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234章

　　“或许它模仿了我的形态，或许它盗取了一些火花，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不用太担心的。”

　　她转头又遥望向远方，好像是在望着新雅图的方向——但这理论上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我觉得比较有趣的，其实反而是她现在的状态。”

　　说到这里，安洁拉竟难得在对海登以外的事情上显露出略有兴致的模样，

　　“如果她真的被盗取了一些火花，亚当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现在对于这件事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

　　可惜这些神秘人的谜语，阿尔比恩教授可就真的听不懂了。从安洁拉这边得到一堆谜语的他，也就只能一边思考琢磨，一边回去继续研究那个【蜕名破命秘仪】的细节。

　　就这样，在海登他们一天天宅在家里种田和研究和建设……等等忙碌的过程中，时间开始一天一天迅速过去。

　　而那些该来的事情，自然也就开始来了。

269：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

　　这个世界上的人，其实是不太懂什么叫经济危机的。

　　因为过去这四百年来，多亏资本众神们那惊天的伟力，这个世界的结构就分外稳定，就从未发生过所谓的“经济危机”。

　　话虽如此，那该来的最终总还是会来。资本众神镇压着这个世界，让这个资本主义社会维持了将近四百年的大致和平稳定。但祂们却没法改变这个制度之中，这个经济体系里面，最根本核心的缺陷与弊病。

　　尤其当最强的资本天神自己都开始刻意推动它的时候，这局面就更是迅速产生了变化。

　　而和世界上所有的灾难一样，最先开始承受不住的，往往都是底层的穷苦人。他们的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天神随便掀开一座屋顶恐怕就能看见里面有两打。

　　例如，新雅图的贫民区里，现在就有一个叫作弗兰克·波顿的十四岁男孩，正坐在床上划着他爸爸的旧手机。

　　这个时代，就连最穷的城里人也几乎都必须要有一台手机，否则他们连家门都出不去，更不用说上班工作赚钱活命了。另一方面，雇主们其实也希望连最穷的人都有一台最便宜的手机，否则这些没有手机的人真的是连当趁手工具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大公司也会让穷人便宜贷款买到便宜手机，有的时候甚至和白送差不多。

　　可惜在其它东西上，企业们就没那么慷慨了。

　　所以小男孩弗兰克一家人都挤在一间昏暗又潮湿的公寓套间里面。这个房间里只有一盏黄拉拉的灯泡提供光源，所有人都挤在同一个房间，挤在同一张大床上睡觉。

　　房间的另一边则是放了案板、菜刀和灶台之类的东西，以及一台很小的冰箱，勉强算是个小厨房。

　　至于连接整间公寓能源的接线板，则是乱七八糟地插着一堆线，塞在床脚。

　　油烟味、尿味、焦糊味、发霉的床褥味，千种味道，就混成了一股穷苦劳工租住的便宜公寓里才有的苦味……不过这些其实本来还不算是太糟糕，至少还能忍受。因为这个小家庭里至少有两个人能够赚钱工作。弗兰克的母亲在餐馆里当服务生，他的父亲是个卡车司机，所以他们勉强还能赚到维持家庭生活所需的钱。

　　只不过，因为弗兰克还有一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妹妹伊芙琳，所以这一家人的生活注定会是拮据的。仅靠父母的拼命工作，还远不能将这个家庭的收入拉到贫困线以上。每个月的月初，收到上个月的薪水之后，弗兰克的母亲都会囤积很多豆子和面粉，然后几乎每天都试图用煎饼之类便宜的主食想填饱两个孩子的胃。当然，波顿一家还不至于饿死，可每个人——无论是弗兰克的父亲母亲还是他和妹妹，从早到晚总感到肚子里空荡荡的，好饿好饿，每天都感觉吃不饱。

　　毕竟对于正在成长期的孩子，以及必须要体力劳动的劳工来说，只是在肚子里塞满没啥营养的碳水化合物，也就只能带来些临时的饱腹感而已。

　　更可笑的是，尽管蔬菜水果和肉类都很贵，穷人们能买到的甜食和垃圾食品倒是很丰富。因为那些巨型企业们都很清楚人们有多么热爱这些甜美。全世界的廉价食品连锁店和各种便利店里都塞满了便宜的巧克力、薯片、人造糖精等等各种毫无营养的玩意。

