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192章

　　他一边赤脚行走，一边用花楸木的月光杖轻轻敲打岩地。

　　不知为何，海登突然感觉有些怀念。最近这一两年以来他便很少单独或者和安洁拉一起施展一些奇奇怪怪的大魔法。其实这样自己搞骚操作的魔法也很少伴随着快乐的回忆。

　　安洁拉听见海登的话，则是歪了歪脑袋：“主人，我并不希望您保持只有我陪伴的状态。不过……”

　　她说到这里，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或许只有我陪伴您也有另一种好处。”

　　海登点点头：“现在不就是吗？组织的力量是很重要，否则伟大工程便不能成型。但就算如此，也有一些步骤必须自己一个人去完成。”

　　任何组织都仍然需要一个核心，任何伟大的仪式都仍然需要一个核心施法者去操作。再怎么伟大的工具，单独的主体和核心也都是必要的，至少现在的技术是这样，需要这样的一个人。

　　人类全部撤离之后，只有海登在这片海底大地上孤身赤脚踱步，只有不可思议的安洁拉陪伴在海登身边。不过哪怕不算安洁拉，他也并不孤独。古老时代的巫师只需要赤脚站在土地或海洋上，就能与周围的创造之源联系起来——星球的活力，呼吸的空气，岩石、大地以及所有生命的火花。

　　海登一边赤脚在这片海底地面行走，一边挥手将种子不停洒在地上。它们是，而且当然是梦想花的种子。玄妙的魔法让这些种子可以钻进玄武岩的地面里，迅速发芽生长，在这片死亡之地开出花来。

　　它们在这片死亡阴影统治的地方带来了声音。而如果你不能从岩石和成长中的种子里听到声音，挖掘出生命的力量，那怎么还能算是个巫师与先知呢？

　　海登继续行走，继续在整个遗迹里播撒梦想花的种子，一边感受脚下大地隆隆的回音。他品尝着空气的咸味，将自己的手放在古老遗迹的粗糙岩壁上，去窥见它深不可测的历史。他的赤脚踩在数以千万计的砂砾里，感受每一粒沙子，感受月亮对死海之水的牵引，感受自己血管中流淌的生命。

　　有人要问他究竟什么时候才开始施法吗？

　　但这就是魔法呀。

　　梦想花的种子已经撒遍了整个海底遗迹。海登慢悠悠走到一个可以算是遗迹中央的位置，用赤脚站在大地上，用口鼻呼吸风，举起花楸木法杖。

　　然后海登吟唱道：

　　“土地、天空和海洋的古老精魂，”

　　“我现在呼唤你，因为满月已经升起。”

　　“追溯遥远的过去，在时间诞生之前苏醒吧！”

　　话音未落，花楸木法杖便散发出阴冷的满月之光。就像月亮拉扯海水引发潮汐一般，这道月光同样也在这片海底遗迹里牵引拉扯，让一股惊人的力量开始扩散开来。笼罩在海底遗迹周围的海水墙壁也开始发光了——那光似乎是海水反射月亮的光，美妙绝伦，而且还在一点点越来越明亮。

　　海登就位于这光芒的起始处和中心，位于月光最明亮的地方。他的咏唱顺着月光前进流出，似乎能够穿透岩石和海水，进入听者的肌肤血肉骨头，刻骨铭心。

　　当这力量渗透进海底大地深处之后，就连站在海面上观测的专家们都感觉到，底下的海床好像忽然起伏了一下，好像底下还藏着个什么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而且刚苏醒过来，透了口气。

　　然后大地又起伏了一下，甚至隆起了一块。一道裂缝在这鼓动中产生，从隆起的地方开始一直向外延伸而去。裂缝下面的地壳深处，喷涌出闪耀的红色火光。

　　在黑暗的海底，这红光显得格外夺目。岩浆的流动就像徐徐伸出的触手，一路蜿蜒流淌。火舌跳着癫狂的舞蹈，仿佛连那火焰都在吃惊，正在奇怪它怎么居然会被海登这小鬼从地底拉出来！

