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65章

　　【……我实在痛恨这种事。】

　　半晌之后，手机屏幕里的她才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啊？”所以海登完全没法理解，“痛恨啥？梵化？”

　　卡莲叹了口气：【你完全不觉得这两家人搞的事有什么问题对吧？】

　　“哦，你指这个？”海登挑起眉毛，“就社会现象层面来说这事确实非常可悲，但老实说我们好像没什么可做的——我们根本没有继续掺和别人家事的理由。”

　　【哈。】

　　然而卡莲却对此嗤之以鼻，

　　【大学的时候你曾经和我说过，你讨厌一代又一代的死人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活人身上。】

　　海登皱起眉头：“我是偶尔会说这种话，但这和……哦。”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死人不应该约束活人，那么活人就应该约束活人么？】

　　卡莲反问到。

　　海登哑口无言。

　　他确实说过，自己不喜欢那种人死掉之后，可以让意志在另一个生命上延续下去的论调。然而这次这个几代人努力积累让后代提升阶级的事情，说穿了不也是一回事？

　　这确实算是用海登自己的话把他给挤兑住了。但卡莲说这个到底有何用意？

　　【虽然我最近确实正在考虑这方面的事，也已经有所准备，却没想到这次正好送上来一个机会。】

　　她突然说出一句更加奇怪的话，

　　【海登，之后你就别继续掺和这件事了。】

　　海登本来就不想掺和这件事了。但现在卡莲这么一说，他反而觉得很不对劲。

　　“卡莲，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卡莲仍然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

　　【海登，人并不需要依赖先祖的遗业也能活下去。】

　　她只是平静地说，

　　【自己想要的人生自己亲手打造。你不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么？】

　　丢下这句谜语，卡莲居然就这样直接结束通话了。

　　海登很讨厌谜语人。

　　如果是一般人说些谜语，他可能也就笑笑过去了。然而卡莲可不是一般人。她刚刚说话的语气里蕴含着一股奇妙的叛逆味儿，更让海登感觉不妙。

　　无论卡莲平时看起来多么辛苦，似乎活得跟普通社畜没区别，海登都没有忘记她实际上可是一个神族——而且还是一个拒绝服从父母的叛逆神族啊！

071：恐惧卡莲之力!

　　尽管卡莲那些谜语般的话实在令人不安，但海登也不可能一直纠结着这事不放。

　　天可怜见，海登难道没有自己的正事要做吗？

　　所以他可没空一直陪着卡莲作怪。卡莲要气势汹汹地说谜语，搞事，那就让她去搞呗。

　　海登还有自家的发条老婆要顾呢。

　　所以回家之后，海登便跑进工作室，把艾力克今天早上给他的那颗【瓦尔基里】心脏部件重新拿出来，仔细检查。

　　论机械技术，沃坦奥秘公司乃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密特拉集团也仅能望其项背。海登只是一个人，也没有大公司那些最尖端的设备，要研究这颗【瓦尔基里】的发条心脏部件当然困难得很。

　　好在他确实有几分天才，而且安洁拉的零件其实很多都是找沃坦公司订做的，所以海登对它的设计风格也算比较熟悉了。他就这样在工作室里琢磨了一个下午，安洁拉走进来叫他吃晚饭时，海登已经复制出了一把发条钥匙，正在测试启动那颗心脏。

　　这是一颗发条机械结构，宛如音乐盒般的黄金心脏，其分外精致的构造俨然是一件艺术品。无知之人乍看上去，甚至可能真的认为这只是一个音乐盒。只有在这条道路上钻研过的人才能够理解，庞大技术的积淀正以令人震撼的密度汇集于此。

　　海登慢慢上紧发条，重新拔出钥匙，让机关转动，让魔力传达到心脏。齿轮传递动力，参差的凸轮起伏，为停滞的人工心脏注入生命，让音梳开始弹动。

　　他感受着这股振动与旋律，很快便得出一个结论：

　　“这颗心脏零件是次品。”

　　走进工作室的安洁拉歪了歪脑袋，并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了：“尽管如此，它也还是可以被使用的。”