　　这一环境导致的必然结果，就是让弗兰克和伊芙琳兄妹俩都长得很矮。

　　幸好弗兰克的母亲在餐馆里当服务生，经常能在下班之后带些剩菜剩饭回来给孩子们吃。作为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弗兰克常常会因为自己需要靠餐馆里的剩菜过活而感到羞耻，但每当妈妈能带着些蔬菜水果甚至偶尔有鸡肉牛肉回家的时候，他的妹妹总还是十分期待和兴奋的。

　　或许是因为整天都吃些高热量高糖的东西，有的时候弗兰克会肚子疼、牙齿痛，但他母亲从来没有带他去看过医生或者牙医，大概是因为负担不起吧。但出于一份好运，弗兰克还是摇摇晃晃地活着长到了现在的十四岁年纪。更幸运的是，他在学习上似乎颇有天赋，在学校的成绩一直不错。或许这有部分原因来自于他母亲有空的时候就拿着手机看小说（而不是玩游戏看短视频什么的），而父母对阅读的喜爱就常常会传染给孩子。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们的生活就这样颠颠簸簸地过着。劳苦归劳苦，肚饿归肚饿，营养不良归营养不良，而且弗兰克的牙齿也长得不太整齐……不过，起码他们还怀抱着一些希望。如果弗兰克真的能好好读书读出一个好成绩，将来能考上常青州大学这样比较便宜的公立大学，或许他们这家人就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了。

　　然而半年前，密特拉集团宣布，他们将要在常青州的人力市场投入测试技能教育晶片。喜欢看小说的弗兰克妈妈立刻有些担心起来。然而弗兰克爸爸却没觉得这有啥大不了的。

　　“技能晶片或许会影响到那些技术工人的工作，但我只是个货车司机，你也只是餐馆服务员，技能晶片还能把我们这种没技术的体力劳动者淘汰掉不成？”

　　弗兰克爸爸说到这里就哈哈大笑起来，

　　“比我们更没技能的那就只有送外卖的了。靠技能晶片怎么把我们淘汰掉啊？”

　　然而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人，尤其老百姓，都是不懂经济学的。所以事实就证明弗兰克的父亲太乐观了。技能晶片开始试用不过三个月，他原本工作的那家密特拉集团所属的运输公司，就把一半的货车司机都给裁员了。为啥呢？当然就是因为现在公司可以找连车都不会开的人来当货车司机了。

　　不仅如此，弗兰克爸爸还小看了这技能教育晶片的强大。这些本来根本没有驾照，连方向盘都没摸过的人，只要一插上技能晶片，就立刻能做到对专业司机来说都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他们现在可以把运输时间计划精确到秒，不用回头也知道方圆百米内有哪些东西和动静，司机车队之间可以彼此动念联网交流，而且必要的时候还能用法术把整辆卡车浮空举起来搬运一小会。

　　其实以上这些事情，大部分本科毕业的魔法师在技术上也都能做到。甚至只要是可以操作使用四级法术的奥术师，就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至于一般的货车司机，你杀了他们也做不到这种事啊。

　　所以弗兰克爸爸就失业了。他当然赶快就跑去再去找工作，可惜运气不佳。因为随着越来越多密特拉集团的旗下产业开始测试使用技能教育晶片，哪怕目前只是在常青州里试用，也让整个州的就业市场受到了极大冲击。

　　到最后，他只好去找个了比货车司机更没技术要求的东西——他跑到新雅图的码头上当搬运工，扛大包，把货船上的货物扛到岸上的仓库里，又把岸上仓库里的货物扛到船上。有人可能会问，都什么年代了，还没有机械，没有奥术搬运吗？答案当然是有的，但就算有也总还是需要一些人去卖苦力。所以弗兰克爸爸拿的是计件工资，扛的包越多，挣得钱也越多。为了家人的房租，暖气费，水费还有明天的伙食费，从码头到仓库，他就卖命地扛着大包来回奔走。

