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183章

　　“只靠我们自己永远是不够的。”

　　这话……自然是没有错的。

　　但艾比盖尔望着海登，却总觉得他身上流溢出来的气氛有些奇怪。

　　无论海登在吃了索菲亚教团给他的药，然后在几千年前的时空里看到了什么，他显然都有些变了。自从他向索菲亚教团宣称自己是先知和导师之后，海登身上有了些新的东西。并不冷酷，但很强硬。现在的海登望着星空的图像，脸上显出一种沉静的决心，眼睛里也闪烁着苍穹之光。

　　艾比盖尔不知道该对此说什么，可是她确实有点担心。

　　她有一种感觉，海登似乎正在……朝着某种奇怪的方向变化。

　　“别担心。我可没有黑化或者变成空洞人啥的。”

　　紧接着下个瞬间，海登就察觉到了魔女此刻的心理变化。他苦笑了一下，尽管他根本就没有在盯着她看。

　　“人用肉眼看着太阳时，理论上就会把一部分太阳散发出来的粒子吸收到体内——当然，这只是理论。但这个过程发生在灵魂层面上的时候就没那么理论了。我在灵魂状态下直视两个天外旧神的灵魂真形，自然就吸收到了祂们的一部分灵魂之光。但我能理解到的部分实在太少，人类贫乏的言语甚至无以形容。”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语气仍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也是为什么我想要得到索菲亚教团的忠诚。他们研究天外旧神已经很久很久。他们对这些天外旧神，实际上有很深刻的了解。今后我是他们的导师和先知，但也要成为他们的学徒。我需要学习索菲亚的智慧，以及天外旧神的魔法。”

　　海登说出来的这些话都很有条理，也有他自己的道理，听起来并不像是在发疯。

　　但不知为何，艾比盖尔乍一看，甚至会以为自己看见的并不是海登，而是安洁拉。

　　这只是她在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的印象，可是这印象根本就毫无道理。安洁拉虽然也经常说出非常莫名其妙的话，做出非常莫名其妙的事，但她看起来总是很轻松自在，就像风一样。

　　而海登现在看起来却很凝重。

　　说来也巧，正好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敲响了。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海登在门被敲响之前就先抬头看了过去，并开口让门外的人进来。

　　门咔哒一声开了。阿尔比恩教授进了屋。

　　“我刚刚旁听完索菲亚教团的高层干部会议。虽然有几个干部反对，但博戈米尔把他们都压服了。整个教团已经决定之后要遵你为神圣先知与至高大导师。”

　　老教授捋着胡子，似乎觉得这很有趣，

　　“不过我想说的重点是那些干部的态度。有些干部反对你是因为彻底倒向一个人很危险，会逼着整个教团都站队；也有些干部是纯粹因为教义的差别而反对你。他们相信肉体和物质应该是被彻底弃绝的。但是他们都被博戈米尔摆平了。”

　　海登立刻问道：“他是怎么摆平的？”

　　阿尔比恩教授也立刻扬起眉毛：“就是这部分特别有趣。一方面博戈米尔告诉他们，你也是个更专注修行和研究的人，不是商人。所以你更关注学术而不是经济利益，会比传统商人更尊重他们，会给知识分子更好的待遇。”

　　“另一方面，博戈米尔还告诉那些教义反对派，你对灵药的反应实在是太好了，证明你有无上天资，是显露神性的天生圣人，大家在教义问题上的分歧当然应该听你的。他其实很懂怎么运营宗教。”

　　这话差点把海登给逗笑了。

　　不过这也确实是事实。宗教是需要运营的东西，而且宗教也确实是和做生意很像的事情。宗教就是搞清楚人类在精神上想要什么，然后如何得到它。学者想要作为知识分子被尊重，信徒则是更在乎神圣性。

　　“但是，最让我奇怪的是后来，教团里有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干部，主动开口说要支持你。”

　　教授说到这里，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以他为首，教团的一部分决定遵从你，其他人则是争取到中立……结果基本上就是这样。但这其中必有缘由。”

