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312章

　　这里是京都城堡内无数茶室中的一间。仿造竹林搭建的室内摆着一间小庵。铺满了白石的庭院中，有三只被切断了翅膀肌腱的观赏用白鹤，纤长的脚幽雅地移动着，安静地啄食长上石头的青苔。

　　两位神明面对面，正坐在榻榻米上，慢慢地品茶。茶室里的添水（一种用水流的重量让竹子轻轻敲打石头的怪异庭院装置）发出木鱼般清脆的声响，给这份静谧又添了几分幽雅。

　　与外界完全隔音的茶室内，现在就是一种沁人心脾的，禅一般的小宇宙。

　　“foo—foo—foo—……海登先生这次的动作，稍微有些出人意料。”

　　混着庄严的添水声，第一个神明懒懒地笑着，

　　“本来还以为，按照他平时的性格，会优先撤退，然后被布都御魂和惠比寿追击，最后被逼进窘境，再用比较巧妙的方式解决。没想到这次居然是反过来，直接先用雷霆一击把两个神都杀掉，然后自己溜走，让建御雷神他们在后面束手束脚地追。”

　　这话让第二个神明也点了点头：“他的战斗力确实比原本估计得要高，但不成问题。杀了两个大和神，海登如今已有取死之道。大和神族必和他不死不休。”

　　能在几分钟内杀掉两个小神，而且都不是非战斗型，海登这力量确实出乎他们的预料……不过也没到解决不了的程度。

　　所以第二个神明又补充说：“目前先把海登的战斗力评价从1.0单位小神提升到2.5单位小神吧。”

　　他们并不知道惠比寿神和布都御魂神其实是一个一个轮流上去被海登杀掉的，还以为是二打一的围攻，因此提升了对海登的战斗力估测。

　　……不过他们同样也不知道，海登打完这一仗的损耗根本是0。反正不管他怎么打，只要还没剩一口气就可以被安洁拉完全治疗，满血满蓝。

　　一个小神级的仙人大魔法师在只有一位大神的国家里打游击战，会变成非常可怕的状况，这个应该大家都可以理解。所以建御雷神他们现在就算要追击海登，操作起来也必须非常小心。

　　……然而现在根本没有几个神知道，其实海登不止有比战斗型小神还强一点的战斗力，甚至还有无限的续战力和恢复力。

　　有这种怪物在国内打游击，已经不是可怕，而是统治者在噩梦里都不敢想象的怪物了。

　　目前，两位在京都城堡里编织阴谋诡计的神明，就还在很乐观的想：“建御雷神加上横纲力士部队，就算海登真的那么厉害，可以把带着兵的建御雷神都打败，他的法力至少也会被大量消耗。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趁渔翁之利。”

　　“哪怕再估宽一点，哪怕海登真的在打败建御雷神之后，便将须佐之男，将整个大和神族的战斗部队也杀败下来——那时候我们再来黄雀在后，埋伏这么一个消耗殆尽的仙人，再怎么说也肯定是可以赢的，他再强也没有用！”

　　这个想法其实是很合理的，绝对不能说是蠢。狡猾地利用其他人和神，把强者也磨损到变成弱者，也就是说，风林火山！——然而偏偏这一次，对方是个超越常识的怪物，而且祂们还完全不知道。

　　只能说，活在世上，不管是人是神，有时候就会遇见完全不讲道理的事。所以或许不应该老是用理所当然的标准去衡量一切事情。

　　“foo—foo—foo—”

　　第一个神高兴的优雅地笑了一下，想了想，突然又问：“他现在跑到哪里去了？已经离开京都了？”

　　“早就离开了。”第二个神明指着黄金装饰镶边的3d灯笼显示屏，进行解说，“最后一次检测到他离开京都城市圈，穿过琵琶湖，向东北前进。之后就暂时没法锁定精确位置。”

　　第一个神明有些惊讶：“连公司的雷达系统都没法精确定位？他果然还是有点本事啊。”

　　“无妨。”第二个神明平静地说，“反正我们知道他是要去苇原国。既然已经知道目的地，很简单就可以把【大和神族】诱导过去。”

　　“mu—foo—foo—foo—”第一个神发出复杂的笑声，“去苇原国，找被封印的阿斯莫蒂斯，这可真是非常好笑。他不会以为四百年前败给密特拉菩萨的东西，现在反而能帮助他打赢吧？”

　　两个神都笑了。

　　“反正无论如何，想要挖掘被封印的阿斯莫蒂斯和上次大战遗迹，这些罪名已经足够我们把海登的首级当作大功劳，献给菩萨。”