　　弗兰克爸爸天生孔武有力，身体健壮，别人一次只能扛一包，他却常常一口气就能扛上两包。可这点钱还不够四口之家日常开销的四分之一，甚至连给全家买最起码的食物的钱也不够，因为技能晶片的影响让码头扛包的薪水也开始变少了——毕竟，哪怕你只是会个漂浮术，也能让搬运工的效率变得完全不一样呀！

　　但弗兰克爸爸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别的选择。

　　慢慢地，而且也是明摆着的，弗兰克这一家人开始挨饿了。早餐和中餐他们都只能开始吃合成豆制食品，晚上只能吃煮通心粉之类实际上只是在垫肚子的碳水。十四岁的弗兰克饿得最厉害。

　　每天早上，当小弗兰克拖着沉重的步子上学去时，路上总会经过贫民区和上城区接壤的地方。那其实也只是一条路，加上一面墙，一面施了很多魔法的墙。许多饥饿的双眼都盯着那一面墙，那一条路，以及在那条边界上巡逻的武装安保魔像。凡人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结界监视着布尔乔亚们的领地，保障这里不受侵犯。

　　小弗兰克当然没有梦想着要进去。他只是每天在路过这条边界的时候，就抬起头，用饿瘦了的鼻子拼命嗅着从上城区里传来的香甜食物的美妙味道。有时他会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一站就是好几分钟，大口大口吸进那些香味，简直是想把气味也吃下去。

　　这一切，小弗兰克的父母自然都看在眼里。自己的儿子一点点饿瘦成皮包骨，他们眼睛都要急红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天晚上，弗兰克爸爸私底下对妻子说：“得让那孩子多吃点东西。他正在长身子骨啊，这样下去受不了的。他一点点都瘦得都只剩骨头架子了！”

　　“他不肯吃我们的东西。”弗兰克妈妈难过地说，“今天早上我还想把我的通心粉放点到他的碗里，可他就是不肯去碰。他还要我拿回去。"

　　所以严酷的日子仍然一天天地继续下去。弗兰克爸爸只能更加拼命努力地在码头扛包。他就这样干了两个月的搬运工。两个月下来累得疲惫不堪，脸色惨白，身体也摇摇晃晃。

　　第三个月还没做到一半，弗兰克爸爸就不行了。当时他刚做了半天，扛了五六个来回。就在他左右扛起两个大包，准备走第七八趟的时候，突然间他就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骤然黑了过去。

　　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常青州大学的附属医院病房里面了。他鼻子上还插着两根管子，盖着罩子，吸着氧。

　　医院收了五百块检查费，给他上上下下扫描了一番，最后告诉他：“你的肺彻底坏了。大概是在工作的时候长期吸入了什么纤维物质。”

　　至于这被吸入的纤维物质究竟是哪里来的，恐怕只有码头那边的老板们知道。或许，也有可能其实是他以前就落下的病根，但事到如今都已经无法查证。因为码头那边已经第一时间把这个临时搬运工给开除了。

　　这下可怎么办呢？雇佣方给赔款吗？这个想都不用想。

　　自己出钱治病吗？每个月的医药费就要两万联邦金币了，还得住院治疗。如果用高级而且更快的器官置换技术，几十万是起码的。

　　所以结果就只有一个。理所当然的就只有一个。

　　当天晚上，弗兰克爸爸躺在这个四人病房的病床上，透过这个医院高楼的窗户，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望着上城区和富人区在夜间亮起的万家灯火，望着那些翡翠之城的公子王孙和他们的包衣家奴居住的地方。

　　几十年来的头一次，他就不禁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他想不通啊，为什么自己明明拼命努力工作，养家糊口，反而得了这种病，反而让自己一家人越穷。其实越工作越穷甚至已经不再是最大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到底为什么，就连牺牲自己的人生，也似乎都再成就不了任何事？

　　努力的人，不是应该获得奖赏吗？

　　为何却彷彿总是在受惩罚？

　　虽然什么都不懂，也没有知识和文化，但弗兰克爸爸还是隐隐约约注意到，自己就像被限制在一个奇妙的诅咒里面，只能遥望着有钱人注定更好、更光鲜的未来。原本就悬殊的贫富差距，接下来好像还要再更继续扩大，大得就连原先欣然乐见到新雅图生活环境变得越来越好的底层劳动者，现在都忍不住要问一句：“你们到底要我们怎么活下去啊？”