　　海登听到这里也有些吃惊：“我们都不认识的干部？那是什么人？”

　　按照阿尔比恩教授听来的说法，这个干部名叫雅各布·多塔拉。他在索菲亚教团里是负责管账的，在堕天城黑市里（包括城主的魔鬼那边）都有许多的人脉和渠道，而且很有钱。

　　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家伙居然会同意要彻底倒向海登，确实怎么想都很奇怪。怪不得教授说其中必有缘由。

　　“但我没有太多时间来纠结和调查这件事。”

　　不过海登摸了摸下巴，却不怎么在意，

　　“放着他不管就行。又或者是艾比盖尔，你愿意帮我注意这个教团里的蹊跷吗？”

　　黑魔女可没料到海登会提出这个请求。但她愣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当然。再怎么说，如果你能利用这个教团搞研究，帮我把能解除天外旧神契约诅咒的办法找出来，那对我当然是最大的好处。”

　　归根究底，其实大家想要的东西都有所关联。艾比盖尔现在虽然有了仙丹，最念念不忘的却还是想要彻底将身上的大魔鬼契约诅咒一劳永逸解决。这事也和天外旧神脱离不了关系。

　　但艾比盖尔终究还是感觉有些纳闷。所以她和阿尔比恩教授一起离开这个房间之后，先是无声地扔出了一个静音屏障，然后马上迫不及待地问：“帕西瓦尔，你不觉得海登现在的状况有点古怪吗？”

　　老教授（虽然魔女其实比他更老）琢磨了一会，然后点点头：“确实，但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他正在迅速变得成熟。”

　　成熟？

　　天可怜见，海登都三十岁了。当然啦，三十岁和他们这些几百岁的老怪显然没法比，但海登早就是个经历过很多事情的成年人了。

　　正在变得成熟？他早就是个成熟的人了，还能变成更成熟的什么？

　　从人类变成比人类更成熟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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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之后，安洁拉走进了房间。

　　海登坐在房间中央四柱床的边缘上，仍然在望着群星的图像。不过安洁拉一走进房间，海登就开口说：

　　“我曾经读过一本书，它教给了我这样一个道理：交流是平等的人之间才能进行的活动。雇员们对老板们撒谎，与之对应的，老板们也预计雇员会对自己撒谎。”

　　“这话听起来确实有些道理。”安洁拉点点头，“所以，主人，是什么在困扰着您呢？”

　　一阵沉默，不过没有延续很久。

　　好像这个问题早已被预见，决定早就做出，早就策划好那样，海登很快就回答说：“我正在思考该如何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层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曾几何时，海登只是想要当个佣兵，只是想要个爱他的老婆，只是考虑过老了之后或许可以当个佣兵头子或者中介人。

　　怎么现在他不止是变成资本家，甚至还要变成新宗教的先知、导师甚至救主了？

　　他又不是张×忌。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有人拱他当皇帝啊？

　　虽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海登还是不禁感觉有些好笑。

　　一方面，这当然是因为海登想要让更多的人得到更好的生活，脱离资本天神的剥削。所以他最初的理想就是要发明廉价而且泛用的治疗魔法。然而学医似乎救不了全人类。海登必须做些更根本的事。

　　而另一方面，这或许也是因为海登想要提升自己的层次，让自己能够与安洁拉等位。

　　自从在灵魂状态下看到那两位天外旧神，海登便意识到了一件事：构成这些天外之灵智慧的理论和要素，恐怕都与人类有很大的差异。祂们与人类之间，恐怕有着比老鼠和人的距离更远的鸿沟。

　　如今像孔雀王这样的天外旧神能披着人皮和人类正常交流，那纯然是祂们和人类互相学习，并且被这凡尘俗世同化之后的结果。

　　然而安洁拉并不被这个世界所同化。虽然她会学习人类，渴望理解人类，但她总是轻飘飘的不沾凡尘。海登甚至到现在都还不完全知道安洁拉究竟是什么。

　　那么若想要和这位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发条新娘平等交流，海登就只能让自己也超越人类了。

