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203章

　　海登说完便转头向外望去。他望向海底那片已经被死胎幼神破坏掉的遗迹，然后举起手来。

　　那里已经被破坏殆尽，现在没有任何东西，但海登看得见那里之前留下的痕迹。

　　没有什么东西会真正消失。眨眨眼，改变意识中的焦点，他就已经看见自己之前在海底播撒的种子。

　　他之前为了伟大工程仪式，在海底撒了很多很多种子。

　　这件事情早已牢牢记录在时空之中！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智慧，就是要善于运用已有的东西，而非无脑地只懂得渴求更多。

　　所以海登现在就向时空伸出手，去呼唤那早已拥有的力量。

　　“勇敢骄傲的花之主啊，予我解除苦毒的神威！”

　　寻找过去，是为了走向未来。

　　而海登之前播撒在海底的种子，正是卡莲为了大地的未来而孕育出的希望。

　　“绽放吧，梦想之花！自消逝的过去而生，净化这片大地，然后引导她走向未来！”

　　他呼求，将手伸向过去埋下的种子。

　　因此世界就有了回应。

　　五色的光辉在下一刻绽放开来，震撼了海洋与大地。

227：梦想花绽放于死亡之海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虽说今天的事情早就让亚斯塔禄没法镇定了，但她现在的惊愕与混乱便是比之前更甚。

　　几分钟前，赫卡忒（艾比盖尔）忽然借给她一笔无息贷款，让她把自己的装备赎回来一件。这本就让亚斯塔禄足够惊讶了。

　　结果现在呢？打着打着，突然在她们的头顶上，夜晚的云层打开了一个圆形的缺口。黄、黑、青、赤、白的五色光从里面洒落下来。

　　以【堕天城】——以高高竖立的巴比伦之塔为中心，整个死海的范围内，从云到大气，从海到大地，一切尘埃和污染都已经被吸收、净化。

　　不仅如此，还有五色的鲜花从地面上，从海里，甚至从被幽冥侵蚀的城市里绽放开。刚才还遭到死灵不停侵占夺取的街道、建筑，如今反而被色彩鲜艳的花朵所覆盖。

　　两位堕天使沐浴在五色神光下。她们抬头望去，却看到无数轻盈的花瓣从天空飘落，仿佛纷飞的雪花。

　　“这是梦想花……是孔雀王女儿的神器。”

　　艾比盖尔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虽然她早就知道海登会搞事，却万万也没想到他能搞出这么大的场面。

　　亚斯塔禄这边呢，她的感觉更加深切。死海这片土地本就是她仅剩的产业，而她又是地母神。随着死海污染被梦想花净化，生命力开始恢复，亚斯塔禄便感觉到地脉能量逐渐朝她这边涌来。短短几次呼吸之后，她刚才破损的华贵衣裳首饰就开始自动修复，而且神器力量还变得比之前要强上三倍！

　　反观死海幼神，它的力量却在迅速衰弱。绽放盛开的梦想花拥有“纯化”的力量。死胎神是被污染的自然精魂缝合怪，碰到这“纯化”之力当然就马上被削弱。不仅如此，由于它的肉身和阴灵本来就是混杂在一起的，梦想花的力量甚至开始隐隐约约把它的灵和肉硬扯开。

　　这死胎，现在大概就和鲸鱼上了岸一样难受。

　　尽管如此，它的凶悍却没有随着力量一起减弱。幼神发出憎恶的尖叫，挥舞【天罚神剑】继续和亚斯塔禄鏖战。亚斯塔禄冷笑一声，召出她刚赎回来的一把神器长矛，当头便朝死胎刺去！

　　来战！

　　能再次享受与一位同胞（哪怕只是类似嵌合体的杂种）的战斗，这可是她长久以来求而不得的挑战。虽然亚斯塔禄和死胎神的最大出力相比还是差个一筹，但她既得到能量补充，如今便能打的神采奕奕。她长矛后刺，却是后发先至，比思想还要更快，唯见披风似云卷，每击犹携劈山裂海之势。

