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4章

　　安洁拉露出明亮的笑容，愉快地回答，

　　“昨晚那么疲乏，我想您肯定已经饥饿。请您刷牙洗脸之后就用餐。”

　　话音未落，海登便闻到一股香甜的食物气味。

　　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稍微有些意识到，这台发条新娘的ai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这时候他还没想太多。

　　所以他真的拖着僵硬的身体下床，乖乖刷牙洗脸。浴室里的摆设和用具这时候都已经干净得像是全新的一样，但有了昨天的经验，海登这时候也还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等到走到餐桌前，他才真正看到安洁拉给他准备的早餐都是些什么东西。

　　乍看之下，它们绝不特别。盘子上躺着金黄色的炒蛋与煎得脆脆的培根，以及热乎乎的面包和黄油，旁边还有一碗淋上酱汁的生菜沙拉以及一杯温牛奶。

　　没什么特别的，对吧？

　　但海登才刚拿起牛奶喝了一口，便立刻感觉到状况不对劲：一股力量像闪电般打进他的体内，激活了他疲惫的神经中枢系统，唤醒了他一秒钟前还十分僵硬的身体。魔力和生命力一起涌进他的细胞，开始迅速补充他昨夜在原始魔法中消耗掉的能量。

　　这玩意的效果比不上海登昨天在婚宴上喝的那些高档酒。

　　可这玩意也绝对不是合成牛奶。

　　“安洁拉。”所以他说到，尽量让声音显得温和一点，“你从哪弄来的牛奶？”

　　“我在主人睡眠期间试着研究了一下那个所谓的‘网络’，然后发现了在上面订购食品和材料的方法，就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替您把那台烹饪装置给彻底改造了！”

　　安洁拉立刻滔滔不绝地说着，看起来十分开心，

　　“虽然操作方式变得稍微有些复杂，但那台烹饪装置现在已经可以从分子结构上协助我加工各种天然食材！”

　　于是海登探头向厨房里看了一眼。他的合成食物烹饪机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和冰箱差不多大的发条装置，由一大堆传动螺杆、传送带、滑轮、齿轮、弹簧和其它发条零件组成，构成极为复杂，简直让人光看着都眼睛生疼。

　　她究竟是怎么把旧的烹饪机改造成这副鬼样子的？而且这整个过程甚至都没把海登吵醒？

　　“然后我订购了一部分食材，并且在天亮之前飞到海上去，帮主人捕了一条新鲜的鱼回来。请放心，我注意避开了一路上的侦测扫描魔法。主人今天中午就吃鱼如何？”

　　安洁拉一边说，一边还指向新烹饪机旁边的地板。那里摆着一只似乎是鲑鱼的东西，冻在巨大的冰块里。它不知为何竟然还活着，用惊愕的鱼眼睛呆呆望着墙壁。

　　但海登听到这话，终于开始仔细把安洁拉从头到脚都再重新打量一遍。她的身体和衣服都没有被水沾湿，这并不奇怪，她肯定有办法让自己保持干燥。然而海登毕竟是她的制造者，立刻发现安吉拉身上脉动的翠绿色灵光已经有些黯淡了。她消耗掉了很多能量。

　　原来如此，很合理，很有逻辑，很有说服力。现在海登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给这些东西付钱的？”

　　于是安洁拉伸手指向门边的衣架：海登昨天晚上从婚宴回来之后随手脱下来的衣服，现在已经洁净如新地整齐挂在衣架上。实际上，整个屋子都已经被她打扫完了。

　　“我在付费的时候看到需要一个叫作‘信用卡’的东西，并且在您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了它。大额付费需要您的魔力签名，但好在我和主人的魔力是直接相连的，所以我就直接拓印上去了。”

　　她用唱歌般的语调说完，满怀希望地看着海登。那对水灵灵地眸子望着他，仿佛一只可爱的小狗在仰望主人。

　　正如她所言，根据古典魔法的传统，魔法师和一些东西有时在形而上是直接相连的。例如魔法师和他的使魔，例如魔法师和……他的终生伴侣。

　　所以海登拿起手机看了看，发现自己的信用卡已经被安洁拉在网上刷掉了六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联邦金币，账单里不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机械零件和材料，就是高档的新鲜天然食材。

　　顺便一提，海登以往每个月的饮食开销大约是两千联邦金币。

　　所以看完手机之后，饶他一向豁达随兴，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了，主人？早餐不合您的口味吗？我感觉到您很痛苦。”

　　安洁拉立刻察觉到海登的情绪变化，马上一脸担忧地把脑袋凑了过来。她的表情机能与动作机构非比寻常，但这都是海登自己一手打造的，所以没什么问题。

　　她为了海登而做的，那些明显本来不应该有的事情，才更加耐人寻味。

　　奇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海登不由得纳闷起这个问题：我到底是造了个什么鬼东西出来？

　　这东西真的是人工智能？人工智能真的会想到要自行改造食物烹饪机，帮创造者采购新鲜天然食材，然后还刷爆创造者的信用卡？海登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现有人工智能的行为全都受到严格规则的限制，根本不可能自作主张到这个程度。

