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213章

　　如果你有别人需要的东西，对方却不想要，那么该如何让对方变得想要就是先知的智慧了。然而海登一时间却想不出来。

　　反倒是米克特女神，她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一会海登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突然就把话锋一转：“海登先生，我会让帕妮娅带一些人去和你合作。她虽然绝对不是生命魔法的专家，但她是我的属神，你应该可以透过她取得我一小部分的力量。而且我们都知道，帕妮娅总是特别信任你的。”

　　这个展开就大大出乎海登的意料，甚至让他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知道是我先来找您谈生意，夸口说有您需要的东西。现在我给不出来，您反而同意交易？”

　　让帕妮娅来帮忙，对海登的帮助当然不如米克特女神亲自提供技术支援，但这肯定也是一笔不小的助力。

　　“因为你确实有我需要的东西，只是我不喜欢它现在的形式。所以我现在也只是给你订金。希望你之后能拿出我想要的版本。”

　　米克特女神微微一笑，摆摆手，语气倒是挺慷慨的，

　　“退一步说，如果你在我这里得不到任何东西，万一私下去帕妮娅那边动手脚，她肯定会听你的话，帮你偷我的东西。我干嘛不乐得做个人情，先把她借给你？”

　　“况且对于你这个人，我也做了不少研究。你一旦欠了别人的人情，不管怎么拼命都会还上的。我已经调查过，有好几个人都因为借给你人情，得到千百倍的回报。比起利益，你更看重的就是这个原则和道义。”

　　她说到这里，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红光。

　　“海登，你就根本不是个真正的资本家。原则？道德？那些都只是资本家能够轻易看穿并设计利用的东西。可就算我现在这么亲口对你说，你还是会觉得自己欠了我人情，对不对？”

　　海登确实没法反驳她这个说法。人家都先给你资源当作订金了，也没贪图你什么东西。就算米克特女神是想要海登开发新技术，那也只不过是双赢而已。这不算人情，怎么才算人情？非得白送吗？

　　“您说得对。我确实就一定会千百倍回报这些人情。”

　　所以他躬身向这个可怕的死亡女神行了个礼，

　　“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我能给您带来您想要又需要的东西。”

　　……就这样，海登很快带着帕妮娅先回去了新雅图。

　　米克特女神则是站在她宅邸的小阳台上，目送着海登他们一步步远去，在离开结界范围之后传送。

　　她望着看的其实并不只是海登，而是包含着海登的命运，是将一切卷入其中的巨大潮流。

　　这命运的潮流，是由众生自己的欲望和行为所编织出来的事物。

　　“多么愚蠢的年轻人啊。海登，帕妮娅，还有那个卡莲也是。”

　　望着他们的背影，米克特女神开口嘲笑道。

　　可是等到海登他们完全传送走之后，她嘴里却又不由自主地轻轻念叨：

　　“……我当然也很期待下次的见面。”

　　她把帕妮娅派给海登帮忙，就是向他表明，她还怀着希望。

　　蹉跎了上千年的时光，成为不死怪物的米克特提卡希瓦，最终似乎也只是个有点愚蠢的东西。

237：核心奇迹

　　带着帕妮娅回到【新芽城】之后，海登不知为何，看起来情绪十分低落。

　　帕妮娅却并不知道海登为啥这副样子，况且这丫头脑子缺根弦也不太敏感，反而觉得海登这表现很奇怪：“大叔大叔，你怎么啦？”

　　她刚问完，自己就马上“恍然大悟”地说：“啊，难道是因为米克特老板不肯来，你觉得只有我不够？确实我几乎不懂生命魔法，但没关系啦！我可以调用老板的资料库的！”

　　于是海登抬起头瞪了帕妮娅一眼。那眼神看起来就像是要把帕妮娅下锅炒了吃，让她马上乖乖闭嘴了。

　　说来也巧，艾比盖尔·赫卡忒正好在这个时候也走进了他们的会议室。可怕的是，她只看了海登一眼，就立刻明白了他为什么情绪低落。

　　“这小子只是郁闷他自己能力不足而已。”

　　就像以往一样，这魔女吐槽起来一点都不客气，

　　“他总觉得自己既然领悟了更高层的智慧，就应该能用这智慧解决任何问题。他就从来没有一点基本的常识——智慧这东西，就算在大方向上领悟了，要在具体问题上实用，也还差个十万八千里呢！”

　　海登瘫在会议桌上，哑口无言。这个道理确实应该是常识，理论上应该谁都懂。问题是，每当遇上力所不及的事情，海登总还是会觉得郁闷。

　　“我倒认为这是海登同志责任心成长的表现。不负责的人会认为自己怎么做都无所谓，懂得负责的人才会因此鞭策自我。对人民的苦难没有同情心的人，是不会像海登这样忧愁的。”