　　然而海登就是可以把大地拉扯分开。他这次分开大地，甚至还没有上次分海那么费力。因为他这次不是一个人。

　　梦想花的种子，能纯化这片大地的精魂，并给近乎死去的土地、天空和海洋的灵魂注入生命。

　　来自教团的信仰，能够成为绳索，让海登从死亡中捞起东西——这不是新技术了，之前就已经用过好几次。

　　月光灯的技术倒是个新东西。海登将它的术理运用在自己的花楸木法杖上。满月之光，如今便是指引地与海之灵魂的道标。

　　灵体超级计算机天球仪则是映衬着月光灯的天幕星空。它们调整，它们计算，它们辅助，它们记录，教团的专家们就在岸上帮忙微调，把具有调整效果的复杂句式一点点打入到仪式之中。

　　而无穷无尽的秘火，就是它们以上一切的动力源。

　　伟大的时间魔法就这样缓缓运转起来，扯动整个海底遗迹的时光，要把过去拉到现在，以至于甚至连地壳都被撕裂，以至于岩浆像血一样从海底喷流出来。

　　就连那位躲在深幽海底深处的扭曲之物，如今也必须得为海登搞出来的花样而大吃一惊！

　　“她”本来正忙着在海底，在更深处的地底，寻找一样五千年前被遗弃在这里的东西——实际上她几乎已经找到了。

　　然而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海底又一个大震动袭来。整个海底的过去被逐逆拉到现在，刚才那道裂缝也越来越加宽。因为海登把时间逆转得越多，这片空间在物理和灵魂层面上也就越会被撕扯开。

　　再这样让海登折腾下去，他恐怕还真能把整个遗迹连同底下的一大块地面，都硬生生扯下来逆转！

　　老实说，“她”可真没料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她可真没料到，这渺小的人类巫师居然能搞出这种事！

　　伟大工程确实是奥术工业的结晶，是当年新神击落旧神的最终兵器。故而就连神也不可能单独去抵挡它的伟力，否则只会如螳臂当车一般。

　　不过，她毕竟也是巫术的女王，是最古老的魔女，而且还是洞悉时空奥秘的旧神，并没有因此慌张。

　　就算不能正面抵挡这种力量，“她”也没那么容易被摆平。

　　【吾乃升空的暗月，望向过去现在未来的三相神。万籁俱寂——我的双眼注视着时间。】

　　莫要忘记，这月光终究是从她这里学来的东西。海登以月光牵引拉扯时光逆转，但她却是无月的暗夜。故而无需正面抵挡，仅仅只是拉扯不着。海底的时间不再逆转，时光之河恢复正常的流速与流向，被硬扯开的地壳裂缝也开始缓缓地重新接合。

　　看起来，海登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白费功夫。

　　说来也真巧。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她”还在这不停破碎又结合的地壳里，看见了自己最近一直都在寻找的那样“东西”。

　　【呵呵】

　　大喜过望之下，即使在这幽寒的海底，好不容易寻得目标的魔女神也不禁露出微笑，而且还对着远方的巫师放出嘲讽，

　　【吾乃暗月，至高尊荣的魔女神。你可不是那些可恨的资本天神，只凭这样的魔法，也想打破我的黑暗，捕捉我的身影？】

　　……话音未落，下个瞬间，匪夷所思——以至于连邪神都会吓到的状况，便发生了。

　　“至高尊荣的魔女神？这我肯定抓不住。”

　　站在废墟遗迹中央的海登，突然开口对藏在幽暗海底的邪神说，

　　“但想抓住一个喝了我血的傻女人，那还是可以的。”

　　说时迟，那时快。

　　海登手起杖落，在遗迹大地上用力一敲。邪神才刚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被血之因果的联系拉扯住。

　　与此同时，旁边的安洁拉则是拿出一盏小小的黄铜油灯。她轻轻将油灯一擦，就把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从油嘴里倒了出来。

