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184章

　　想着想着，这些工人头子便都觉得会长说的有理——这海登，简直就是一条淌着金水的河啊！

　　于是他们纷纷告辞散去，赶紧想着要去艾比盖尔那边多挣点印象分。

　　……反倒是这卢兹会长，其他人全部走光之后，他脸上那风轻云淡的笑容便消失了。

　　“不都说越有钱的人越吝啬吗？怎么有疯子这样花钱的？”

　　他一边吐槽，一边从自己那四平八稳的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匆匆走向工会建筑里的隐藏房间。

　　这是一间宛如单人牢房的房间。房内没有窗户，也不见什么家具，而且大小仅有从墙边走五步就能抵达对侧墙壁的程度。除了通风口和门以外，这个空荡荡的小房间里就只有地板上摆着的一样东西而已。

　　说来奇怪，那居然是一盏灯，而且还是一盏放在房间地板中央，看起来就很俭朴的油灯。它一直点着火，缓缓燃烧。

　　这房间几乎没有和外界或其它地方相连的部分。不仅是在物理的意义上，同时也是因为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房间存在。虽然这房间位于工会大楼的深处，不过整个亚达拜特工人联合会，知道此处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卢兹会长走进这小房间，二话不说就先朝油灯行起大礼，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开口低声说：“上主啊，一切如您所言，上次那个魔女又来了。我们今后究竟该如何应对她，以及她所代表的背后那些新神族？还请您的灯火给予我们指引。”

　　油灯的火苗，立刻像是轻轻呼吸似地明灭闪烁。

　　当然啦，这油灯是不会发出声音说话的。

　　但卢兹的瞳孔中却倒映着火光，仿佛是听到了灯火所给出的指示一般，脸上逐渐流露出惊讶钦佩之色：“竟是如此？万事果真如您所料。”

　　他本来就是跪在地上说话，说到这里，又恭恭敬敬对油灯磕了三个头：“那么我待会就再去指示手下的人，先找两个愣头青去试探魔女现在的状态，再让其他人今后彻底向她背后的新神族表示顺服，以便主上您的计划能够在她身上顺利运作。”

　　油灯并不会说话。但它的火焰却突然烧得更旺盛，像迎风般晃荡起来。

　　这火光在黑暗的密室中摇摆，在黑暗中划出如梦似幻的耀眼轨迹，彷佛应和着虔诚信徒对尊神的祈祷。

　　那火光必定是象征着某种从太古时代至今，都未曾不变的事物。

　　过去的它一直是指路者。从今往后，它也将继续指引。

　　而且它自己的意愿……自然也必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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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艾比盖尔自然不知道工会里有人正在用奇怪的方式算计她。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早就知道这些工人肯定会想要抵抗，想要搞事，而且魔女基本上对此不屑一顾。

　　这倒不是她欺软怕硬，也不是她特别看不起这些工人……虽然或许确实有点看不起吧，但艾比盖尔再怎么说也是四百多岁的大魔女了，有些地方有点傲慢也很正常。

　　真正的重点在于，她既然都从海登手里接了这个活，再怎么说也做好了被找麻烦的心理准备。倒不如说，艾比盖尔其实也有点期待这帮底层工人能搞出些什么花样来。

　　没想到很快，就在她忙着劝诱底层区的工人们都来替海登工作，去挖海盐时，人群的外围却突然有奇怪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家别被这外地来的有钱佬给骗了！”

　　这样大声叫骂的，是两个年轻结实的男人。

　　“这些当老板的一开始把好话说到天上去，签漂亮的合同，挑几个人做榜样，等大家都干起活来就全成了废纸！不能相信他们的话！他们就是靠剥削我们穷人来赚钱的！”

　　他们俩突然从路边走出来，熠熠生辉的双眼牢牢盯着艾比盖尔，还指着她的鼻子痛骂。

　　艾比盖尔本来正忙着对工人们循循善诱，听见他们这话，不但没生气，反而是给逗乐了——不会吧？这工会的高层头子们，难道打算就用这种可笑的手法来阻挠她吗？不至于吧？

　　于是魔女又仔细把这两个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打量了一番，这才多看出几分端倪：这两人虽然身上衣着打扮和正常的贫民窟年轻工人没啥不同，但看得出他们神色刚毅，一身健壮体魄，显然都是在工会练过拳，而且用死海盐淬炼过筋骨的青年。

　　靠着死海盐秘火淬炼身体的威能，这俩人的战斗力应该不会弱于寻常城管……但是，就这样？真就这样？

　　“你们打起人来的本事看起来要比其他工人强得多啊。”