　　阿拉斯托这时候正好也到了，而且还给了海登一个比较正面的评价。

　　结果艾比盖尔听了这话反而有点不高兴：“你小子实际体验过多少人民的苦难啊？整天就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阿拉斯托倒也没针锋相对地顶回去，只是笑了笑，淡淡地说：“至少足够让我想为他们牺牲奉献。”

　　很显然，这两个家伙互相间就是看不太顺眼。但这也没办法。他们一个是活了四百多年，从封建时代活到现在，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也不算太坏，最多需要改进一下的老魔女——另一个却是才二十多岁就见识过也体会过许多资本家丑恶的年轻人，认为改造人间地狱就需要大刀阔斧，破而后立。

　　一个老家伙，认为太理想化的变革反而会导致灾难，动乱反而会造成更多人民的苦难，改变社会应该温和。

　　一个年轻人，认为这样的老家伙都是既得利益者，而底层人民本来就生活在苦难里，动荡不过是打碎他们的枷锁。

　　艾比盖尔和阿拉斯托——这样左右分明的两边，别说交朋友，光是能不互相攻击鄙视，都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至于帕妮娅……嗯，她一边吃着会议室里的泡芙，一边看着上面这两个家伙，完全无法理解他们都是在争什么。这小姑娘是完全不懂也不在乎什么路线问题的。所以她吃完泡芙之后就转过头来，好奇地问海登：“所以米克特老板到底和你说了些啥呀？”

　　对于自己最核心团队的小伙伴们，海登其实也没有要隐瞒信息的想法。正好卡莲也在这个时候走进会议室，海登就直接把他和米克特女神之前的对话复述了一下。

　　他本来以为这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想到阿拉斯托、艾比盖尔和帕妮娅三个人听完，却各自露出他们自己有些微妙的忧虑表情。

　　反倒是卡莲并没有什么神情波动，只是挑起眉毛说：“你还真受米克特提卡希瓦欢迎。”

　　“她只是在我身上看到安洁拉的虚影，把我当成了会下金蛋的鹅。”海登趴在会议桌上嘀咕，“谁知道我们的秘火有七成都是安洁拉吐出来的。”

　　如果不是有安洁拉永动机在吐气，只靠卡莲自己用【梦想花】转化污染产出的秘火，她是没法发展到如此迅速的。

　　而海登所能做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起码也有一半要算在安洁拉身上。这点他自己心知肚明。

　　可是卡莲听见他这番话，却摇了摇头：“海登，你总是太小看自己的价值。”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用眼睛在会议室里的其他人身上扫视过去。有小傻瓜不理解卡莲为什么这样看着他们，也有想法相似的人笑了笑没讲话。某个魔女则是翻了个白眼。

　　然而卡莲自己却没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谢谢大家能够聚集在这里。建造生命网络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所以我也不多谈什么客套话。”

　　她转头对会议室里的大家说，

　　“力量已经聚集在此，技术方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现在是讨论整个草图的时候了。”

　　艾比盖尔就在这个时候举起了手：“大小姐，忙我们当然是会帮的，海登叫我们过来我们也就来了。但你这个所谓的生命网络，究竟是想要弄成什么样子？总不能只是技术不一样的星网吧？”

　　自从【堕天城】事件结束之后，艾比盖尔现在的神明身份就是挂在孔雀王属下的。话虽如此，她这样故意管卡莲叫大小姐，显然也能看出这魔女性格里有些讨厌的地方。

　　好在卡莲没打算和她纠结，其他人也更关心她问的问题。

　　卡莲毕竟才是这个生命网络计划的主导者，他们只不过是被请来帮忙的。那么卡莲究竟打算如何塑造这个伟大工程，魔法的具体形态和运转过程打算如何设计，这样一个系统到底与密特拉集团的星网有何区别（卡莲显然不只是想要山寨一个星网）——大家都想要赶快知道答案。

　　海登能几句话就把他们叫过来，但这些问题肯定要让卡莲自己来回答。

　　“当然不一样。”

　　所以卡莲平静地说，

　　“星网是建立在人类集体潜意识基础上的心灵网络。用海登最喜欢的话来说，就是大家一起做的梦。好归好，至少也得有人类级别的心智，才有办法登录使用星网。”

　　“换句话说，动物植物是没法连接星网的，无意识的土地精魂当然也不行。因为密特拉在设计原始星网底层结构的时候，就没考虑要把物质世界纳入其中。”

　　帕妮娅并不关心路线的事，但她作为一个年轻的网络宅，听到卡莲这么说还是很纳闷：“啊？你知道原始星网的底层结构？”

