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52章

　　“不过，阿拉斯托现在的状况很难说是……”

　　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龙珠，皱起眉，

　　“活着？”

　　现在挂在海登脖子上的这颗龙珠，并不只是一种装饰品而已。要不然阿拉斯托之前就不会试图在死前把龙珠送给他了。

　　所谓龙珠，说白了，就是水中龙脉凝结出来的核心，一种介于能量和实体之间的至宝。其中蕴含的龙脉精华，若是用来作为施法的消耗材料，恐怕便能施展出那些最伟大的奥术，推平山脉，将沙漠化作森林，或者净化数百公里的荒土。

　　然而海登又不可能真拿这颗龙珠当施法材料。它里面还封印着阿拉斯托的灵魂呢。

　　“龙珠不只有当作消耗品这一种用法。”

　　阿尔比恩教授平静地说，

　　“阿拉斯托现在的自我意识被静滞，但他的记忆，以及，知识和技术，应该都可以从龙珠中被你读取到。我不建议你窥视他的隐私，但阿拉斯托应该不会介意你偷用他的信息技术去拯救更多人的性命。”

　　哇哦

　　这可……有点厉害。

　　海登听得都一愣一愣的。

　　虽然这种用法肯定比不上真正的阿拉斯托亲自操作，但对于海登这个三流黑客来说，仍然是很有力很强大的黑客技术外挂。

　　“至于如何治疗阿拉斯托，现在就连我也毫无头绪。不过我想，这位站在你身后的小姐，”

　　然后教授终于把话题转到了安洁拉身上，

　　“应该是海登你信心的主要来源？”

　　老巫师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海登不禁转过头去与安洁拉对视了一眼。

　　然后他点点头：“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事到如今，这事还有什么好瞒的？

　　但这话显然让教授愣了片刻。

　　几秒钟后，他苍老的脸上，才绽开了今天第一次的笑容。

　　“没有问题。这只是一个好消息。”

　　阿尔比恩教授轻松地说，

　　“这几天没课。我就研究了一下你给我的那瓶气息。看得出来，那应该就是这位小姐的吐息了。”

　　海登和安洁拉都点了点头。

　　然后他便把三个月前，自己是怎么把安洁拉造出来的事情经过大致上解说了一下。听起来或许有些不智，但海登觉得事到如今这也没什么好隐瞒了，而且恐怕对阿尔比恩教授隐瞒也没有用。

　　“所以您对于这些气息，以及安洁拉的ai究竟是什么源头，已经有头绪了吗？”

　　他说完之后干脆直接问到。

　　“很抱歉，我现在还没有太多时间做更详细的研究。”

　　阿尔比恩教授回答。他收敛笑容，目光专注地看着安洁拉，好像在看着天上掉下来的一件珍宝，很难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不能肯定，目前所能提供的只是一些猜测和臆想。”

　　办公室里的沉默持续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年老的巫师才重新开口，突然像是以前在上课一样问道：“海登，你知道现代的魔鬼是怎么来的吗？”

　　海登眨了眨眼睛。

　　“现代的魔鬼，原本都是古代的旧神。”

　　然后他回答，

　　“魔鬼（devil）这个词，和神（divinity）这个词一样，都起源于古代印欧语的天神（deva）。同样的含义在古波斯语中发音是daeva，而在古代罗马则是众神（divus）之意。”

　　“在过往那个古老的时代，在现代奥术和资本主义诞生之前，这个世界曾经是被古代众神以封建制度甚至奴隶制度所统治的。直到现代奥术发展，生产力大幅提升，资本家新神们才得以崛起，推翻了古老旧神的统治。”

　　“旧神大部分在战争中被打倒了。少部分加入了资本主义社会，成为新时代的一份子。还有一些仍在躲藏逃窜，坚持反抗新神，也就成为了所谓的魔鬼……”

　　海登说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

　　“您认为安洁拉就是那些昔为神明，如今却被大公司打落成魔鬼的，古代世界的旧支配者之一？”

　　他又转过头去看了看自己的发条老婆。安洁拉歪着脑袋，正一脸呆萌。

　　“说实话，教授，我不觉得她看起来哪里像是那些古代的神王，封建或者奴隶社会的统治者。”

　　海登和安洁拉相处三个多月了，实在不觉得她看起来像是古代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现代的资本家新神或许不是好东西，但以前古代社会的旧神不也是坏东西吗？