　　但统治这人间地狱的众神们并不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下井采煤的工人，工厂里的尘肺病患者，办公室里过劳死的社畜，他们都在死，而且还会继续死，反正这些可消耗品死多少对众神来说都无所谓。

　　无论哪个公司，无论哪个神系都不会在乎，菩萨们不会在乎，奥丁、阿波罗……任何这些资本神都是一样的。

　　所以弗兰克爸爸的结局就只有一个，必然只有一个。

　　“……我们不治啦，办出院，回家。”

　　两个月后，他就死了。

270：活着

　　家里的男人死了，弗兰克·波顿一家的苦日子却还得继续过下去。

　　“我好歹也曾经是个职业驾驶员，遗体应该可以卖给烟雾镜公司。他们最近状况也不会太好，想来不会吝啬收购的。”

　　说来可笑又可悲的是，反而是死掉之后，变成【福报净土】服务器上的鬼魂之后，弗兰克爸爸反而冷静下来很多。或许这是因为脱离了营养不良的肉体，脑袋反而清醒了吧。

　　他的躯壳毕竟曾经是开大货车的职业驾驶员，经过不少的锻炼，也修行过专门的魔法。虽然死于肺病，但这个遗体对专长死灵术和生命魔法的烟雾镜公司来说，显然就是有价值的。密特拉集团最近快要和其它大公司撕破脸了，其它大公司当然也会开始自己的盘算和应对。

　　顺便一提，弗兰克爸爸现在之所以能被上传到【福报净土】，还是因为他们年轻的时候被广告推销买了十年份的平价死者套餐。反正也不能退了，干脆就先用着，姑且也能挂在网上给老婆孩子们出谋划策。至于魂衰病，那就更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东西了。

　　波顿太太一开始怎么也不肯把丈夫的遗体卖给烟雾镜公司——天知道烟雾镜公司会不会把这尸体拉起来变成僵尸继续折腾？但她还得发愁明天一家人该怎么活命。所以最后，她还是得接受丈夫本人的要求，含泪把他的遗体卖给烟雾镜公司了。

　　因为生活的重担已经落到这个家庭仅剩的大人身上。

　　首先，一家人的收入和存款都因为弗兰克爸爸死掉而大大减少了。弗兰克爸爸买的是最便宜的死者套餐，只提供最低运算能力，因此他挂在【福报净土】里的时候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并不能帮家里赚钱。

　　不仅如此，波顿太太自己的工作和收入也并非稳如泰山。她本来也就只是在餐厅里当个服务员而已。

　　而就像海登和卡莲曾经看见过的，餐饮业现在的就业状况也并不理想。毕竟老板只要随便找个半大孩子或老人，给他们插上晶片，就可以代替餐饮业90%的员工了，而且一个人还能当四五个人用呢。

　　波顿太太虽然在这餐馆里工作了已经足足十年，但她也同样只是可以被轻松替换掉的东西而已。

　　幸好负责这餐馆的经理还有些“良心”，在开除之前还先这样问她：“虽然集团上面的管理部门要求在我们这里测试技能晶片，但新招个人进来也很麻烦，哪怕有技术也很麻烦。既然如此，干脆就让你把晶片装了怎么样啊？”

　　乍一听到这话，波顿太太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这样她就不会丢工作了。然而紧接着麻烦就来了——因为既然都装了晶片，你的工资和待遇就也要随之调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按照集团上面管理部门的要求，技能晶片测试员工的工资是每人每月六百块。”负责这家餐馆的经理笑眯眯地说，“当然，我知道波顿太太你要养两个孩子，所以一个月六百是肯定不够的。但你现在每个月有2400对吧？这个肯定是不行的呀。”

　　“所以我们就取个中间值。你装上晶片之后，每个月的工资就降到1200，把你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没问题吧？”

　　没问题？这番话究竟哪里有哪怕一丝的没问题要素了？

　　然而经历丈夫的死之后，波顿太太就已经明白了一个绝望的道理：以就业市场现在的状态来看，自己一旦失业，那可真就是死路一条了。

　　反之，哪怕薪水减半，至少也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或许就另有生机。

　　所以，波顿太太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吞，咬紧牙关接受这个恶毒的条件。毕竟再差的薪水也比失业好，对吧？