　　死胎幼神却丝毫没有武术的造诣。它笨拙地挥舞着【天罚神剑】，以刃相迎。两把神器相撞，霎时间撞出一串雷鸣。

　　“太慢了！”但女战神放声嘲笑，近身突进，枪矛急旋，如暴雨笼罩飞刺，从幼神的身体上切下大块碎片，一时间竟把它打得跌跌撞撞。

　　艾比盖尔缩在后排看着这场打斗，不由得有些感慨。比起政治和商业，亚斯塔禄果然还是更适合单纯明了的战斗。

　　然而这个时代就是那么可恶，想要强大就不能不搞点商业和政治的阴谋。曾经的地母神，曾经荣耀的女战神，在这个时代也不得不陪着笑脸做生意，而且还把自己玩破产了。

　　实际上她根本不应该去做那些事。亚斯塔禄更应该像现在这样，享受她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事。

　　或许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也都是一样——如果大家可以的话。

　　艾比盖尔摇摇头，抛开这有些悲伤的思绪，伸手开始编织新的法术。

　　光靠被强化的亚斯塔禄，还不足以战胜死海幼神。海登还需要她帮很多忙呢。

　　此时此刻，堕天城高塔的顶层和底部，都有同样的事情正在发生。

　　底层贫民区本来是冥界侵蚀最严重的地方，现在却开满了数量最多的梦想花。抵挡一切毒害魔障的五色神光从这些花朵上满满地盛开绽放，便是把什么亡灵阴魂都给逼退了。

　　原本被逐渐拉向冥界的物质世界，现在又被具有纯化之力的梦想花重新扯回来。两股力量就像拔河一样互相拉扯。

　　趁此良机，贫民区里的某些人便迅速动作起来。在索菲亚教团专家学者们的指导下，工会的工人们便能尽快将三十根秘银柱子装设到高塔底层的四周。

　　这些铁柱上都刻画着特定的而且不同的星符，而且必须精准设置在经过数学计算的正确位置上。其中蕴含的神秘力量，足以让海登完成之前未尽全功的伟大工程仪式。

　　与此同时，专家们手边的自动书写装置则像是疯了似地快速书写着海登要求的符印。他们身边的计算机则是吐出极为惊人的数据。

　　如果没有这些工人动手制作安装硬件，如果没有这些专家帮忙计算思考和附魔，如果他们不在系统里透过远端操控来帮忙微调整仪式的细节，海登一个人便不可能做好这种事。

　　伟大工程是最高级的奥术魔法，是藉由聚集尖端的工业奥术才能运转的仪式。海登之前在海底能用伟大工程显现出巨大的星光之手把大魔鬼乱揍，但实际上就连这样简单的动作，放在仪式系统里也会变得十分复杂。就算索菲亚教团有准备超级计算机，这些细节也还是需要人力来进行调节。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这就有点像是在驾驶巨大机器人，而这机器人的制造、开发、能源、维护，还有远程系统支援，全都要靠现代社会的工业力量去提供。伟大工程其实就像是无形的超级机器人而已。

　　尽管资本新神们能够挥洒如此巨大的力量，但没有哪个神能单独完成这些任务，就像没有人能够同时精通世上所有方面的每一件事。其结果便是，所有最成功的新神，其实最擅长的都是如何辨别他人的价值，以及如何运用他人的能力。

　　所以海登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感谢自己至今得到过的一切帮助。不仅仅是要谢谢那些正同样在【堕天城】里努力战斗的人，同时他也必须要感谢自己与卡莲的缘份。

　　将人与人联系在一起的因果，这些关系，这些缘份，海登现在已经有足够智慧去看清它们。那些因果就像是无数的色彩，又像是卡莲的花朵，将世界染成绚丽的风景。这些人与人之间的缘份散发着生命的光彩，那是无比美丽的光辉。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在大海里独踞；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连接成整片陆地——这句古老的诗，海登如今才真切体会到它的含义。而这些生命的光辉亦是海登现在力量和动力的来源。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够促进彼此的成长。

　　海登睁开眼睛，转头望向身旁地底裂缝的最中心，最深处。那里现在空无一物，但海登看得见世界的记忆，所以他看得见这里曾经的状态。眨眨眼，改变意识中的焦点，他就看见那里曾经有过一团漆黑的，如同煤块般的小小灵体死胎。

　　这地底裂缝的最深处就是地脉的核心，一定也曾是孕育了死胎幼神的大地子宫。

　　死胎憎恨这个世界，憎恨其他生命。它是孤独的虚无。本来未曾存在的时候可能还好一点，但既然存在了，它就更知晓自己的虚无，知道它自己只是个错误，是世界的bug。这样的存在本身恐怕就是折磨。