　　“……安洁拉，帮我倒杯可乐。”

　　他试探着说。

　　安洁拉闻言却流露出困惑之色：“您是说那些装在塑料罐子里，保存在冷藏库内的有毒化学液体吗？为了您的身体健康，恕难从命。如果是要做实验的话，也请先等到饭后，并准备好安全防护。”

　　实话说，海登有股背后被人捅的感觉。不仅自作主张，不接受之前的待机命令，甚至还能直接无视主人的要求，世上哪有这种人工智能？

　　“安洁拉，”

　　所以，就像所有脑子正常的ai开发者一样，他朝人偶举起手中的铂金发条钥匙，下达命令，

　　“进入休眠模式。”

　　人偶歪了歪脑袋，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关机。”

　　结果同上。

　　海登开始觉得状况不太妙了。

　　以开发者权限下达的关机指令无效，就说明海登现在完全没有了控制这台机器人的手段。

　　来硬的？说来惭愧，就目前的综合表现来看，海登怀疑这台机器人比他强。

　　安全装置？他手里这个发条钥匙就是安全装置，然而现在这玩意显然无效。

　　报警？首先新雅图的警察根本不会管这种事，其次这实在太丢脸了。况且，如果警察和军队真的跑过来把这人偶打个稀巴烂，那岂不是也把海登七年的积蓄全砸了？

　　左思右想，海登最终还是决定——眼下先缓缓图之。稍微配合这疯狂的ai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坏事。

　　毕竟他鼻子底下的烤吐司实在太香了。

　　这块面包非常柔软，有着刚出炉的温热，以及淡淡的甜味。最后海登还是先拿起烤吐司，咬了一口，立刻在口中扩散出真实的小麦香气，比他平时吃的那些用酵母、藻类和有机合成物组成的“面包”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一口咬下，已是真香，没法停住第二口了。

　　“美味的食物并不只有营养方面的价值，更能给予精神上的治愈。用好吃又有营养的东西填饱肚子，是让人得到幸福的捷径。”

　　安洁拉就这样一边看着海登埋头吃掉她做的早餐，一边笑眯眯地说。虽然机械人偶不需要吃饭，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和同样吃到嘴里一样幸福。

　　她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个人工智能，或许是个被原始魔法从地底下拉出来的魔鬼，或许是弗兰肯斯坦般的怪物……但去你的，不管怎样，她做的早餐都太香了。

　　更何况这个机器人为了让海登有这样的早餐吃，不仅花了一个晚上在不吵醒他的前提下改造了他的烹饪机，还杀到天知道多远的深海上抓鱼。这年头能找到高级天然食材的地方，不是最危险的荒野，就是上等人精细培育的养殖场。她到底用了多少力气来做这些事？

　　速断速决是海登的信条。既然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了，那总之就先把这顿饭吃了再说。哪怕砍头之前也得让人吃顿好的不是吗？

　　所以他就这样把面包、培根、沙拉与炒蛋全部吃光了。天然蔬菜非常新鲜，又大又脆，一咬一汪水；培根仅仅只是煎过而已，但因为材料很不错，嗞嗞作响的肉香味一阵阵地往鼻孔里钻，每次咀嚼的口感都令人舒心；炒蛋充分吸收了之前放在锅底出油的培根的味道，让海登充分体会到自己果然是个肉食动物。

　　没过多久，盘子上的东西就全部消失在海登的胃袋中。昨夜施展原始魔法带来的疲劳感已经烟消云散，海登甚至感觉全身魔力都被充满，让他沉浸在一种近乎恍惚的虚脱感里。

　　虽然他不可能忘记自己这一餐实际上吃得多么奢侈，不可能忘记安洁拉一晚上给他刷出来的卡债有多少，但他还是不得不满足地叹了口气。

　　这个疯狂的ai说的没有错。人类只要用好吃又有营养的东西填饱肚子，就很容易感觉到幸福，哪怕头上还顶着一大笔卡债也不例外。这就是生物的本能啊。

　　“您那么高兴真是太好了。”

　　看到海登吃得满意，安洁拉脸上也绽放出幸福的笑容，

　　“幸福必须建立在健全的肉体、心智和灵魂之上。为了主人的幸福，无论何时，无论何处，我今后都会一直准备让您内心满意、身体健康的食物。”

　　这人工智障真是又该死又可爱。如果不是因为她刷爆了自己的信用卡，海登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显示出我这个月要付多少钱。”

　　他开口对自己的手机说。手机立刻嗡嗡地将画面投影出来。

　　海登的信用卡总额度是七万联邦金币。

　　这张卡现在欠了六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联邦金币。

　　这个月的最低应缴金额是七千联邦金币。

　　除此之外，他还有月底之前要付的水费能量费网费等等生活账单，零零碎碎加起来是六百多联邦金币。

　　更糟糕的是，还有一个小问题在于，虽然海登这座狗窝的位置很差，质量也很糟糕，但他当初也依然是和银行贷款买的——谁有本事直接全款买房子？所以海登每个月还要付给银行五千多的房贷。