　　不过不得不承认，装上技能晶片之后，波顿太太的工作效率确实就大大提升。把一个人当两个人用？错，技能晶片实际上让波顿太太做起了起码五个餐馆服务员的工作。她一个人现在就能清理整个餐馆里的三十张桌子。她能像飞一样高速在餐馆里来回穿梭，给五桌加点柠檬水，给十四桌拿个餐盒，当然还能同时给顾客点菜上菜。

　　除此之外，餐馆服务员日常的工作其实有很多是顾客们看不见的。拖地、扫地、切东西，把集团上面的供货公司送来的食品分门别类处理好，把剩下的收放起来。等到吃饭的时间，顾客们蜂涌而至了，波顿太太还要开始像救火一样忙碌。在技能晶片的推动下，她就能用一人顶十人的超级效率来同时拌沙拉，做甜点，加调料，搅拌奶油，还要在烤土豆上挤酸奶。这些能全部用晶片变出好几只无形的手来同时处理。

　　这家餐馆的大多数顾客都是新雅图的中产阶级。因为这几年大公司开始剥削打压中产阶级，这家餐馆的顾客已经减少很多了。但随着雇佣和材料成本降低，价格大幅度下降，又有很多新老顾客上门。最后这一切就全部变成了波顿太太的工作压力。因为员工数量已经因为晶片的关系反而变少了。

　　不仅如此，像波顿太太这样的无产阶级还有一个敌人。一种不是最大，但就最近和最现实的敌人。这个敌人就叫作“经理”。

　　说来也很奇怪，在餐饮行业里，这些经理一般都是餐馆原来干得不错的厨师或服务员，他们的工资也不比其他服务员高太多。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些经理偏偏就站在底层员工们的对立面，说得严重一点，简直就像是站在人性的对立面。厨师只想把菜做得更好一点，服务员只想做得更有效率，然而餐厅经理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确保他下面的这些员工永远也不会闲下来。

　　工作！不准停下来休息！你们还得为公司赚钱啊！

　　可是公司赚得多了也不会给经理分更多钱。这些小管理那么急迫地替公司赚钱到底是图个啥哦？

　　波顿太太有的时候就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经理们上班的时候是可以坐着的，想坐几个小时都可以，但他们的工作却是监视别人是否站着，让其他人即使无事可做也不能坐下。这也是为什么哪怕餐馆不忙的时候，服务员们也会累得精疲力尽。波顿太太现在一个人要顶五个人以上的服务员工作，就不得不连续地做这样那样的杂事。经理只要一看到她停下来，就定会派给她更累的活。擦洗、清洁、整理……各种造作的运动，全部都在消耗她的体力和精力。

　　她现在每天晚上10点多才能下班，半夜一两点才能上床，第二天又是整天的苦干。五倍的工作，五倍的精神力和能量消耗，以及不止五倍的疲劳，换来的却只有原本一半的薪水。想用这点收入养活一家人根本就是做梦。

　　很快弗兰克一家就进入了一种“凑合着吃”的状态——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因为薪水还没发下来，他们母子三人就只能吃些低营养高碳水的食物，比如之前提到过的煎饼，或是薯片和含糖的合成麦片。他们买得起的食物确实有卡路里，但营养成分很低，能够填饱肚子，却又会导致他们的身体状况变得越来越糟。

　　怎么办呢？去看医生吗？但看医生和买药都是要花钱的，这就意味着整个家庭能够花在食物上的钱愈发地少了。这简直就是一个疯狂的恶性循环。更糟糕的是，他们甚至没法借到钱——技能晶片刺激通货紧缩，而通货紧缩的时候银行业借贷意愿也会降低。