　　因为奴隶和主人之间不会有爱情。唯有平等者与平等者才能相投。

　　所以海登必须成长，以某种方式成长，超越现在。然而在他面前并没有任何传统的道路能达到这个目标。

　　安洁拉看起来倒是很期待：“原来如此。那么主人，您接下来打算专注于和这里的人们一起做研究喽？”

　　海登却摇了摇头：“怎么可能现在就专注于搞研究？我们现在只是搞定了知识分子和技术人员而已。光靠这点人能干成什么事？只靠知识分子是不够的。我还需要去找那些工人，去找劳动者。”

　　“当然啦。我不能只用灵修和对解脱的许诺来说服工人和劳动者加入我们，但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宗教就是搞清楚人类在精神上想要什么，然后如何得到它。”

　　说到这里的时候，海登终于真的笑了。那是稍微有点邪恶的笑容。

　　“但是，个别时候宗教也不吝啬于提供物质。对于追求真理的人，我给他们真理；对于想要面包的人，我也可以给他们面包嘛。”

　　然而出乎海登预料的是，听到他这番话之后，安洁拉居然也露出了笑容。

　　“我亲爱的主人啊。您这话，可真是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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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初有道（真理），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

　　如今道成了肉身（面包），与祂的子民同在。

204：自古以来,从今往后

　　宗教或许是这世上和商业最为接近的概念。

　　聪明的商人会研究人们想要什么，以及该用什么方法去提供它。

　　成功的宗教也同样是如此。当人们畏惧死亡，宗教就提供彼世；当人们觉得自己的人生混乱不堪，宗教就提供神圣的秩序；当人们觉得自己失去了意义，宗教就提供并宣讲他们的生命真理。

　　当然啦，个别时候宗教也不吝啬于提供实实在在的物质好处。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如今统治世界的才是资本家天神。

　　“虽然我知道大概的做法，但我毕竟不擅长做这种具体的生意、”

　　海登如是说，

　　“卡莲那边已经调来了资金和资源。收服亚达拜特工人联合会的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红叶也给你指挥。”

　　这些话，海登都是对艾比盖尔说的。

　　魔女听了立刻吐槽：“你这是把我也当劳动者用是吧？”

　　结果海登反而被逗乐了：“怎么？你对于自己要劳动很有意见吗？”

　　这话……艾比盖尔当然还不至于傻到直接反驳。认为劳动低贱，认为自己光明正大地有这个权力不用去劳动，那是封建时代的神族贵族们才敢拿出来说嘴的东西。

　　虽然资本神族当然也不想劳动，巴不得躺在家里食利，但嘴巴上他们总还是要说自己也在劳动的，不可能光明正大说劳动低贱。况且现代社会竞争激烈。神族真的躺平，运气不好就要再被其他另外的神族内卷吃掉。命好到完全不用劳动的神族，其实也很少很少。

　　“劳动没啥不好。我想要让大家都活得更轻松更快乐，我要减轻劳苦之人的负担——但我可没说想要让大家从此都不需要劳动啊。”

　　海登一边看星星月亮，一边这样对艾比盖尔说，

　　“这事只有交给你才能放心。劳烦你了。”

　　魔女顿时有了种自己正被海登算计的感觉。

　　话虽如此，听见海登这番话之后，她还是忍不住挑起眉毛，半是吐槽半是认命地说：“不错的宣传语，这话倒是真让我有了点主意。”

　　不管怎么说，毕竟艾比盖尔确实比海登更擅长做这些事。当初第一次和贫民窟的工会打交道时，也是艾比盖尔在负责主导对话的。

　　而当这魔女挥舞起海登交给她的，那“真理”与“面包”的双生魔杖时，能够阻挡她的力量可真就不多了。她再次来到堕天城底层区，带队把一箱又一箱的粮食、药品和日用品都送进贫民窟，而且还把这些“面包”直接送到工人以及他们的家人手里。

　　饥饿之人，得以果腹。

　　伤病缠身者，则是得享药物与医治。在海登与卡莲过去两年的不懈努力下，这些便民药物的成本和性价比都已经被调整到堪称惊人的程度。得到这些药物医治的人，无不惊异于它们不可思议的疗效。