　　“当然不可能完全知道。”卡莲的回答不置可否，“但是阿尔比恩教授曾经是早期星网的工程师之一，而他现在也在给我们帮忙。”

　　早期星网并不是原始星网，更不是现代星网，因为数百年来星网更新过太多个版本，一个早期的凡人工程师不可能了解星网的一切——但这话仍然有些说服力，至少说服帕妮娅这小傻瓜是够了，把她惊得一愣一愣。

　　“值得庆幸的是，密特拉没有把自然生态接入星网，并不表示我们就要完全从头着手。因为把无意识的土地和动植物联系在一起的系统，其实早就在自然界中存在了。”

　　卡莲说到这里，向阿拉斯托歪了一下脑袋。

　　因为她这说的其实就是地球的自然灵脉，以及灵脉中自然产生的土地神。而阿拉斯托，他现在严格说起来确实就是从新雅图灵脉中产生的龙神土地。

　　话虽如此，阿拉斯托听到这里却皱了皱眉：凡人和灵脉直接联系，就很容易被反冲力搞成白痴或疯子。阿拉斯托之前就是因为这样差点死掉，海登之前变个土地狼就差点把自己搞疯。直接与自然灵力相连是很危险的，所以古时候的萨满，虽然说不上全都是疯子，但起码有一半以上都是疯的。因为自然灵是完全非人，没有人性的，凡人和这种完全相异的灵力长期连接，就没法保持人格的完整性。

　　阿拉斯托是靠海登把他复活成龙神才维持自我。反过来说，如果卡莲计划中的生命网络真能够把每个人都与自然相连，而且同样能够维持自我，那这些人到时候又是什么？

　　恐怕还真就量产型人人如龙了。

　　每个人都将可以和自然生态中的任何生命交流，传递讯息和指令。

　　这样的魔法网络系统一旦完成，它的力量将无法想象，是足够改变世界的伟大工程。它本身就可以带来无数种用法和副产品，能够创造无数价值。每个人都能和天地自然相连，这将带来多大的提升？那时他们当然就是更新的神族了。

　　卡莲的构想就是那么惊人而伟大。如果能真的做好，它就比整个星网至少强大两倍。

　　但阿拉斯托却皱着眉寻思——等到那时候，人人如龙，整个地球的全人类都是新·新神族了，那到时候执掌生态网络核心的卡莲又是什么呢？无敌的大地神皇吗？

　　阿拉斯托可就很讨厌这种事情……不过那也是等造好以后再来担心的事了。猎物都还没打到，先争论怎么分怎么煮岂不是智障？

　　其他人对此也没有太多意见。很快卡莲就开始一条一条陈述她这个伟大工程的具体计划，每个人需要负责哪些部分，用到各自的哪些魔法、技术和神力……

　　……然后没过半个小时，他们就开始出乱子了。

　　“大小姐，你不能真的给每个公民都发这么大的权限和力量。”

　　艾比盖尔看着卡莲给她的计划书，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真把全人类都改造成神，只会让社会秩序完全崩溃。反正我们都要弄一个巨大的网络，不如直接加入社会信用评分系统，配合生命改造，允许人们在社会系统里通过努力提升自己的社会权利和生命等级。这样才能同时确保社会秩序和社会活力。”

　　这乍一听确实有她几分道理，可是卡莲却不同意：“这么做在长期操作上必然会造成实质性的不公平。只会分出新的上下阶级。”

　　另一边，帕妮娅不太在乎这么复杂的社会系统问题，实际上她被分配的工作清单几乎没什么内容。很显然卡莲不完全信得过她，因为帕妮娅毕竟是米克特女神的属下。因此卡莲基本上只安排让帕妮娅调用烟雾镜公司的生命魔法，不让她接触到其他人的技术之类机密情报。就理性的判断而言，这么做也不算有错。

　　然而对于帕妮娅而言，这样的工作就很无聊。而这傻丫头可是真的未成年小孩子，一旦无聊了就会开始给人添乱——不到二十分钟帕妮娅就开始在会议里瞎出主意，想把生命网络的魔法结构改得更适合她发直播。

　　吵什么社会制度，快听我唱歌呀！

　　结果呢？尽管她自己只是拍脑袋随便说说，其他人却会把她说出来的话当成是米克特女神发表的看法。这下会议场面就变得更加混沌了。

　　至于阿拉斯托……他目前倒是没有什么工作内容的意见。他对卡莲的意见是路线做法上的，例如他现在就皱着眉头问：“你真的打算完全不模仿星网现有的架构，完全自己独立开发？这样而且会让我们很难通过自己的网络去共鸣影响星网，无法借力，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很不划算。”

　　然而卡莲对此的否定也很坚决：“如果能用我们自己的网络去共鸣影响星网，我们自然也很容易反过来被星网影响。不要随便凝视深渊。”