　　故而魔女扬起眉毛，

　　“只可惜除了打人的本事，你们看起来就不太明事理了。其他工人都知道替我工作才是唯一逃离这贫民窟粪坑的机会。你们却为了自己无聊的自尊心想要让乡亲们错过这独一良机，莫不是傻？”

　　她说到这里，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又或者说，你们是因为自己没本事没机会，所以故意想阻挠其他乡亲，也不想让他们从我这边逃离这粪坑？”

　　这话可真太诛心了。方才还满脸恨意的年轻武者们神色骤变，竟是又惊又怒。

　　那么在场的其他工人们呢？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被魔女这话所挑动，但要说没有人产生反应，那才是真的怪事呢！

　　所以，只有艾比盖尔在心里暗笑得特别开心。

　　再怎么说，她可也是从上个时代活到今日，是自古以来都在骗人，从今往后也要继续玩弄人性的大魔女。

　　最近她好久没机会在这方面露一手，别人怕不是要把她当病猫？

205：行奇迹者

　　最后，艾比盖尔连一句咒语都没念，连一丝魔力都不需要用，只靠挑动周围虎视眈眈的其他工人，就把这两个跑来找麻烦的年轻武者给打发走了。

　　说来好笑，这些年轻武人虽然对艾比盖尔这个外地来客非常凶狠，可是在面对其他同乡乡亲工人们的怒目与瞪视时，他们却立刻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没了力道，完全没了方才朝艾比盖尔横鼻子瞪眼、大声怒骂的霸气。

　　这些年轻人是欺软怕硬吗？当然不是。真要说战斗力，艾比盖尔就算不自己浪费魔力施法，都足有这帮贫民窟工人一百倍的战斗力。实际上，魔女也看得出来这俩人并不是真的害怕。他们那些渗汗的脸，紧咬牙关，仿佛在心中天人交战的表情，以及被其他工人们骂跑时痛苦的神色，都让魔女意识到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此很快，艾比盖尔就找了个理由支开这些工人。她很快就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走到路旁满是阴影的小巷子里，不知从哪取出一根长烟管，以优美的动作点燃香草药，冷着脸吞吐清香的药气。

　　“魔女大人，那两个年轻武者在巷子里兜了几圈，然后就绕着路回到亚达拜特工人联合会的大楼里去了。”

　　不多时，路旁巷子的阴影里，效力于海登的狐妖忍者红叶就像鬼一样探出头来，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这一点都不奇怪。他们如果不是工会长派过来的，我就把这支烟管嚼碎了吞下去……话虽如此，这事仍然有些麻烦。”

　　艾比盖尔从烟管深深吸了一口，皱着眉头吹出烟圈，

　　“如果那些年轻人只是被工会里的领头羊派过来找我麻烦的贱人混混，那他们被同乡人怒骂指责的时候可就不应该这么轻易跑走——更不用说他们脸上的那些表情了。”

　　这些反对派工人的伎俩太明显了，其手法的拙劣程度甚至会让艾比盖尔想笑……然而笑的前提是这真是个笑话。如果它不是笑话，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了。

　　戴着狐狸面具的妖怪忍者听了有些不明白，疑惑地晃晃脑袋：“何出此言？老爷之前就和我们说过，工人中不愿意接受招揽的人是必然会有的。万事万物都必然会有不同的声音，这是莫可奈何之事。您只要负责把底层的大部分有用的工人争取过来就行了，不是吗？”

　　魔女却摇了摇头。

　　“如果他们只是在演戏，那么等糖和鞭子前前后后打下去，这些工人很快就会投降的。然而……如果他们真心觉得，与其降服在有钱人的金币之下，还不如死在贫穷之中，如果他们之中真的有一部分人打从心里相信，比起利益，自尊心更重要的话……”

　　艾比盖尔将手中的烟管一转，用冷冷眼神望着工会大楼所在的方向，竟吐出类似诅咒的话语来，

　　“那他们就是狂信徒了。和思想病态的狂信徒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

　　这句话，以及魔女她说这话时使用的语气，终于都让红叶也不禁感到有些惊讶了。话虽如此，红叶对此并非不能理解或不能认同。毕竟她自己也是上个时代的遗民，是封建旧神时代的武士小姐。她本来可以选择战死，却因为要守护同族而忍辱负重，甘愿替打败祂们的新神族效力。