　　这个人类巫师，居然要用血的因果把“她”从舞台之外硬扯过来！

　　他不但要把过去拉到现在，把现在的舞台逆转成五千年前的舞台，甚至还要把“她”也硬拉上台啊！

　　毕竟，如果舞台上的演员都凑不齐，光把舞台倒回去又有什么用处？怎么能让一切都回到最开始的状态？

　　故而海登以木杖敲打大地，高声咏唱太古时空的咒歌：

　　“混沌之初天亦无名，原初之野不唤为地。”

　　“始有潝虚，是其所出。漠母彻墨，皆由孳生。”

　　“无纬萧以结庐，无沼泽之可睹。”

　　“其时诸神尚无名，其时命数皆未定。”

　　时空的齿轮开始加速回转，这极致的加速没有止尽，让时间以惊人的速度持续倒流。现代的海底遗迹被从时空中单独分离出来，通过灵体精魂的连接飞速前往过去。

　　回到过去，回到过去，回溯到上古人类文明历史的早期。

　　在那个时代，就连众神都还没有得到现在的名字。

　　故而海登将这个最古老，但又是他最近才领悟并开发出的最新伟大魔法仪式，以古巴比伦·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最古老的诗歌来命名：

　　“【天之高兮（enumaelish）】！”

　　在连众神和命运都未立未定的创世史诗中，旧神的灵体终于被硬生生拉扯到舞台上。她甚至还来不及把刚刚看到的“东西”先收进手中，就先从大地下面，从岩浆下面，从地壳深处，被硬拉扯到月光照耀的海底遗迹里，炸出熊熊火焰，然后从火焰中现身了。

　　【……初次见面啊，巫师】

　　若仅从外表来看，她似乎是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气质成熟的美人。

　　甩动着火红的过腰长发，眨着烈焰般的双眸。功亏一篑，只差一点就能把目标得到，却在关键时刻被海登硬拉上舞台，让她的眼神格外冰冷。话虽如此，她也没有失控暴怒。

　　因为她并没有那么无能。

　　暗月的魔女神仅仅只是朝着海登发出冷笑。

　　【我应该没有接受过你的邀请。你为何强行把我拉扯到这里来？】

　　海登只是扬起眉毛，打量了一下这个长相与艾比盖尔十分相似的女邪神。

　　然后他说：

　　“当然是因为你抓走了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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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大魔鬼在海登面前现身了。这也是海登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大魔鬼。

　　除了如今统治世界的资本家新神以外，这些旧时代的大魔鬼就是世间最强大的东西。

　　“把我的人还来。”

　　然而，嘿，海登现在却偏偏要将这强大的东西挑衅，

　　“暗月女王赫卡忒，否则你休得安宁。”

　　他偏要向她放狠话。

　　那么这找上门来的架，魔女神当然不会不打。

　　自古以来，她的作风就是一旦脸被打了，必定要更重地报复回去。如果有谁伤了她一只眼，她就要挖掉他的双眼和他朋友的一只眼睛。如果有敌人砍掉了她的手，她就绝对要砍掉敌人的两只手再加一条舌头。

　　这个巫师，孔雀的女婿竟敢算计她，敢在她找到东西的关键时刻把她拉出来，坏她的好事——那么她当然也要把他狠狠打死。

　　【就为这个？】

　　所以她冷笑，

　　【那我没什么要和你说的了。死吧。】

　　话音刚落，只见魔女神目光流转，一股冰冷的杀意顿时从黑暗中流出。她是暗月神，亦是冥府神。动念之间，冷冷的眼神扫射过来，便足以杀人了。

　　这股杀意，足够将凡人的心脏在瞬息间冻毙。

　　可惜她想杀的家伙既不是凡人也不是靶子。更何况他不是一个人。

　　安洁拉已经悄无声息走到两者之间，皱着眉头打量邪神。她像盾牌一样把暗月女神放出的杀气全部阻断。但与此同时，安洁拉居然在望着邪神的时候，难得露出了很困惑、甚至很困扰的表情。

　　这表情就仿佛，安洁拉居然看到了一种连她都无法理解，搞不清楚状况的事。

　　不过这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情。安洁拉第一次看到星界网络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种表情。

