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3章

　　漫长到仿佛永恒的七秒钟就这样过去。

　　然后魔力终于消散，犹如奇迹的寂静重新充满了整个工作室。海登耷拉着肩膀，一只手撑住膝盖，大口地喘气，活像个马拉松比赛之后的运动员。

　　但他被眼前事态一惊，酒都做冷汗出了，如今愣是想起自己都干了什么蠢事，连忙抬起头，望向操作台上的发条人偶。

　　那人偶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翡翠制成的双眼调适了数个焦距，就像是从梦中突然惊醒一般，看着海登，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但这一表情又如枯木生花，让人偶的神色看上去栩栩如生。

　　起初的动作有些生硬，随后又马上变得流畅，她下了操作台，如羽毛般轻盈地站到水泥地上。这是重力控制系统已经启动的效果，能让她踏出轻灵而精确的步伐。纯白的服饰包裹着她纤细的肢体，犹如婚纱。

　　接着，发条人偶礼貌地弯下腰：

　　“晚上好，主人。”

　　她这样说到，淑惠地露出微笑，其声音如同音乐盒般清脆悦耳，

　　“我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而生的。我爱你，而且要帮助你获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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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条钥匙】

　　当然不是发条人偶的动力源，而是控制器，同时也有类似车钥匙的功能。

　　主人专用的发条钥匙，此外一概不能启动。

003：小心许愿

　　发条人偶带着花儿般的笑容，正用她苍翠的眼眸注视着海登。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不自然之处，也没有特意表现出自己身为机器人的身分，仿佛是将人类少女最光彩照人的青春年华，连同其营造的美妙氛围一同截取下来，纯洁无瑕。

　　但是，但是……

　　望着眼前成功启动的人偶，海登醒了酒的脑袋反而有些宕机。

　　一秒，两秒，三秒。

　　然后他恢复了冷静。

　　原始的许愿魔法，而且还是这样喝醉了随便施展出来的魔法，居然真赏了他一个ai吗？

　　太棒了！——但海登也不是傻子。

　　“机体，正式登录你的名字。”

　　他朝人偶举起手中的铂金发条钥匙，以开发者权限下达命令，趁机测试ai的状态，

　　“安洁拉（angela）。”

　　这是一个海登在古老神话典籍中读到的名字，代表一种为人服侍效力的强大魔法生物。不仅如此，由一个生物替另一个生物取名字，这就相当于让取名者给被命名者做出了定义，这在古代魔法中是强力的约束，也就是上下关系的缔结。

　　“好的，我是安洁拉。”

　　但发条人偶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名字，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确实服从，还是因为她的ai并不理解这个行为的意义。

　　至少她的第一个表现不错。接下来需要的是更多的测试。

　　可是，还没等海登说出下一句命令，

　　“原来如此，我目前的表现还没有达到主人的要求，是这么回事吗？”

　　安洁拉却已经先微微一笑，

　　“我明白了。从现在开始，我会将对您的爱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请您认真确认，主人。”

　　啊这。

　　如此毫无掩饰地说什么爱呀爱呀的，让从没有过女朋友的海登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仔细想想，刚才那些话还是他喝醉时说出来的，那可就更尴尬了。

　　“……呃，那行。”

　　但海登至少没在脸上把尴尬表现出来，

　　“你先把工作室收拾一下。”

　　他指了指周围被失控魔力吹飞打碎的各种东西。

　　要测试ai的状态，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观察ai究竟如何完成任务。

　　实际上，海登事先就给这台发条人偶搭载好了施展家务魔法的能力。这年头哪怕你不会魔法，只要稍微有几个钱，就都能在手机上下载到各种家务奥术app——吸尘、快速去污、多重念力手……但并不是每个人拿着app就能把魔法施展好。网上每天都有抱怨家务奥术app难用的人。

　　只要看看安洁拉的家务魔法用得怎么样，海登就能大致测试出她的ai质量。

　　“好的，主人。”

　　安洁拉立刻愉快地开始行动。

　　她的身高只有158厘米，但由于内置部件太多，重量却高达107千克。好在海登帮她装上的重力控制系统让她依旧能踏出轻巧如羽毛的步伐。所以只见安洁拉踏出几步，伸手指向工作室周围的破碎翻倒之物，像交响乐团的指挥一样挥舞起她的双手。

　　然后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发生了。

　　突然之间，整间工作室似乎刮起了一阵风，一阵给万物都注入生命与活力的气息。突然之间，房间里的东西都跳了起来，活了过来。它们高兴地跳着，蹦蹦跳跳，蹦蹦跳跳，一件件跳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碎裂的瓶瓶罐罐自己长出手来，相互之间把对方拼好；自己长出脚来，跳到工作室的架子上，整齐排列。