　　安洁拉哪里看起来像是古老的旧支配者了？

　　阿尔比恩教授却没有直接回答海登的问题。他盯着海登看了一阵，然后缓缓地点了下头。

　　“我初步检测过了这位发条小姐吐出的气息，发现她的气息不具备灵物二元性。换句话说，她吐出来的气息和龙珠之类特殊材料一样，是灵体与物质同一的存在。这样的现象一般只存在于旧神，以及少部分的新神之中。”

　　“尽管如此，我也不觉得她真是旧神。虽然我这么想的原因和你不大一样。”

　　老巫师苍老的眼睛中流露出古怪的神色，

　　“现代的新神一开始并没有今日这般强大。他们日渐崛起，是因为那些资本家逐渐掌握了更大的生产力。封建旧神能够汲取、驾驭的能量逐渐比不上新神，最终便注定败北了。”

　　“然而如果旧神们一开始就有这种本事，能够吹口气便复苏枯竭的地脉，哪里还会在能量上输给刚起步的新神？”

　　这话还真让海登一时间无言以对。

　　如果安洁拉真是古代的旧神，如果古代旧神真有安洁拉这种本事，今天的世界根本就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怕不是早在几百多年前，资本主义刚萌芽的时候，旧神就把新神们全杀光了。

　　资本新神能够得到并使用的能量比封建旧神更多。然而安洁拉的能量却根本不知道是从哪儿跑出来的。旧神不应该做得到这种事。

　　“但是，如果这位人偶壳中的小姐并非古老的旧神，那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大家都不觉得安洁拉是旧神，那她……究竟是什么？

　　今天，这个问题还是得不到解答。

057：第十七号牌

　　无论如何，

　　无论安洁拉身上还有多少未解之谜，

　　无论密特拉集团和烟雾镜公司之间还要进行怎么样的斗争，

　　至少现在，海登和安洁拉已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了。

　　海登没有受伤，但他体内魔力消耗殆尽，感觉就像一个晚上没睡觉一样累。而且他实际上又真的一个晚上没睡觉，这样自然就更是翻倍痛苦。

　　安洁拉不会疼痛也不会疲倦，然而她在与【执金刚神】的战斗中被打爆了一只手。就算她的淡定是常人的十倍，也总还是会有些不便之处。

　　所以终于回到家之后，安洁拉就立刻询问：“主人，请问您有储备我的备用左手零件吗？”

　　海登捂脸。

　　安洁拉的零件有将近一半都是直接订做，或是海登自己买材料回来炼成的，哪可能正好会有一整只手的备用零件啊？

　　“我去买材料，帮你做一支更好的新手臂。”

　　所以海登说，

　　“这次我们要做一支连他妈的金刚杵都打不烂的新手臂。”

　　然而安洁拉听他这么说却并没有笑，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就这次的战斗状况来看，或许确实有这个必要呢。”

　　这下连海登都变得有些尴尬了。

　　他其实也看得出来，昨夜与【执金刚神】之间的战斗，安洁拉实际上就是被她机体的强度给拖了后腿。如果安洁拉的机械身体强度至少不弱于正常的战斗神族，那么五个金刚力士也只会被她一拳一个全部打死而已。

　　但海登能去哪弄来战斗神族级别的机械身体啊？那种东西老百姓是买不到的，就算有门路也没钱。否则海登当然想给安洁拉弄个沃坦奥秘技术公司的战斗神族，弄个【瓦尔基里】那种水平的机械身体。问题是他弄不到啊！

　　这下海登也有点不爽了。他忍不住就要生自己的气。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老婆生病了，自己却赚不到足够的钱，没法帮她买药——虽然这比喻可能有点不太恰当。毕竟如果他只是想要修好安洁拉，便宜一点的零件也就够了。

　　可是海登却没法不考虑未来。

　　将来若是还需要和大公司斗争，海登就不得不准备好足够强的工具，装备，武器……但是他该去哪里，该怎么弄到足够厉害的家伙呢？

　　“不要为明天忧虑，主人，更不要因为物质上的不足耿耿于怀。”

　　然而安洁拉立刻看穿了海登内心的烦恼，

　　“因为您这次已经赚得了很多很多。再不知足，就未免显得有些贪婪了。”

　　海登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我这次实际上的收益就只有艾比盖尔给的五十万金币，而且两者之间也不能算是一回事。【波旬】这事可没让我赚到多少钱。阿拉斯托给了我几万，给你当维修费都不一定够。”

　　“但是您赚得了许多人的性命。”