　　啪嚓啪嚓，上下一加，手机app很快就告诉海登，他月底之前至少要凑出一万两千七百多联邦金币，否则最好的情况是被断水断网，最糟糕的情况是被银行上门收房子，赶出去露宿街头。

　　顺便一提app还贴心地告诉海登，他现在账户里只有九百多块现金。

　　而且现在是3月27号早上九点，距离月底可不剩多少时间了。

　　“好吧，这就是生活。”

　　海登放下手机，

　　“安洁拉，既然刷爆了我的信用卡，你现在就得和我一起去赚点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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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邦金币】

　　美洲联邦的官方货币。虽然这么称呼，但实际上早已不是金币，现在甚至连纸币也已经很罕见了——除非是为了进行特殊的交易，不想在网络上留下交易记录。

　　几百年前，真正由黄金铸造的金币曾是美洲联邦的法定本位币。任何人都随时可以用纸币在银行兑换成等价的金币。可随着经济的发展与时代的变化，约一百多年前，纸币与金币的兑换逐渐脱钩。现在所谓的联邦金币，要么是网络上的数字，要么是印钞机里吐出来的纸。

　　但人们仍然信任它们的价值，如同信任真正的黄金。

004：在大都会阴影中狂奔的人

　　“‘信用卡’实际上就是在借债！？”

　　吃完早餐之后，海登终于向人工智障解释了一下，她昨天晚上到底花了些什么样的钱。

　　“非常抱歉，主人，我还以为昨天我用的是您已经有的钱。如果我知道是借债的话，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听完海登的解释，明白刷信用卡实际上就是在借钱之后，安洁拉也终于大吃一惊，甚至第一次显得有些慌乱起来。

　　“原来使用信用卡就是在和银行借债……我还以为银行是那种把金币存进金库，每年收保管费的地方呢……”

　　我存在金库里的钱全部用来造你了。

　　不过海登没直接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只是有些好奇地问：“如果是我已经有的钱就可以随便花了吗？”

　　安洁拉立刻回答：“如果能用于强化主人自己，那金钱当然是用掉才合适。”

　　她的金钱观念和对于银行的概念还真……有趣。

　　“但借钱和直接用钱是不一样的。既然让主人背负了那么大的债务，那我就必须要想办法偿还！”

　　不过安洁拉对于借债这件事的态度似乎非常严肃，现在甚至已经激动起来，握紧了洁白的小拳头，

　　“主人，请让我替您去工作赚钱吧！”

　　然而海登听完她这番话，却反问：“你知道什么工作可以赚钱吗？”

　　于是安洁拉想了想，回答到：“我知道耕作大地，播撒种子，仔细培育，长出作物之后，就可以出售换成钱的；在大地上放牧牛羊，将它们的奶、皮毛和肉出售，也是可以换成钱的；还有将大地出产的金铁木石等各种材料打造成作品出售，当然也都是可以换成钱的。”

　　老实说，越是听她说话，海登越纳闷她这个ai到底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她说的都是些什么时代的事情了？只可惜就算他问她，安洁拉自己也都不知道答案。她看起来甚至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哪里来的。

　　“你说的话，不能完全算错，只可惜时代已经变了，孩子。”

　　所以海登也打算先别在乎那些，先处理眼前账单的事，

　　“现在已经没有耕作自己田地的农民，也没有自己放牧牛羊的牧民。工匠倒是还有，但大部分也都是苦哈哈被公司剥削的角色。”

　　安洁拉却还不能充分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一脸呆萌。

　　看来海登需要教教她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很好，安洁拉。我就让你看看我是做什么工作赚钱的。你刷掉的钱，月底之前得帮我都赚回来。”

　　海登掏出手机，啪叽啪叽按了两下，选择视频通话。几秒后手机便投射出一个三维影像，显示出一名褐肤矮人露齿微笑。他从头到脚都套着牛仔服，还有一件剪掉袖子的外套，二头肌上甚至有个写着“我爱暴力”的魔法纹身，简直太俗气了。

　　“啊哈哈！看看这是谁？好久不见啊，海登！”

　　矮人牛仔的影像张开双手，摆出一脸亲切地模样，

　　“最近过得如何？”

　　“不太好啊，托达克老板。”海登回答，也带着一点微笑，“我需要能在月底之前拿到钱的工作。你那边有什么赚大钱的机会吗？”

　　被称作托达克的矮人牛仔立刻摊开手掌：“当然！amigo（朋友），你可是海湾区最好的独狼了。最近我这里只有一些被刀子抵着都会害怕的小混混，怎么可能没有给你留下好工作？”

　　但实际上，他留给海登的工作，并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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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口上空的天色犹如空白电视屏幕。

　　今天的新雅图也在下雨。

　　炼金酸雨把浓缩在云中的污染物还给大地，让街道变得更加肮脏。

　　那些上等人的城区有他们自己定制的气象服务。只要他们花钱，公司就能让他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晴天——或者任何他们想要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