　　“嗨唷！嗨唷！让我们唱起快乐的歌！跟着节奏共同工作，一下就完成！”

　　甚至连灰尘和污迹都活过来，一边唱着歌，一边从房间的角落和古老的旧书上走开，跳着舞，排着队，离开房间。

　　没过多久，房间各处被失控的魔力撕裂、扯开的地方都恢复如初，甚至连所有脏污之处也都洁净如新了。

　　这，显然并不是海登事先给她搭载的家务魔法。

　　实际上海登已经看傻了眼。

　　海登确实想要观察一下这个ai究竟会如何完成任务，但这是什么鬼？画风都不对了吧？跑错片场了吧！？这根本不是现代奥术！这是啥从儿童动画片里跑出来的家务魔法！？

　　但无论他多么傻眼，活化起来的东西都继续忙着自己整理自己。最终，随着翻倒的桌子自己长出腿来把它自己重新摆好，海登的工作室便已脱胎重生：房间中央摆着操作台，三张桌子靠着周围的三面墙摆好。桌子上方的架子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各种盒子、瓶子、罐子、贴了标签的各种容器，几本古老的纸质书、卷轴、北欧符文石以及几块真正的泥板。

　　这间工作室里装着海登过去找到的所有与魔法研究有关的东西。十年来他收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知识，所有对他有用的，他都尽其所能地吸收。以海登的粗神经，这样的一间工作室实在不可能太井井有条。

　　然而安洁拉现在却把它们整理得像是个名牌大学教授的办公室，甚至随时可以供人参观。换言之，安洁拉的ai不但有施展奇怪魔法的能力，同时竟然还有她自己的“品味”，并不只是简单帮海登把被搞乱的工作室还原。

　　这ai究竟是怎么回事？

　　“您的工作室已经收拾完了，主人。”

　　安洁拉放下她指挥魔法的双手，转过身来看着海登，不知为何一脸期待。

　　“……活化魔法？”

　　海登终于忍不住问。

　　安洁拉闻言却歪了歪头，一幅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的样子。

　　“好吧，事情变得更加有趣了。”海登只好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下个测试。去帮我准备一些暖和的，汤状的，甜的食物。”

　　人偶立刻兴致勃勃地转身向厨房跑去。

　　既然她的ai能够轻松做到刚才那种匪夷所思的打扫，那么准备食物应该更难不倒她——然而出乎海登意料的是，当他跟着走到厨房里去时，却看到安洁拉一脸呆滞地站在小小的厨房里，睁大眼睛讶然地面对桌上的合成食物烹饪机。

　　“十分抱歉，主人。请问这个装置究竟是什么？”

　　她看起来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反应可真有趣。难道因为她的ai是用原始魔法制作的，所以就不知道该怎么使用现代的魔法物品？

　　海登一边寻思，一边对人偶讲解起来：“看到这里有个三列乘以八行的按钮对吧？用按钮组合来选择想吃的东西就行。第一列按钮是味道，第二列按钮是形状，第三列是温度，很容易理解吧？”

　　“不，主人，我并不是看不懂按钮。”

　　但听完海登解释的安洁拉却依旧困惑地注视着合成食物烹饪机。

　　海登的这台烹饪机是便宜的过时货，但至少上面还有各种口味的按钮。第一列有从【甜】到【辣】的八种口味，第二列有【硬】到【柔软】等八种形状，第三列是从【烫】到【冰】等八种温度。如果乱选的话，就会跑出有如冰冷呕吐物一般的东西，非常可怕。

　　可是就算听完海登的解释，安洁拉却依然在迟疑，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迟疑些什么。最后她按照海登的指示按了三次按钮，看着合成食物烹饪机吐出了一滩红色的，像汤一样的，又有点黏糊糊的东西，装在不锈钢的碗里。

　　“这不是没问题吗？”

　　海登拿起汤匙尝了一口，味道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很难吃，但这年头大部分人吃的都是这个。

　　然而安洁拉却用仿佛在看怪物一般的诡异眼神，凝视着海登碗里的东西。

　　“……这是个严重的错误。”

　　她突然说出一句奇怪的话来。

　　海登反而被她这话搞得莫名其妙：“啊？”

　　“所谓衣食足方知荣辱。食物不仅是供给身体的物质，同时也是滋润心灵的营养。主人您不该吃这种东西……这是个严重的错误。”

　　安洁拉却越说越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偶的ai居然还懂引用古文？就因为她是被古代魔法造出来的？