　　不仅如此，艾比盖尔还向他们宣告了替海登工作的各种好处。

　　海登将会给帮他开采死海盐的工人们提供最高额（当然，也没高到匪夷所思的程度）的薪水。

　　海登将会给替他工作的工人们都提供员工保险以及对工伤的医疗。

　　而且，海登居然还会让自己的员工以八小时为单位进行轮班，如果要加班的话也会给加班费！

　　这些条件听在这个时代的工人们耳朵里，可真是匪夷所思啦！

　　“所以快来吧！凡劳苦重担的人都可以到我们这里来！这么好的机会不赶快抓紧，更待何时？”

　　艾比盖尔就这样向底层区的工人们都发出呼唤，

　　“同样都是工作，替我们工作可要轻松多啦！我们可以给你们带来稳定的工作，更好的生活。”

　　“而且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们的老板可是从美洲联邦来的。那人虽是小神，却有菩萨心肠。你们现在做得好，或许将来他还会把你们和家人都一起带走，离开这个粪坑，移民美洲呢！难道你们希望自己的父母妻儿躲在这种贫民窟过完一辈子？”

　　她可不需要和这些劳动者谈理想啊、精神啊、自由啊之类的东西。吃不饱饭的人不在乎这些，况且艾比盖尔自己也不信那套。她只要一边和这些工人谈真金白银的福利，一边朝他们挥舞美洲梦就行了。

　　虽然美洲联邦也不是理想国，但再怎么说也比待在堕天城这大粪坑里要好一百倍吧？

　　听说有这种机会，无数工人更是为之意动。这些底层劳动者就算自己甘心一辈子烂在堕天城的贫民窟里，总还是有些盼望想让儿女将来提升阶级，有机会改变人生。听到艾比盖尔朝他们挥舞这样的美洲梦，怎么可能没人心动？

　　于是乎，很快就有工人开始越过工会，自己先倒向艾比盖尔和她背后的海登，签了契约接受雇佣。而这魔女，大家都知道，在做生意上从来不吝啬花钱。都不需要问过海登，她立刻就把这些经过审查的工人从贫民窟粪坑里捞出去，安排到正常一点的中层居民区里去安住。

　　千金买马骨能起带头作用。这个道理，活了四百年的魔女怎么可能不懂？

　　如此一来，更多的工人都把自己的眼睛都看绿了。整个亚达拜特工人联合会内部都开始震动。

　　工会的会长卢兹得知此事，更是马上就意识到这事有点麻烦。

　　会里已经有好几个高层都跑来向他抱怨：“会长，再这样下去，用不了两个星期，我们都得变成光杆司令啦！”

　　卢兹立刻向他们摇头，态度看起来倒是还算淡定：“那就变呗。”

　　他这一点都不慌张的样子，反而把这几个工会里的高层给整懵了。

　　“那个神族老板想让我们帮他挖海盐。他派人来把我们搞得鸡飞狗跳，不外乎就是想要尽快得到可以开工的人手。他想要效率，那就不可能把我们赶尽杀绝，全部换掉。否则群氓无首，他使唤起来都不得力。”

　　卢兹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一脸风轻云淡地说，

　　“而且那女人挥舞着这么好的雇佣条件，道理也在他们那边，我们不可能，也没必要和他们对着干嘛。”

　　这些话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工会里的头人们听会长这么一说，不禁都有些犹豫。谁不想要钱？再往大了说，谁想要一辈子困在这粪坑贫民窟里面？

　　就算能在蚂蚁窝里当蚁王，上头下来的老爷如果兴致起了，也能用开水把整窝蚂蚁都烫死。堕天城的贫民窟就是神族客人的玩具。他们这些人能在工会里捞点好处吃香喝辣，却仍然只是神族随便杀的东西。谁不想要润？

　　他们都有梦呀。带着这些年从工会里贪到的一点积蓄，如果能润去美洲联邦，哪怕只是当个退休的小老百姓，起码也比蹲在这贫民窟里好上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