　　安洁拉的声音难得严厉起来，

　　“您救到了三十二名学生的性命，这是件好事，而且这还光是我能够数出来的数量呢。您让两股邪恶的力量斗争，加大了这个黑暗世界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如此一来，平民百姓便能在这间隙中获得更多的机会。别忘了，您还救活了那个废弃城区的灵脉。”

　　海登纠正道：“灵脉是你救活的。”

　　但是安洁拉摇了摇头：“我所做的事全都是出自于主人您的愿望。如果您没有那个期望，如果您不会因此而感到幸福，我不会替其他人做任何事情。”

　　啊这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让海登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我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个世界，但有些事情我也正逐渐学会。”

　　安洁拉则继续往下说，

　　“那个废弃城区的灵脉复活了，那么大公司应该就会在那边重新做一些建设。既然要重新建设工业区，应该就会让平民得到更多的工作机会。既然现在密特拉集团要开放新雅图的市场，让其他大公司进来竞争，那么重新建设工业区之后，工人的待遇应该也会略微提升。”

　　她说到这里，歪了歪脑袋：“这话可能说得太死了吧，但是这个世界……或者，至少这座城市，将会因为主人您的决定，比昨天变得稍微好一点点。”

　　“您用六天的努力，赚得了这个世界些许的改善，这已是英雄的功业。”

　　安洁拉在这时微微一笑，

　　“无论如何我都会爱着您，但现在您确实是令我感到骄傲的主人。”

　　海登听到这里，已是哑口无言。

　　安洁拉用她仅剩的右手打开客厅里的投影屏幕，正好显示出新闻频道。主持人正在画面中宣布，为了改善新雅图的市场结构变化之后的经济状况，密特拉集团将要重启之前废弃的工业区。

　　除此之外，新闻还再一次谈到了沃坦公司和烟雾镜公司各自的不死技术即将进入新雅图市场的问题。当然啦，这个新闻频道是密特拉集团的频道，所以他们的主持人当然满口对这些不死技术表现出了不信任。但想也知道，死后相关服务的市场肯定会因此变化。

　　“这块土地被复活了，但公司一定会掠夺走它大部分的产出，就像公司仍然会继续掠夺人们创造的大部分价值一样。”

　　安洁拉有些哀伤，语气中却仍然充满了希望，

　　“可是也一定有些普通人会因此获得小部分的价值，得到更大活下去的机会。有些人或许本来找不到工作，现在却可以活命糊口。这都是您努力的成果。无论是多么微小的一点点，他们都得到了希望。”

　　“这些公司向人们出售虚假的不死。但实际上人们并不需要那种不死。只要希望仍存，生命总会延续。一个人的生命会在另一个人身上延续下去。”

　　海登闻言，不禁皱起眉头：“这种希望和延续都只是妥协的结果。如果可以，谁不想要自己活下去？我不喜欢这种‘一个生命在另一个上延续下去’的论调。”

　　安洁拉却歪了歪头：“但这些公司的不死也只是差不多的东西呀？他们并没有真正的不朽，就连号称不朽的新神族也可以被杀。”

　　海登一愣，摸摸下巴，发现自己确实很难反驳这个。

　　好吧。

　　如果要说基于思想和血缘传承的生命是假的，那么大公司能够提供的不朽确实也不靠谱。毕竟就连神族也可以被杀死——海登必须承认安洁拉这逻辑有点道理。

　　他这些天做的事情，确实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至少现在还是。

　　但要说这些对人民百姓完全没有好处，显然也不太现实。

　　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蹴而就，轻松打倒众神，摧毁旧秩序，建立新秩序，创造完美理想的世界，让所有人都不需要再担心生老病死的办法？

　　况且海登本来也不是什么擅长建立新秩序的人。

　　不过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吐槽：“……扯了那么多，你的手臂更新不还是没头绪吗？”

　　“所以才不必着急，您慢慢想办法就可以了。”

　　安洁拉笑眯眯地回答。

　　然后她伸出手，自顾自地翻开了海登放在客厅桌子上的塔罗牌组，翻开了最上面的那张牌。牌上的图画是一片青翠的草原与清澈的湖泊，以及头顶晴朗亮丽，满是星星的夜空。一位女子左膝跪在草原上，右脚踏在湖水中，左右手各持一个水壶，将壶中无尽的涌水分别倾倒在湖泊与大地上。

　　“星星，正位。”

　　海登盯着这张牌，喃喃出声。

　　这张牌是二十二张大阿卡纳牌中的第十七张，代表的是沉静，平和，信心，以及——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