　　她这些话，海登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现实就是这么惨。这个时代的穷人吃的都是高糖高脂的合成食物，例如用扁形虫培养的人造肉，用海藻制成的蔬菜，还有合成鸡蛋什么的。高级的饭店和食品超市也卖天然食物，但价格只有土豪才能消受。海登这一年多忙着花大钱造发条新娘，几乎已经没余钱了，在饮食上也只能尽量节约。

　　所以他不打算再和人偶多纠缠。看她的ai的状况，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总体而言还是能够正常运行。原本海登还以为她会用不太流畅的只字片语说话，可现在至少问题不大。

　　“我今天很累了。你先待机吧，我要去睡一觉。”

　　他已经够累了。不但喝了太多酒，而且施展原始魔法耗尽了他的魔力，甚至还损害到了他的生命力。海登现在只感觉头痛得越来越厉害，几乎快要爆炸。

　　怪不得古时候的人那么少施法呢。

　　他给安洁拉下达完待机命令，然后就走向自己乱糟糟的床，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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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因为今天施法消耗太大，海登的睡眠并不安稳。

　　他很久没有作梦了。但说来不可思议，有时在梦里会有正在作梦的自觉，而现在正是如此。

　　他梦见了他爸，年纪很大，鞋拔子下巴，平头，老是皱眉，眼睛周围一圈鱼尾纹；他梦见了他妈，有些圆，有点胖，面部的线条只能说不错，但微笑像阳光一样明亮。

　　他们走了已经有快十年。

　　海登大二那年，一种前所未知的新型传染病在美洲联邦爆发了。它的死亡率不算特别高，但传染力却极强，而且会诱发某种类似过敏的症状，许多感染者最终因为气道肿胀窒息而死。

　　理论上来说，联邦应该在传染病刚爆发的时候就把源头封锁起来的。但如果封锁源头，那么那座城市的经济生产就完蛋了。况且如果引发了恐慌，甚至连全国的股市都会受到影响。

　　那么这样一来不就要死人了吗？——当然不会！

　　首先，像新雅图这样的大城市里的上流城区，马上全都开启了防疫魔法结界。结界立刻像个巨大的免疫系统一样把病毒搜出来，啪嚓啪嚓就全部抹掉了。

　　但不是上流城区的地方又该怎么办？也没有问题！几家大公司的医疗部门都立刻推出了特效魔药，保证药到病除，唯一的问题就是有点贵。

　　现代技术的进步早已战胜了疾病和死亡！

　　所以没钱吃药的下等人就只能乖乖去死了。

　　海登的父母并不蠢，他们很早就意识到状况不妙，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的存款已经用来供海登上大学了。他考上的常青州公立大学可算是个名校，无论如何都不能半途而废。

　　那么，如果你吃不起药又不想被传染，当然就得要多洗手吧？但自来水公司立刻抬高了水费价格。

　　你想躲在家里不出门对吧？但不出门工作你哪来的钱吃饭呢？

　　公司当然不会给你发钱，也不可能给你送饭吃。毕竟公司是要赚钱的，不是做慈善的。公司又不需要为病死多少人负责。老百姓反而应该感谢他们，因为没有公司谁来开发特效药呢？

　　所以最后海登的父母们就死掉了。因为他们没有免于疾病的权利，因为他们一旦不出门工作就将被饿死。他们确实是病死的，但实际上也是穷死的。

　　海登之所以没死，只是因为他读大学时所在的新雅图学术区也有防疫结界。说白了，实际上就是他父母的牺牲让海登得以存活。

　　他有时会稍微有点羡慕小说游戏影片里，那些父母被仇人杀害的角色，因为他们至少有仇人可以报仇。然而海登却并不是被哪个人或哪个团体害死了父母。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因为这件事而报复谁，只是从此下定决心绝对不给那些大公司当奴隶，也绝不会信任这些公司。

　　世上能够信任的就只有家人，最多加上几个真正的朋友。

　　所以从那之后，海登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直至今日。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问您醒了吗？”

　　光照在了皮肤上，清澈的声音搔弄着耳朵，让海登猛地睁开眼睛。

　　安洁拉正用苍翠的双眸静静注视着他。

　　“主人，下床后，请先洗脸。”

　　啊？

　　“下床的时候，请先将右脚……”

　　大概是误会了海登疑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安洁拉居然开始向他解释如何下床。

　　所以海登立刻打断她的疯话：“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待机吗？”

　　“我通过传感器确认您的眼球活动，发现您已经结束了一次完整的睡眠周期，便趁机将您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