　　神明们的笑声在幽静风雅的茶室里回响。

　　只要把海登这个麻烦人物的脑袋献给菩萨，祂们肯定能在新世界里换得荣华富贵，甚至永保天人福报也不是梦！

　　一切都是为了伟大的密特拉菩萨，和将要到来的理想世界！

　　——————————————

　　与此同时，建御雷神和天之菩日神已经带着横纲力士部队和御庭番忍军来到京都。两位神明把某个人力车司机再次审问一番之后，便挥挥手，让检非违使们把司机带下去，先继续关押。

　　“那个海登，果然是密特拉集团通缉的凶恶要犯，竟敢在城市里这样开战！”天之菩日神望着城市里，那些在神明战斗中被余波轰出的各种痕迹和废墟，愤愤说，“这一下至少也有上百人的死伤啊！”

　　日本武神，建御雷神，是从新旧神战争期间就一路打下来的老家伙，并没把天之菩日神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寻思自己这刚刚得到的情报。

　　人力车司机很配合，把他知道的东西都说了。建御雷神稍微检查了一下他的脑子，也知道这凡人车夫没有说谎。

　　此外，建御雷神还迅速去把花街那边的青楼妖怪遊女们找来讯问。这些旧神族娼妇们虽然忠诚于红叶，却也不是真的傻到要和日本武神硬杠，基本上就老实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反正驹草太夫一死，实际上这些妖怪遊女们几乎就啥也不知道。她们只知道海登是海登，红叶是红叶，知道海登身边还带了个完全构装体战斗神族女仆——然而这些东西，大和神们也早就知道了，根本不需要等遊女们再说一遍。

　　这样折腾下来，审问结束之后，建御雷神实际上只知道了一件新情报：海登这次偷偷潜入日本，目的是想要去苇原之国。

　　“为什么孔雀明王的女婿，会想要去苇原国？”

　　建御雷神一点也没有在乎京都城的财产和人员损伤，反正才这么点。他现在捋着嘴边两撇小胡子，垂目沉思，一心就只在想这件事，而且他想的很多。

　　【苇原国】，自从四百年前的大战之后，就一直被密特拉集团封印至今。不过那封印其实并不是非常严密。密特拉集团没有整天派兵在封印外面守着，只是稍微盯一下，也吩咐【大和神族】平时注意着，剩下的工作就都交给【苇原大结界】本身的封印效果。

　　所以像红叶这样的日本旧神族，只要向密特拉集团提交申请，而且只要申请真的得到通过，其实就可以得到允许，出入【苇原】。虽然她的上司很喜欢刁难她，不太可能随便允许，但起码理论上是可以这样整的。

　　一言以蔽之，【苇原国】虽然是禁区，但也只是普通禁区。并不是那种标着红字，只要敢越过红线就立刻无警告射杀，只有大公司高层才允许进出的顶级机密超级禁区。它只是一块被封起来，平时不让大家随便出入的地方而已。

　　“看海登此人过去的记录，行事并不愚蠢。如果只是想要进入【苇原国】，为何会把事情闹得这样大？”所以现在建御雷神就皱起眉头，“此事背后恐怕另有蹊跷。密特拉集团……孔雀明王一家本来也算是密特拉集团的一部分，难道这事实际上是他们公司内部的政斗，牵扯到我国土地上来了？”

　　这样说……其实也不完全算错吧。可惜只凭这样瞎想，没有证据，终究是得不出答案的。

　　思考几分钟之后，建御雷神还是说：“天之菩日命大人，我们必须立刻就前往【苇原国】，在海登穿过【苇原大结界】之前把他拦截。否则一旦让他穿过结界，进入苇原国，我们还想抓他就非常麻烦了。”

　　天之菩日神闻言一愣：“为什么进去苇原我们就不能抓他了？那结界又不是来挡我们的。”

　　他并不是四百年前留下来的老神，而是这四百年间新出生的须佐之男的儿子。很多古时的隐秘，天之菩日神并不知晓。

　　所以建御雷神严肃地解释道：“因为我们【大和神族】真的不能进去。因为【苇原国】是我们与土地神约定的【让国】之地。”

　　【让国】

　　那是四百年前的过去。

　　土地神在战败后，即将全族死灭之前，曾向密特拉神祈求发誓。以再不出住处，“下隐黄泉，永居江湖之远为代价”，希望得到赦免，让家乡领土不再被侵犯。

　　所以大和神族不能进入苇原国，实际上也不想进入苇原国，因为那里本就不是现代的活人该待的地方。

　　苇原国，真名【根之国】，【底之国】，又称地底的【黄泉国】。

　　是被密特拉集团在四百年前封印在大结界里的，幽暗未明之地。

　　是被现代世界所否定的遗忘之地。

　　——————————————————————————————————

　　从京都往东北画一条千里长的直线，顺着它走完，就能进入日本的东北地区。

　　四百年来，这里一直都是远离现代人类社会，被遗弃的禁断之地，是日本的边境地带。

　　现代日本的大部分地方，绿化和环境保护其实都还做得挺不错。【大和神族】没有非常残酷地压榨掠夺过自然环境，起码比外国的超级企业们好很多。

　　海登来到这个国家才一天，他就已经很敏锐地注意到，这个国家的神明对于自己治下的土地相对比较爱惜，舍不得严重地污染。那时候他还以为，日本的资本神和其它地方不太一样，更在乎环保。