　　也就是说，她首先是为了要尽到保护人民的责任，为了守护同胞的性命能够存续，能够让他们更长久地活下去，这才选择屈辱地替打败自己的强敌投降效劳。这是经过理性计算和考量之后，红叶才得出的痛苦的结论。

　　既然在当年那个时候，旧神接受新神的统治对同胞来说才是最好的，那她就会选择服从，去实行仇敌对她的要求。这其中不需要顾虑到她个人的喜恶和自尊。

　　如果有狂信徒只因为愤怒和自尊心，就拒绝同胞们本来有可能得到的平安生活，那红叶是怎么也不可能认同这种人的。

　　至于艾比盖尔这边嘛……

　　“强者剥削弱者是世间无可奈何的道理。那些只会矫时慢物的人，大都是看不清事实的蠢货。”

　　魔女撇了撇嘴，

　　“想要知识和真理的人，只要给他们知识和真理就行了；想要金钱和物质生活的人，当然也只要给他们物质生活就行了。然而只想要自尊的狂信徒，这自尊可是很难送给他们。如果这种工人在这贫民窟里占据一定比例的话，海登那傻小子的计划恐怕就要受挫了。”

　　然而红叶一听到这话可就不得了。她可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狐狸？一听到魔女这么说，立刻点点头：“原来如此。魔女大人，还请您稍待片刻，在下这就跟上去，将那些工人以及他们背后的指使者都尽数抹消。”

　　这话可终于让艾比盖尔无语了。

　　“别别别。你这样打草惊蛇，会把整个贫民窟都吓到让我们前功尽弃的。没这个必要。我们反正先把必要的工人都争取到，剩下的丢给海登那傻小子自己去弄就行。”她赶紧摆摆烟管，一边还吐槽，“你这是什么愣头青思考回路？你真的是忍者吗？以前那空行母派你做事，难道都是让你潜入目标地点，屠尽周围所有生物？”

　　空行母，即是荼吉尼天的别名。艾比盖尔做事谨慎，一般都不会在外面随便说出众神的大名，免得正好被祂们偷听到（众神未必会分心来听，但这种事总是难免的）。不过就连艾比盖尔自己也没想到，虽然没她说得那么夸张，但实际上红叶还真就经常被荼吉尼天派去做“杀光在场所有人的刺杀任务”。

　　红叶当年第一次遇到海登的时候，实际上不就是在做类似的事吗？她当然不是只会无双潜行的忍者，但确实是很擅长这种做法的。

　　而听完魔女这番话之后，红叶也皱起了眉毛：“若是让君主忧虑，臣子就应该感到耻辱；若是让君主蒙受耻辱，臣子就应该以死谢罪。我们怎么能把这种事丢给老爷去忧心？”

　　“他又不是我的老爷。”魔女立刻吐槽，“你整天想着给自己找新主人，那是你自己的性癖。我的主人四百年前就被新神革命解决掉了，我可没打算再主动给自己找个新老板。”

　　不用说也知道，这话顿时让红叶有些不高兴了，但她毕竟还是比较礼貌：“魔女大人，您同样也是在不停接受各种人的雇佣，替各种不同的神与人效劳，才能以这样悠哉的姿态从四百年前存活到今日。”

　　艾比盖尔却摇摇头：“那也不是一回事。时代毕竟是不一样了。我们都是上个时代的幸存者，你肯定也知道君主和老板有差别。不前进不变化就会消亡。哪有什么东西能够永恒不变的？”

　　她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底层区上空那黑色的钢铁穹顶，眼神一时间竟显得有些悲哀。

　　艾比盖尔是如今已稀世难寻的古老魔女。但什么是魔女？如果只是会魔法的女人，那可称不上是魔女。

　　所谓魔女，与魔鬼结交的女人，必然是背负着古老而沉重的契约与诅咒。

　　“话说回来，海登那小子也不是我的老板。我只是技术入股他而已。我只是想要用他开发出来的技术解决自己的问题……以及有点好奇他到底能搞出什么鬼花样。”

　　“索菲亚教团看似已经被海登收服了，但那也只是‘看似’；我们这边很快就能让工会里大部分的工人都接受雇佣，但那也只不过是一定程度上的服从。而且这双方原本都是分开来的东西。”

　　魔女丢下这番话，然后就和刚才一样，悠悠地走回自己该工作的地方。

　　“海登那傻小子接下来得把两个分开来的东西合起来使用。他接下来不得不让一群自以为是的魔怔学者和研究员，去管理指导一些经验丰富的，而且在特定问题上特别自以为是的文盲工人。况且这两批人之间本来就有矛盾。”

