便好像有神力进入体内，从身上涌出灵光来。

　　这这这，居然还是古典的巫术呀！

　　神族b耐心等他读完条，这才举起手中的军刀。那刀上镶嵌着宝石和黄金，是一把非常豪华的装饰品。实际上，它和神族a的猎枪一样，更像是一种漂亮的玩具。

　　相较之下，青年男人从靴子里拔出来的两把小短刀，显然是贫民窟里自己做的，只讲究实用，只看外形就带着一股彪悍，充满了使用过很多次的血腥气。

　　战斗开始了。神族b悠哉悠哉地先发起进攻，军刀直朝青年男子的胸口刺来。但这青年人的身法不弱，一个翻身环步就闪过这一刀。紧接着便看见他左手短刀下落，锋刃朝外，迎着神族b持刀的手臂就削了过去！

　　只可惜这神族的动作似乎压根不受惯性影响，连停滞的动作都没有，瞬间就把持刀的右手臂收回去，避开短刀，反而就这样绕圈回旋，让军刀再朝着青年人的咽喉猛砍。饶是这青年人从小在贫民窟街头长大，打打杀杀，也仍然被这快如鬼魅的动作惊出一身冷汗。

　　这神族b其实也不会武术，最多也就是出于兴趣自己瞎学几手意思意思。但他是神族，是调整者，超越凡人。哪怕不是战斗型，也比凡人快得多！而且无论出刀还是收刀都随心所欲，无迹可寻！

　　因为，他是神族嘛！

　　青年人知道，就算他在这里和这神族b对砍，哪怕侥幸赢了，接下来也不过就是被神族a用奥术轰杀——但他还是想赢啊！他好想要向这些荒唐的，跑来贫民窟猎杀穷人取乐的神族，报仇雪恨啊！

　　即使死亡无法回避，唯有如此一战决不能输！

　　念头划过脑海。青年人侧身急闪，左右双刀同时朝神族右手手腕穴道刺去！

　　——刹那之间，胜败已定。

　　空气中响起切断血肉的声音。

　　神族b挥了一下军刀，将刀刃上的血抖落，然后俯视被砍掉脑袋的男人尸体。

　　装饰品军刀已经将两柄实用短刀粉碎。刀刃沿着身体向上，把青年人的脑袋砍飞到半空。

　　而神族的身上则没有一丝伤口，毕竟凡人的小短刀就算刺中他也根本捅不进去。

　　这位贫民窟里的青年人为了向神族报一箭之仇，非常努力地苦练武功，甚至修习法术，只为弥补双方之间压倒性的能力差距。然而即便如此，他的一切努力仍被毫不留情地击溃了。

　　这正是现代新神族和贫民窟穷苦人之间无法填补的阶级差距。哪怕贫民窟里的青年人再苦练一甲子武功，结果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其他猎物都跑光啦！】

　　神族a很礼貌地看同伴打完，这时候才在通讯里抱怨。

　　【抱歉抱歉，不过今天本来也差不多了。也该回去了吧？】

　　神族b笑了笑，他这次倒是玩得挺满足的，因此向同伴陪着笑脸说，

　　【毕竟明天还要上班呢。】

　　是啊，他们明天还要回去上班呢！

　　所以两个神族高级员工就这样一边互相称赞今天打猎的成果，一边高高兴兴地离开了贫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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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奎松同志牺牲了。”

　　亚达拜特工人联合会的旧建筑物里，有一间大家谈论正事用的大厅。大厅正中的座位上，卢兹工会长换上一身黑色长衫，正在认真听底下的人细说刚才在商场废墟里发生的惨事。

　　听完青年人是如何为了保护小腿中弹的孩子，挺身与来打猎的神族相斗，最终英勇战死之后，卢兹会长露出了沉痛的神情。

　　“……让中弹的孩子去工会的药房抓药。”

　　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小瓶药酒递给来人：“这是加了盐的药酒，回去帮孩子擦在伤处。”

　　“奎松同志牺牲了。但他并不是白白牺牲的。”

　　随后卢兹会长抬起头，望向大厅里的其他工人，缓缓说道，

　　“我们会担任起照顾他老母亲的责任。我们会去收殓他的遗骸。最重要的是，我们不会忘记他是为了我们的集体而牺牲，他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生存而战的。我们都会铭记他的贡献——他的名字将在我们心中永垂不朽！”

　　许多工人的眼睛被泪水湿润了。

　　有些人怕得发抖。

　　但更多人会因为这一个人的牺牲奉献而凝聚起来。牺牲者会得到荣誉，牺牲者会得到报偿。工会将会照顾牺牲者的家属。如果有必要的话，其他人也会追随牺牲者的脚步。

　　海登他们几个，作为卢兹会长的客人，旁观了这一幕。出于礼貌，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海登看着这一切，总觉得哪里有点怪。

　　原则上来说，这样的牺牲是值得赞颂的，肯定没错。如果牺牲的人能得到荣誉和补偿，当然也会给集体带来凝聚力。可是，这形式好像哪里有点怪……

　　话又说回来，卢兹工会长到底为什么要让海登他们看见这个？好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