　　……现在海登才知道，其实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倒不如说更像是不同地方的文化不一样。

　　京都东北方的遥远之处，枯萎的松林和被遗弃的稻田绵延不断的无人荒野上，海登正在红叶的带路下，和安洁拉一起急速飞行。

　　这里是一片荒凉的不毛之地，是无人居住的古战场遗迹。因为四百年前，在新旧神战争的末尾，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极其惨烈的大战，让许多武士、忍者和神明都在此战死。

　　那场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战是如此凄烈，以至于即使到了今天，古代的咒怨和邪秽仍然徘徊于此。这里没有重金属酸雨，因为没有工业污染，甚至根本没有人定居，但取而代之的是头顶上的暗云却会时常卷成漩涡，闪过可怕的雷光。不祥的新月好似能斩下首级的镰刀，百无聊赖地高挂在空中。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曾经是人丁兴旺、水草丰茂的苇原国，现在却是犹如三途河畔的死亡世界，是没有人会故意踏入的被诅咒的大地。

　　红叶带着海登和安洁拉在这里急行，一路向北，一路飞到东北的深山里。

　　这里是本州东北的最深处，是连星网都无法连接到的人类意识荒野。黄土色的峡谷在这里围成一片荒凉的盆地。这里曾经发生过新旧神战争中最激烈的战斗。盆地的中央有一座小小的山丘，环状列石乱牙般排列，而且很多绳子上还缠着注连绳。

　　所谓注连绳，指的是一种用稻草编织成的绳子，为日本神道的咒具，用来划分“神界与俗界”的界线。

　　说来也怪，虽然这地方特别荒凉，但这些注连绳上面却找不到半点脏污，干净得就像是全新。绳上所绑的纸垂也洁白无瑕，怎么看都不像饱受日晒雨淋与四百年的时光折损。

　　海登当然有日本古代魔法和宗教的知识。既然红叶把他带过来，看到这些缠着注连绳的环状石阵，他就知道这里肯定是通往“被封印的日本旧神世界”的关键。

　　所以他转身问红叶：“接下来我们只要穿过这条注连绳，就可以进去苇原国了？”

　　结果红叶却摇头：“老爷，如果这么容易，在下之前还会带您去找引路人吗？”

　　海登皱眉：“驹草太夫现在已经死了，没有引路人。那我们现在不能直接把结界硬拆开进去吗？例如，我直接把这个注连绳切断呢？”

　　如果是在日式恐怖游戏里做这种事，基本上都会死得很难看。海登却是懒得怕这种东西。

　　没想到红叶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海登一愣：“……啊？”

　　“在下也不知道硬拆注连绳会怎么样。”红叶委委屈屈地回答，“也许可以进去，也有可能直接把路堵住再也进不去，也有可能整个苇原国里的东西都会被喷出来……老爷，现在的状况已经是在丢了钥匙的情况下撬锁，没人说得准会怎么样啊。”

　　这话倒也在理。红叶本来安排得好好的，结果变成现在这样，也并不是她的错。

　　海登抓抓脑袋，一时间竟有些卡住了。这下现在到底怎么办？

　　现场在这里破解研究结界法术吗？以海登的能力确实有可能做到，然而时间问题非常现实。再拖下去，大和神族的追兵肯定就要来。他们要是看见海登他们被卡在这，没准反而要笑掉大牙……嗯？

　　想到这里，海登突然有了个鬼主意。

　　“有了。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下。”

383：忍者&死灵术

　　卯时二刻（5：30）

　　荒凉的古代战场遗迹

　　十个黑衣忍者正在群山中急行。他们身穿紧贴身体，并且用特制秘药浸泡过的黑衣，戴着隐藏容貌的面具，在无人的荒野之中，一言不发，保持沉默，不发出脚步声，而且甚至都不需要喘气。

　　虽然不需要喘气也没有脚步声，但他们同时又有着比凡人运动员还要快三倍的速度，没有道路的荒原和石尖上奔跑。

　　这里是被诅咒的死亡大地，枯萎凄凉之土。于焦黑扭曲的草木间，古代亡者的怨念遍布在这片阴魂不散的地方。

　　忍者们在这里跑来跑去的时候，也能在两个世界的缝隙之间，听见它们的抽泣声在死寂的空气中飘荡，唤起一种微妙的失落感与恐怖感。

　　这里是死亡与凋零之地，横跨关东地区以北的大片土地，是一个似乎没有生命的地方。沙丘，飞扬的尘土，布满岩石的平原。暗沉沉的乌云笼罩着天空，咆哮的沙尘风扫过地面。凡人光是行走在这里都有可能遭遇死亡。

