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189章

　　故而魔女连头都没回，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这既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嘲笑。她只是真心在这叛徒环绕的状态下觉得很无聊而已。

　　“我说啊，你们几个，是不是把我当成活了太久的痴呆魔女老太婆，傻乎乎走进你们的埋伏？”

　　反正闲得无聊，那么解说一下便也无所谓。艾比盖尔自认为性格还是很宽大的，便开口娓娓道来。

　　“但话又说回来。能活几百年那也是一种本事。我并不是在说年长就一定强大，只是在说应对各种事情的经验很重要——你们自认为是埋伏我，怎么不觉得也有可能是我故意走进来，想把你们背后的力量揪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呢？”

　　看到这帮工人的举动，她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已经是习惯到无聊了。

　　只可惜周围这些工人对艾比盖尔的话没有直接反应，只能感受到他们恼怒的情绪，显然都做好准备，就要围攻上来。

　　百无聊赖的艾比盖尔只好叹了口气，手里像变魔术似的突然多出一支魔杖——她虽然不舍得浪费自己的魔力，但道具总是可以用的。

　　问话还是等把他们都抓住之后慢慢来——

　　——就在艾比盖尔这般想着的时候，她突然察觉到了违和感。伴随着违和感，还有一种怀念与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化作一个可怕的直觉，一个跟她刚刚做的所有准备都无关，一种魔女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直觉。

　　……然后艾比盖尔终于意识到一件从最初最开始就很明显的事情。

　　她没有跳起来，没有改变自己的呼吸，没有让意识中洪水肆虐的恐惧从外表露出任何一丝痕迹。

　　因为魔女已经意识到——是谁就在自己身后，注视着自己。

　　短暂的寂静像漫长的几年一样溜过去。

　　最终艾比盖尔还是缓缓转过身。

　　一个工人站在那里，他手里恭恭敬敬地抱着一盏灯，一盏看起来就很俭朴的油灯。火苗在它的中心缓慢燃烧。

　　虽然魔女的口中发干，但她还是发出了声：“好久不见了，主人（patron）。”

　　火苗像是轻轻呼吸似地明灭闪烁，用和魔女相同的声音平静地说：【四百年，艾比盖尔，从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四百年了。这简直像昨天的事。】

　　【而你还是像昨天一样称呼我为恩主，毫无愧疚的味道，是吗？】

211：魔女至上

　　【从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四百年了，艾比盖尔。然而你依旧称呼我为恩主（patron），好像那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火焰在说话。

　　【我看得出来，你不仅健康无恙，而且力量远比过去增强了。自从科尔喀斯的美狄亚死去之后，你果然就是我最聪明而狡猾的弟子，不对吗？】

　　她用和艾比盖尔完全相同，但又更加清晰地声音说话。

　　【可是，为什么这个最聪明而又狡猾的弟子，在四百年的时光里，一直都没有来帮助过她的恩主？没有来帮助赐予了她强大魔法，而且她还宣誓过要永远服侍的女神？】

　　火焰的音调很平静，只不过这低语的声音却像死亡本身一样令人胆寒。

　　以至于，尽管这话并不是对他们说的，但围在周围那些工人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动，哪怕这事和他们其实没啥关系。

　　说来好笑，反倒是艾比盖尔这个当事人，现在并没有哆嗦颤抖。

　　“因为，主人啊，我尊您为庇护主图的是啥？”

　　她的声音里并没有流露出恐惧，反而很平静淡定，

　　“图的不就是从您这边学习巫术和魔法，得到强大力量，活个舒服自在？就因为四百年前叫了您一声恩主，我就得拼上命全为主子死心塌地？哪怕您倒台了，不能给我带来利益了也一样？”

　　“没这个道理吧？”

　　而且她竟然还说出这样特别不得了的大实话。一时间，周围在场的其他工人几乎全给吓傻了。

　　这魔女活腻了吗！？还是说她真的就不害怕！？

　　——实际上，当然不是。

　　实际上，艾比盖尔现在根本就怕得要命！但她没有让意识中洪水肆虐的恐惧从外表露出任何一丝痕迹。因为艾比盖尔十分清楚这位女神的乖戾性格，深知就算害怕求饶也不会有用，反而有害。