　　与此同时，女邪神同样正打量着安洁拉。

　　【同胞？看起来秘火还挺充足。你也是和孔雀一样替资本家卖命，卑躬屈膝存活？】

　　她只看了安洁拉一样，就得出和孔雀明王当时差不多的（错误）结论，再度冷笑，

　　【我猜猜看。是孔雀派你随身照顾他的女婿？沦落到给凡人当女仆，就为了能够融入这个时代，不被新神迫害。哎，我可真纳闷，你们到底能屈服于那些资本家到什么程度？】

　　她这番猜测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大错特错。但不可否认，她的力量始终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只见魔女神随手在虚空中一挥，便有五道血光显现，如电如风，殷红鲜艳，像血爪一般从虚空中笼罩下来，竟绕过安洁拉，直接朝后面的海登杀过去！

　　某种程度上，这就如同孔雀明王的【一剑横行】，乃是极其迅捷的招数。旧神大魔鬼若想与新神为敌，就必须讲究一击得中，讲究速度，一出手就杀神夺命，让资本新神连运用资源调动财富的时间都没有，这才有可能赢。

　　新神能够通过现代的工业奥术和资源做到无比伟大的魔法工程，连旧神的神力都能打碎击落。以伟大工程轰出的魔法威力，比起这魔女神的血爪要厉害十倍都不止——但这种伟力并不归于个体。

　　像帕妮娅那样比较呆又没经验的小神，如果猝不及防在日常状态挨上魔女神这一招，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但海登既不是资本神，也不是天然呆的帕妮娅。

　　“已经暴露真名，被我用血与因果拉扯住的大魔鬼，现在不可能打得过我。”

　　他一边风轻云淡地说，一边举起法杖又一敲地板，

　　“仪式已经完成，伟大工程的力量已在我手。大魔鬼赫卡忒已经被我精准克制到极点。只要用力按下去，就立成粉末。你还是投降比较好。”

　　话音未落，一团云气就从海登法杖敲打的地方涌现出来。那云气似真似幻，既像是海市蜃楼，又像是真切的实物，化出蓝天白云，清风细雨，就这样如水洗去污垢一般地把血爪卷进去，一股脑卷走了。

　　整个伟大工程的力量，成百的专家，成千上万的昂贵器材与资源，现代的最高级奥术力量，在海登专门针对大魔鬼赫卡忒的操作下，能发出多么强大的力量？

　　连月光都要在这浩瀚的力量前黯然失色。这就是现代奥术的工业洪流！这是不可阻挡的时代车轮！

　　虽然它笨重，依赖许多环境和资源，伟力不归于自身——但只要调整好，锁定完，针对性下药，就能把那些所谓伟力归于自身的旧神都打成渣渣呀！

　　魔女神见自己刚出招就不利，脸色果然微变。当然，这远不足以让她退缩受挫。

　　【吾乃暗月，万籁俱静。我的阴影，遮天蔽日。】

　　第一次，她在这场战斗中开口，第一次放声宣告自己的权能神威。她的背后升起暗月之影，喷吐出无穷无尽的死亡气息。这气息一喷吐到那些蓝天清风的云气上，立刻让许多云气枯萎，化为黑烟灰尘。

　　“我说过了。在已经被仪式魔法锁定针对的状态下，你不可能赢过我。”

　　但海登摇摇头，右手五指一抓，就向魔女神笼罩过去。

　　下个瞬间，一只巨大的手掌便凭空自虚无中显现。它像是无数星光所构成，瞬息间就出现到魔女神的面前，无视空间的距离。因为交感、因果和缘分本来就无视空间。这让魔女神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无论躲到多么远的地方，海登这一击，都照常能够直接打到自己身上来。

　　这同样也是为什么，四百年前那些旧神统治者，虽然很擅长使用传送魔法，有运动战的优势，却仍然被资本新神尽数轰下！

　　海登如今右手握着工业奥术伟力，左手抓着血和因果的连接，将“她”牢牢锁定，更是让她怎么也没法逃脱。繁星之手自苍穹击落，逃无可逃，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