　　这种情况下，弗兰克妈妈当然更没空照顾自己的两个孩子。幸好小弗兰克十分懂事。在这极其艰难的日子里，他十分平静地开始改变了自己做事的方式。不但不会给妈妈添麻烦，还能自己照顾妹妹。每天他会给自己还有妹妹准备早晚餐（午餐大部分时候在学校吃），早晨提前十分钟就离开家，先送妹妹上小学，再自己赶去他自己的中学。这样一来，小弗兰克甚至都没时间在上下学的时候停下来吸一吸上城区甜美的空气了。现在他做每件事都非常仔细，动作缓慢小心，以免过多消耗体力，或者碰伤摔伤什么的。

　　他这样的懂事，反而就让波顿太太更加痛苦。儿童可能不懂他们究竟被剥夺了些什么，但母亲们总是知道的——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

　　某天下午，当波顿太太在餐馆里坐下来擦餐具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累得瘫软在了椅子上。五倍的劳累，五倍的消耗，晶片驱使身体和精神的五倍速。然而晶片并不会提供她五倍的能量，毕竟它不是永动机，也不是公司做慈善。实际上用晶片这样操劳凡人的身体，怎么想都不可能有利于健康。

　　所以波顿太太现在的身体就很疼痛，但她不敢看医生，只是自己去买了点便宜的药，上班前吃四片药，就像在吃维生素c。不用说也知道，这样其实是没法帮助她支撑下去的。就连波顿太太自己现在也以及意识到，公司给她装技能晶片其实只是在剥削她的时间和身体……可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与此同时，经理还在外面厨房外面催命似的嚷嚷：“波顿！你休息够了没？快出来把地板的灰尘都擦一下！”

　　这就让波顿太太感到一阵近乎绝望的烦躁。她的腰背，她的头，她的腿，她的肌肉神经，现在全都疼得厉害。她今天在店里屁股沾上板凳的时间还不到两分钟。她简直好想要把经理的脑袋塞到前面正在炖着的海鲜汤锅子里去……但波顿太太还是忍住了。

　　“就来！”

　　所以她只是一边大声回话，一边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偷着喝杯海鲜汤补充一下体力。然而好巧不巧，偏偏就在她舀起一杯汤，拿到嘴边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经理就像鬼一样蹦出来了！

　　“好哇！”

　　一看到波顿太太手上的动作，这经理就立刻大叫起来，

　　“波顿，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偷店里的东西！我要扣你这个月的薪水！扣两百！”

　　他那幅得意劲，这得意洋洋高高在上的说话态度，那种抓住了你小辫子一样的丑恶嘴脸，终于让波顿太太脑子里的那根线彻底绷不住了。

　　当天晚上，带着妹妹等在家里的小弗兰克没有等到妈妈回家。

　　第二天早上，警察才来他家通知他，波顿太太因为滥用公司晶片魔法，而且还是用魔法把经理的头塞进火烫的汤锅里，因此被以重伤害罪逮捕了。由于这是在公司内部发生的使用公司财产进行的犯罪，所以将由公司内部法庭自己进行关押和审判。警察只是来通知一声而已。

　　警察走掉之后，小弗兰克他……他现在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不懂得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只能绝望地考虑自己究竟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然而这思量就必然不会得到结果。如果说谁需要反思的话，那反正肯定不是小弗兰克吧。

　　其实小弗兰克的愿望从来都并不过分。他只是想要一个家，想要爸爸妈妈妹妹大家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想要有地方住，有口饭吃。这种事无论谁都想要，而且无论谁都应该得到，甚至这些本来就是弗兰克一家所曾经拥有的。

　　然而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年仅十四岁的小弗兰克，眼睁睁看着他的父母一个一个被夺走，而他却无能为力。人世间最大的痛苦恐怕莫过于此，而他唯一的宣泄方式却只有痛哭。哭完了，就还是要面对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妈妈，找到了其实也做不了什么。至于爸爸，困在网上的死人实际上也做不到什么太多事情。

　　仅仅十四岁和十二岁的两兄妹，两个小孩子，失去父母的保护，连能不能活到下星期都很难说。

　　正值阴雨绵绵的一天，脑子一热的小弗兰克却仍然冲出了家门，不知不觉间就跑到贫民区和上城区接壤的那条边界上。在墙的那一边，园艺魔像照料着一尘不染的街道和两侧盆景树的树篱。然而这一边的脏乱街道上，却到处都是穷苦而且走投无路的老人、儿童甚至伤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