　　所以它憎恨这个世界，憎恨自己的虚无，也憎恨他人令它存在。

　　这一切，海登现在都已经看得清楚。这些都是过去曾经发生，现在也正在进行的事。他已经看得见为什么各种各样的因果，为什么伟大工程，会让这个bug错误诞生。

　　死胎幼神曾经是不存在的。它虽然在这死海地脉的子宫中孕育，但也一直没能出生，所以它只是个死胎，只是个死产的土地神。它虽然是错误的，但曾经也是虚无的。

　　是因为海登之前用伟大工程仪式把过去的自然灵体拉扯到现在，才不小心让它“诞生”了。

　　那么反其道而行之，海登只需要在这地脉核心找到一个和它有强烈因果关联，而且比它更古老，和它“未诞生”时的状态有缘的东西，就能调整伟大工程的目标和方向，用这力量把自然灵体拉扯逆转回去，原始的、未诞生时的状态……而且这样的东西确实是有的。

　　举例来说，五千年前掉在这里的【天罚神剑】就可以作为这样的媒介。它见证了这死胎被大地孕育的历史，比谁都要古老。只可惜【天罚神剑】现在被死海幼神握在手里，海登并不指望亚斯塔禄能把它抢下来。

　　所以海登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时间过得很快。没过多久，底层区的工人和学者们就帮海登准备好了继续运转伟大工程的必要条件。塔顶上，亚斯塔禄和死海幼神的战斗也正值白热化。

　　所以海登便吟唱道：

　　“时光如水，满溢流出。其如海洋，无垠广阔。”

　　“但那残存海底之辉，亦为恒久不变之物。”

　　“光阴的脚印，就如同夜空中的星辰，”

　　“万古千秋，永不消泯。”

　　“所以宇宙啊，听我呼唤！让她引导我们，超越时光，追溯回遥远的过去！”

　　他一边看着过去时空的小小灵体死胎，一边随手在开满五色鲜花的地底，摘起一朵梦想花。

　　以梦想花为媒介，海登便能够呼唤。

　　他呼唤那个与死胎幼神因果关联，而且和它“未诞生”时的状态有缘的名字：

　　“卡莲！”

　　这个操作恐怕谁都想不到。很多人就算亲眼看到也不会明白海登到底在做什么。

　　但海登话音刚落，伟大工程的力量便开始生效了。

　　正在和死海幼神大战的亚斯塔禄，是第一个发现状况变化的。打着打着，她就发现这死胎的动作突然间停顿了一下，失去了之前的冲劲和力道。

　　紧接着，艾比盖尔第二个发现了这状况的奇异之处：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像绳子一样把死胎慢慢往下拉扯，好像要把它拉回海底去。然而这景象又不太像是物理性的拉扯，倒不如说像是影片在倒带。

　　这画面就仿佛是，有人摁住了这死海幼神的时间滑块，然后一帧一帧往回拖。很快它就从巴比伦之塔上被硬拖下来，被拖回死海里，被拖回海底，拖回地底下。这伟大的时间魔法就把它的现在一点点拉回过去，回到它曾经被孕育，曾经尚未诞生的大地子宫里。

　　亚斯塔禄可能还想不明白，艾比盖尔却立刻意识到这是海登在搞鬼。

　　不过还有一个人比她更吃惊。

　　“……海登，你这边又是什么情况？”

　　响应海登的呼唤，卡莲的一个神相分身已经降临在这里。她本来还以为海登这是又遇到什么紧急战况需要帮手，所以这个神相还穿着全身披挂——结果一转眼就发现自己在地底，周围开满了梦想花，还有一个灵体化的死胎正在被伟大工程的力量拉向地底最深处。

　　海登这是叫她来做什么？补刀拿人头吗？

　　不过说来也怪，作为一个真神，卡莲便能感觉到自己和这个死胎之间似乎有种若有若无的联系，而且还是很接近的因缘。

　　所以青翠的花之女神转过头望了海登一眼，与海登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意念。以这俩人的缘份关系，又何必用长篇大论的说话在战场上交流？瞬念之间，她已经明白海登呼唤她的原因。

　　但就连卡莲，在理解了这原因之后，也不由得陷入瞬间的愕然：“……啊？！”

　　此时此刻，卡莲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海登要呼唤她。因为光靠梦想花还不够，因为她和这死胎的因缘关联比梦想花更直接。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有点怪，但是，”