　　“我从来没有背叛过您。在您被资本家打倒时，我也并不为此感到愉快，但我总得给自己找条活路。所以我转而替密特拉集团做些台面下的黑色工作……不错，出于对他们的畏惧，我像懦夫似的逃跑了，但当时的情况就是那么糟糕。”

　　所以魔女的话音很淡然，看起来也很坦率，甚至可以说很是无耻。

　　故而，连那团火焰都吐槽道：【风往哪吹，你就往哪倒，这还真是机灵。】

　　艾比盖尔耸了耸肩，没再说话。

　　沉默就这样持续了一会。

　　直到那火焰放低声调，说出有点出乎艾比盖尔意料的话来：【……不过，你这份机灵狡猾，和当年美狄亚的恶毒执着不同，也确实是另一种本事。】

　　哎呀？

　　听起来这女神是不会杀掉她了？

　　不过艾比盖尔并未因此就大松一口气。毕竟她不傻，听自己的契主这么说，心中反而更生出一分警惕——这气氛可有点不对啊！

　　【我已归来。】

　　果不其然。

　　过了片刻之后，那油灯中的火焰便再次发声说道，

　　【可能比你期待的晚了一点，但还是在关键的时候回来了，为的是取回我的尊荣与神座。】

　　【艾比盖尔，你声称自己这四百年来倒向资本神族是合理的选择。我姑且把这当真的听，但现在我已经回来了。所以问题也变得非常简单。】

　　在油灯中摇曳着的红色火焰，就像灯光一样照向了魔女。

　　【你是要继续享用资本家给你的残羹剩饭呢？还是已经做好准备，要回到女神的名下？】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疑问。

　　至少，艾比盖尔不认为这真的是在让她自己选择。这只不过是在摊牌而已。

　　（……麻烦了。）

　　她迅速在脑海中思索着，

　　（哎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办法，这里就先投降吧。）

　　噫，为什么这魔女不想着逃命或挣扎，二话不说就先决定投降了？

　　因为艾比盖尔并不傻啊。

　　她对自己有多少本事，对方有多少力量，全都清清楚楚宛若灯照。在刚才意识到对方是谁的那一瞬间，艾比盖尔便很清醒地明白，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在这里全都没用。

　　战斗反抗？不可能成功的事就别说了。

　　施法逃跑？对方才是她的契约主，是洞悉了时空奥秘，属天、属地、属海的三相女神！

　　故而，魔女的选择非常理性。

　　“既然您都回来了，我当然依旧选择忠诚地服侍您。”

　　毫不犹豫，她立刻献忠。

　　对不起啦海登小子，这也是没办法，否则女神肯定要把我当场打成肉渣呀！

　　【忠诚？这词和你有什么关系？】

　　火苗抖动了一下，像是在冷笑，

　　【但也罢。我现在就给你下达新的命令。】

　　【我知道你最近正在替那个资本神族巫师小子效力。他在这古城废墟里捣鼓出了还挺有用的东西，但是力度不够。你深得他器重，所以接下来就依照我给的指示图，去修改他们设置在这海底遗迹里的魔法阵。】

　　啧。

　　艾比盖尔闻言，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咂了咂嘴。她可不想干这种事。

　　但话说回来，以海登的本事，他就算稍微被搞一下也不会死。反倒是她艾比盖尔，不小心点恐怕三秒内就会没命。二者择一，对向来以自己性命优先的艾比盖尔来说，果然还是坑海登比较好。

　　“尊您旨意，恩主。请问您具体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你只需要如此这般……】

　　火焰摇曳，将女神隐秘的计划直接送进魔女心中。艾比盖尔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最终瞪大眼睛，竟是惊呆了。

　　“恩主，海登这小子可没招惹过您，何必做到这份上？”