　　所以现在行走在这里的才不是凡人（mortal），而是忍者（ninja）。

　　所谓忍者，指的是自古以来就存在于日本，虽然凡人出身，但经过至少十年实际往往更长时间的严苛空手道训练、断食和木人桩等修行，最后在生死边缘的精神考验中觉醒，并且得到神明认可，授予免许（证书），拥有超强身体能力的日本战斗集团。

　　虽然是凡人，但他们已经把自己修炼到超凡的程度。换句话说，实际上他们其实更接近于仙人，或者说是人仙也行。

　　尽管比起神明要低一等，可是他们已经不被当成凡人，能够得到日本神明们的重用。不仅如此，因为所有的忍者都经历过跨越生死边缘的仪式考验，所以他们对死亡能量污染和亡灵作祟的抗性都要比凡人高得多，甚至比一些神族还要高。所以现在就有总计三十名忍者，分成三个班，被派遣在这死灵力量汹涌的灰烬荒原上分头行走，替神明探寻敌人的踪迹。

　　十个也好三十个也罢的忍军，就算遇到海登应该也只会被屠杀。但在这连【星网】不能通讯的死亡荒野上，只要忍者们能够遭遇海登，哪怕被杀，也可以通过死亡和生命的连接向神明传递所在位置信息！所以这也是非常重要而且有用的忍务！

　　“…………！”

　　突然间，跑在最前头的忍者向后方打了一个手势，一个暗号。注意到那个示意，另外九名忍者也停下脚步，各自藏到影子中。

　　然后，他们看到了。

　　在这片荒原的中心处，在一片盆地里，在为了平息古代土地神的怨念而建造的土堆山丘和石阵上——站着一头狼。

　　全长可能有十米，披着白银色毛发的巨大的狼。

　　谁都知道这明显不是自然界的东西，正常来想陆地上的狼怎么也不会成长到那么巨大。不仅如此，忍者们还看到了从那巨狼身体上溢出的黑色光。那是缠绕着灾厄的让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说得再更直白一点，这东西显然就是和【黄泉国】、和【冥界】有关的怪物吧？

　　（这和事先拿到的情报不一样……要追踪的不是海登和他的忍者还有一个战斗神族随从吗？）

　　忍者们用眼神进行交流，

　　（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巨狼？）

　　（运气不好……不，难道是中了敌人的圈套……？）

　　话虽如此，既然是忍者，既然要奉公，就不能因为意料之外的怪东西而影响工作。十人队伍的班长打手势下达新的指令，让大家散开，绕开这头奇怪的巨狼。毕竟大家最主要的目标是找到海登。哪怕这巨狼很诡异，但如果它没有和海登的明显关联，显然就不能让忍者们在它身上浪费资源。

　　其他九名忍者遵从指令，开始绕路。虽然这巨狼看起来很强，但应该也没强到让他们连绕都绕不开。当然，他们也考虑到这狼可能是陷阱，所以绕开它的时候都非常警惕，保持着对巨狼的警戒……

　　……所以这种时候，在太关注明显的威胁的时候，哪怕是忍者，也很容易在背后留下破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个时候，从忍者班长的身后，宛如暗夜般的漆黑阴影喷涌出来，用武士刀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口，贯穿他的心脏！

　　“咕哇！”

　　受到致命伤的上忍班长连问候都做不到便爆发四散！

　　剩下的九名忍者连忙拉开距离，惊魂未定。与此同时，那漆黑的阴影也凝结起来，化作人形。

　　那是一位身穿漆黑紧身装束的女忍者，黑色长发扎成单马尾绑在身后。从身材外表来看，她大概最多也就只是十四五岁，胸部很平坦。

　　她的脸上呢，则是戴着一个白色狐狸面具，完全遮住了她的整张脸，让人无法窥见她的表情。

　　剩下的九名忍者如今一点也不敢大意。不只因为他们的班长被偷袭秒杀，更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这个女忍者的身份，知道她就是最可怕的敌人——海登的忍者！

　　“初次见面，我们是奉建御雷神之命令，须佐大神直属的忍者部队，御庭番众。”

　　九名忍者向女忍者行礼问候。忍者是超凡的，半神一样的存在。所以在即将开战之前，哪怕是敌人，忍者也应该像神明之间那样进行问候，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礼仪】。《古事记》中也是这样记载的。

　　“您们好，御庭番众。”身材娇小的女忍者也回礼问候，“我的名字是……辰狐·忍者，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