　　与此同时，海登也开口说出答案，

　　“卡莲，你是这个精魂同父异母的姐姐。它是五千三百年前，孔雀王和另一个天外旧神的血混在一起，在这死海灵脉中和污染一起孕育出的精魂。这就是我为什么必须呼唤你。”

　　这就是卡莲为什么会在理解这原因之后先愕然了。

228：伟大功业

　　同父异母的姐姐？

　　这个说法实在是太奇怪了。这死胎是五千多年前的精魂，卡莲怎么说也不是姐姐吧？不应该是妹妹吗？

　　但这只不过是正常人的观点。

　　卡莲和海登太熟了，而且她一直都懂古典魔法的那套世界观，所以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过来海登的言下之意：

　　这个死胎五千年来都没有出生，是今天才得以诞生了。而卡莲她三十年前就先出生，比它先存在。那么在古典魔法的观念里，她当然才是更老的，才是姐姐。

　　那么顺着这个逻辑继续往下思考：卡莲在五千年前虽然还没有出生，但这死婴当时也还是未诞生者，她的状态在过去也算是未诞生。对于当时的宇宙来说，卡莲和这死胎就是差不多的。

　　她们就有十分相似的关联，可以让卡莲成为媒介，让死胎回到不存在时的状态。

　　这仍然是古代巫术的相似律魔法，只不过纯度非常之高。以至于卡莲虽然马上就能够理解，却还是给震惊了。

　　尽管卡莲才是真神，可是在这形而上的玄妙领域里，海登却走得比她更远。

　　“就算理论上可以这样做，你这实际上的魔法操作也太铤而走险了。你怎么老搞这种危险的极限微操？”

　　但她还是要抱怨海登几句，

　　“万一仪式失败，魔法没成功，你没准就会被失控的死胎给杀掉！与其呼唤我，你这里还不如呼唤我父亲的力量呢！”

　　毕竟，孔雀王肯定是个比卡莲更确实，更古老，而且和这死胎更加因果相关的事物。况且他还更能打。

　　海登可不敢告诉卡莲他已经被这死胎杀过一次了。不过听卡莲这么抱怨，海登心中还是升起了一股暖意：大家都知道卡莲有多讨厌借用她父亲的力量。如今她却因为关心海登，主动把这样的话都给说出来了。

　　因为海登在卡莲的心中，就是比她的自尊还重要得多。其它事情卡莲可能还会闹点别扭，一旦涉及海登的性命，她却连犹豫都不会有。

　　所以海登自然也要告诉她：“我选择呼唤你，是因为在这个魔法上，我们俩之间的信任和关心，肯定要比孔雀王活过的时光更有力量。”

　　这话说的大概真有点过分，以至于连卡莲都给整懵了。发愣几秒钟之后她才回过神来，然后气恼地拍打海登：“你这人说话不过脑子的吗！？”

　　但海登可不觉得自己有说错——实话实说嘛！他们俩本来就是很能互相理解，外加性命相托的关系。就像海拉也吐槽过的，为什么他们俩到现在还没谈上恋爱呢？

　　恐怕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心里其实都有比恋爱、结婚和后代更重要的事。

　　例如眼前这种事。

　　冷静下来之后，卡莲转过头，又重新看向那被拉回地底的死胎幼神，看见它那干瘪又肿胀的身体。

　　这样畸形、臃肿、怪诞、湿漉漉的，而且明显未长成的恐怖胎儿，那么巨大而又扭曲，连众神看到它都会感觉恶心。一想到自己和这种恐怖怪物有血缘关系，这恶心的感觉只会加倍。

　　……话虽如此，卡莲毕竟是卡莲，她总是怜悯人的。在这方面她甚至比海登更加直率。

　　虽然这死胎外表丑恶，但它现在被伟大工程的伟力扯回地底，被梦想花分割力量，被逆转的时空逐渐变回原本虚无虚弱的样子。无论这死海幼神再怎么凶猛，也斗不过针对性的尖端工业奥术。如今它几乎不剩多少存在，只能痛苦挣扎，不断呜咽，蜷缩成一团，看着像是被剥了一层皮，瑟瑟发抖。

　　它是从新神工业污染中诞生的怪物，也是从旧神厮杀争斗产生的错误——既是新也是旧，正可谓是众神的业障。

　　世界的bug，存在的错误，神孽，光是存在就会扰乱生与死的疆界，把冥界拉进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