　　【和他是否招惹过我有什么关系？我定要恢复力量，而他正好合乎我的计划，适合当我的工具，仅此而已。】

　　火焰淡然回答，

　　【凭他是孔雀那叛徒的女婿，倒也有资格当我回归宝座用的垫脚石。如果孔雀知道他女婿是被他自己的剑给捅死，想必孔雀的表情会非常有意思。】

　　一时间没有人敢说话。周围只剩下一阵长长的，可怕的沉默。

　　艾比盖尔则是愣愣地呆立着。她的大脑正在全速思考，思索该如何才能让女神这隐秘阴毒的计划不把海登小子给搞死；亦或是该如何在不违反契约的前提下，自己暗中帮助海登他们解决问题，最好把这女邪神重新丢回监狱去。

　　但她想不出任何办法。

　　首先，说服这女神是不可能的，艾比盖尔不会愚蠢到去做这种尝试。因为这女邪神要弄死海登与恩仇无关，纯粹出于她想要恢复力量，重新夺权的大计划。这种纯粹的利益问题是没法说服的，一点希望也没有。

　　阳奉阴违呢？大魔鬼被封印的时候还好，如今在外面盯着她这根本就无计可施。和魔鬼签了契约的人，哪有那么容易甩开控制？一边假装替魔鬼工作，一边向海登报信，两边都不想得罪都想占便宜——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魔鬼又不傻。

　　世上有那么多人与魔鬼做生意的故事，而且几乎所有故事中，卷入其中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是陈词滥调，但事实就是，那些黑暗的力量，到最后真的都对人不好。

　　【帮我做好这件事，我就能完全恢复力量，甚至能助你成神——不过我知道你其实没那么在乎这个。所以，我也可以替你解开现在这个麻烦的契约诅咒。】

　　这话一说，艾比盖尔心中果然又是一动。她身上的契约诅咒虽然被海登用很多方法勉强应付过去，但一直都没有真正解除，四百年来一直都是她的心病。

　　如今魔鬼恩主要求她完全的忠诚，要求魔女彻底地屈服。

　　所开出的价码，则是魔女自己的性命。

　　所以很快，艾比盖尔就意识到——其实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既然契主已恢复自由，给她直接下达命令，那她一旦接受，就连阳奉阴违也做不到。

　　她只能乖乖帮契主做事，否则就必死无疑。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艾比盖尔？】

　　火焰用和艾比盖尔相同的，但是又更加锐利地音调问到，

　　【难道你还有别的想法？】

　　这同样不是真正的疑问，只是思想审查。

　　故而艾比盖尔在呆立半晌之后，点了点头：“是，我有别的想法。”

　　这可有些出人意料了。

　　【嗯？】

　　连火焰的声音听起来都有点惊讶，可能她也没想到艾比盖尔会这样回答，

　　【什么？】

　　魔女露出了微笑。看起来很奇怪，但并不可怕。

　　“契主啊，比起必须把君王当爹孝敬听令的过去，还是现在这个不爽就能掀老板桌子辞职不干的时代，更合我的胃口。”

　　这句话换来一段短暂而恐怖的寂静。连周围的工人们，在花了两秒钟时间理解艾比盖尔究竟在说什么之后，都全给吓傻了。

　　“你没听懂吗？那我再说简单一点。”

　　魔女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甜了，

　　“吃屎啦，赫卡忒！”

　　她竖起中指，狠狠吐出这女邪神的名字，好像那些字句是诅咒一般。

　　周围的工人们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一拥而上——然而下个瞬间，魔女的影子里便猛地涌出剃刀般锋利的爪子，把他们全部撕成碎片！

　　“吃屎啦，赫卡忒！我辞职不干了！”

　　魔女已经不再压抑魔力。她像是抵抗重力般缓缓升起，高声大叫，发起生命最后的狂欢。那些大魔鬼的走狗们，根本抵挡不住魔女如今肆意释放的力量！

　　就连抱住油灯的那个工人，都一瞬间就被艾比盖尔给杀掉了！

　　油灯立刻掉落在地，玻璃粉碎。然而那灯里的火焰并没有熄灭，她甚至没有恼怒发飙。

　　那火焰反而用和艾比盖尔一样的声音，愉快地笑了。

　　【艾比盖尔，你果然很有用。】

　　那个声音说道。

　　然后火焰消失了，不再遮挡魔女的视线。她看见了藏在火焰里面的那张脸。惊心动魄的震惊和恐惧令艾比盖尔原本尖锐的狂笑变成了惊呼。

　　随后黑暗便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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