　　“他要是能把这两批人放在一起用好，我就直播吃烟斗呀！”

　　红叶是很讲礼貌的好狐狸，所以她不会学艾比盖尔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但不得不承认，其实她也有点好奇。海登究竟要怎么解决这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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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之后，艾比盖尔果然把大部分亚达拜特工人联合会里的工人都给摆平了。挥舞着金钱以及物资还有各种打包票的福利，魔女只花了几天就把这底层区里大部分有过开采死海盐经验的工人都给拿下了。

　　说来也怪，虽然这些工会的头目理论上还可以更加用力地抵抗，但他们却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基本上都很顺服。这给艾比盖尔剩下了不少力气和时间，却让她也不禁有些纳闷怀疑……不过无所谓啦。

　　反正她已经把这部分工作完成了。

　　“剩下就看你自己的手段喽，傻小子~”

　　魔女丢下这句话，就把剩下的部分丢给海登，等着看热闹。

　　要说她是等着看海登闹笑话，那显然也不至于，毕竟大家的利益都是捆在一起的。但艾比盖尔真不觉得海登有什么办法能把一群自以为是的魔怔学者和另一群自以为是的文盲工人绑在一起做同一个工作。海登也一直没告诉她们他打算怎么做。

　　直到大家已经约好要准备开工，由学者研究员们指导工人开始如何挖掘和精制死海盐，不要造成污染追求干净样本的那一天。

　　索菲亚教团的学者研究员们都已经下到这底层来，来到底层区的“海滩”处。

　　【堕天城巴比伦】就像塔一样插在死海里，这所谓的底层区就是位于海平面的区块。长年失修之后殖民卫星的废弃结构破损，海水流进来，自然就在底层区形成一片“内海”。

　　亚达拜特工人联合会就是盘踞在这里开采水中的死海盐，用他们自己那套神奇的方法粗制粗炼。索菲亚教团的研究员们跑来一看，看见这些文盲工人居然用大油桶随便搅拌海盐蒸馏，简直快要气炸，直骂他们暴殄天物。

　　工人们却又怎么看得起这帮中上层跑下来，只凭嘴巴动动就要指挥的专家教授？

　　这两方的矛盾简直就是从创世开始就不可调节的嘛！

　　……然后，海登就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穿着灰袍，手里只拿着花楸木法杖，走进这修罗场却一脸淡定。工人和学者双方都立刻向海登告状，指责对方是傻逼，要海登这位新老板替他们做主。

　　但是海登站在海边，朝他们双方都摇了摇头。

　　“我不是来当和事佬的，也不是来给你们分辨对错的，况且这里也没有谁是完全的对或错。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缺了谁都不行，谁都不可能一个人做完。我也一样。所以我才找你们，或者雇佣你们。”

　　海登站在海边，张开火焰的口舌，教众人聆听他的言语。

　　“不过我知道你们并不完全相信我。有一些人已经信服了，但大部分人都只是顺势跟从，心里也都还有疑虑。”

　　逐渐地逐渐地，听着海登这样淡定地说话，海滩上的工人和学者都住了嘴，站在原地没有动，在沉默和紧张中等待。

　　他们都可以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某种力量正随着海登的说话在聚集。它比他们所见过的任何魔法都更奇异，几乎是无法理解的——除了它的奇异和它所拥有的力量。

　　“我知道你们在等一个证据。我知道大家都想看证据。有些人渴望真理与超脱，所以想要看先知神性的证据；有些人渴望面包和被应许的美好生活，所以想要看到证明新老板有多大力量的证据。”

　　海登吐出火剑般锐利的言语，他的眼睛里炯炯闪烁着苍穹之光，

　　“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已经在做多大的事，不知道你们的手里已经握有搬山移海的神力。你们只是不会用。所以我现在就给你们看，给你们指明方向，然后你们要随我来。”

　　他转过身，淌进海水，向海面伸杖，闭上双眼，在水中冥思了片刻。

　　再次开口时，海登的命令已经有力而直接：

　　“分开。”

206：开路者

　　海登向大海伸出杖，就像是执起主权的黄金钥匙。

　　他开口命令大海分开，将每个字都清楚准确地吐出来，力量便像融化的铁剑一般流溢而出。

　　于是世界就依他的心意而行动。

　　看不见的力量发布由话语写成的命令，宇宙便听从旋转。

　　当它用一千只光辉的眼睛俯瞰，他就呼求祂的权柄。

　　……于是，海上便起了风。

　　大风疾驰的海面上，开辟出了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