　　这样的决断，阿拉斯托当然不满意。他是想要一个互相制衡、平衡，同时又可以监听万物的天网（况且这样成本也少一些）。卡莲却是想要一个独立运作而且纯粹只依靠自己的自然生态网络。这让黑客起家的阿拉斯托就很不爽。

　　要知道，在这会议室里的家伙们，除了海登以外都是神。而且祂们还都是性格和想法都不尽相同的神，互相之间也不一定看得顺眼。虽然不至于在会议室里打起来，但这些矛盾就足够他们四个人都闹得很不愉快了。

　　不过很快，帕妮娅就第一个想到这种事情应该找谁处理：“海登！大叔！你来……哎？”

　　海登居然不见了。

　　——————————————————————————————

　　实际上，早在卡莲给另外三个人讲解她的生命网络计划时，海登就已经悄悄从会议室里溜出去了。

　　一方面，这是因为海登觉得这种讲解让卡莲去做比较好。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稍早之前米克特女神那边的事，让海登现在的心情有些郁闷。趁这个机会，他干脆就先出去散散心。

　　离开会议室，离开办公大楼，他在新芽城里飞了一会，不知不觉就往山顶飘了过去。

　　山顶那翠绿的生命树下，安洁拉和阿尔比恩教授正在帮他们调整和设置将来生命网络的核心。

　　卡莲这个生命网络的核心只能建立在安洁拉当初种在山顶的生命树上，因为他们没有其它神器可以作为核心承载这样的魔法工程。但是大部分人都搞不懂生命树的魔法，更不用说同时还要用这棵生命树来协调现代的网络技术了。

　　能把这种事情处理好的，恐怕还真就只有阿尔比恩教授这种稀有特殊人才——话虽如此，教授现在给人的感觉也更像是在辅助，像是在大厨旁边帮忙切菜的副手。安洁拉对着生命树唱出新歌。她伸手抚过树干，轻声吟唱，这生命之树就在她的歌声中变化。在她的触碰中，树皮绽开，神秘的纹路沿着笔直的树干上下延伸，树枝则是像动物一样轻轻摇摆起来。

　　阿尔比恩教授拿着他的魔杖，在旁边像是帮忙搅拌音符一样轻轻挥动。海登可以从中看见极其庞大的魔法能量被释放与调和，这就让他不由得暗暗心惊，同时也非常佩服。

　　调和神秘之力，解决魔法问题，这才是一个智慧极高的大巫师该做的事嘛！

　　相较之下，海登对他自己的能力就不太满意。这甚至不光是今天米克特女神这档子事的问题。

　　所以趁着安洁拉的歌唱正好告一段落，海登就朝他们走了过去。安洁拉看见她，立刻高高兴兴地拥抱上来。

　　阿尔比恩教授则是仔细地看了海登一会儿，然后开口就问：“海登，你又遇到什么事了？”

　　这问题顿时让海登很无语：“教授，你觉得我只有遇到什么事才会跑来找你吗？”

　　没想到老教授居然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海登，两百年的教学经验就让我学到了一件事：十个学生里有八个，都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想到去找老师或长辈说话。至于剩下那两种……唉，你正好又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哇，他这话说得也太狠了。但海登一时间确实哑口无言，无法反驳，只能乖乖朝着教授低头：“我确实遇到了问题，请指点我。”

　　就这样，海登老老实实把他自己今天的苦恼说了出来——也就是，他感觉自己作为先知和巫师，作为智慧者，都还太为不足。

　　朋友们都信任他？没错，确实如此，甚至不是朋友的人有时都相信他海登。但若要说他海登是不是能够满足他们的期许和信赖，能不能做到他们相信的事，那可就真不一定了。

　　所以海登现在才跑来找长辈诉苦：“现在一堆人说我是先知，指望我能够创造奇迹。可实际上我到底应该创造什么奇迹啊？让死人复活吗？喝止风暴吗？在水面上走路吗？这些都不是重点吧？”

　　在这个将神迹系统化，并理所当然随意使用的世界里，他究竟能有几分本事创造多大的奇迹？毕竟，任何强大的资本神都有能力创造伟大的神迹，能够搬山拿月，镇压星球，改变天地。而海登现在确实没本事马上就去把资本众神们轰杀掉，不可能一眨眼就拯救世界。

　　那么，海登现在究竟能做到什么事，才能真正意义上算是创造奇迹了？

　　……他这个问题，就让阿尔比恩教授和安洁拉都面面相觑了一会。然后老教授先叹了口气：“海登，你真的是个死脑筋。你现在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安洁拉也点了点头：“主人，您现在应该马上转身回会议室里去。只要回去看看状况，您就知道何谓奇迹真正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