　　海登点了点头。

　　他们俩都没有因为这颗发条心脏是次品而沮丧。

　　倒不如说，海登甚至怀疑，或许正因为这颗【瓦尔基里】的心脏是次品，它才会被留在艾力克家的代工厂里，最终被海登得到。

　　因为【瓦尔基里】的技术与秘密都实在过于宝贵。

　　血肉苦弱。

　　沃坦奥秘技术公司的精英战斗神族部队【瓦尔基里】全部都是完全机械改造人。她们的身体连一点蛋白质都没有剩下，是纯粹的机械结构。

　　而她们的人工心脏就是在机械身体中维持、控制神力运转循环的源头，同时也是构装体工程学领域睿智的结晶。如果这样的一颗心脏真的完整散落到民间，沃坦公司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海登给自己的眼睛施了几个法术，然后拿起发条心脏，仔细端详以常人肉眼无法分辨的纳米精度刻上去的卢恩符文。这正是北欧系魔法——或者叫日耳曼系魔法，差别只在于你喜欢怎么叫——的精华，拥有相当强大、近乎万能的力量和用法。

　　除此之外，“卢恩（rune）”这个词的意思来自于原始印欧语言，意思是“低语”。换句话说，它绝对不是一种只能铭刻在物体上使用的魔法，当然也可以通过吟唱来施法。

　　那也就是所谓的“咒歌（galdr）”。利用符文语言的奥秘和规则咏唱歌曲，就能施展出各种效果不同的咒术。

　　为什么要在这里说这个？因为【瓦尔基里】的人工心脏，能够用神力推动纳米精度的卢恩符文，弹奏出数十万种咒歌的旋律，驱动【瓦尔基里】们的机械身体展现北欧诸神的神迹。

　　艾力克送给海登的这颗心脏则是次品。它内部铭刻的卢恩符文与咒歌轴谱都是不齐全的……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

　　真惹到大公司反而更麻烦，还不如就保持现在这样半成品的状态加以利用。

　　题外话，北欧魔法体系里还有一种被称作“瓦兹洛克咒歌”的女巫术，也被称为“塞兹咒法”，是只有女巫可以使用的。据说男人用了这种咒术会变娘，甚至会变受。海登一辈子都不打算去碰这么危险的东西，所以只是在这里提一句而已。

　　“安洁拉，你应该也有很多唱歌的魔法？”

　　他放下发条心脏，揉揉眼睛，开口问。

　　安洁拉歪歪脑袋：“歌唱的魔法在全世界都有很多的呀？”

　　这话倒也没错。

　　所以海登才觉得这颗【瓦尔基里】半成品心脏对于提升安洁拉的战斗力，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安洁拉的魔力是很奇怪的。她会疲劳，消耗大量魔力之后也会暂时变得衰弱。可是另一方面，就算海登没有给她补给，安洁拉自己过一段时间好像也就又活蹦乱跳起来了。

　　在她那不可捉摸的灵魂之中，似乎有一种永远不会枯竭的源泉，不需要任何其它东西就可以无穷无尽满溢而出，给安洁拉提供力量。

　　换句话说，决定安洁拉战斗力的应该不是她魔力的总量，而是她这个机械身体能够持续输出的能量功率吧？

　　“我要再测试研究一阵子，以防万一。但最终的结论应该不会变。”

　　所以海登说，

　　“这颗【瓦尔基里】心脏部件应该可以安装在你身上，而且有益无害。”

　　安洁拉愉快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之前不是没有必要，就是没有机会，一直没能尝试过。但如果能有更大的功率，以后我也可以在战斗中唱歌啦！”

　　海登回想了一下上次她在艾莉西亚家唱歌时搞出来的奇异现象，总觉得这有点可怕。但事到如今，为了尽可能强化安洁拉的战斗力，他其实没有太多选择。

　　老实说，海登并不觉得自己会需要经常带着安洁拉和战斗神族打架，但是……唉，还是以防万一吧。他不想再看到安洁拉被一群【执金刚神】围攻，险象环生，甚至连一支胳膊都被炸飞的景象了。

　　所以就这样，安洁拉的改造计划提上了日程。就算她的身体是机械，也不能随便拆装零件瞎整。海登还是得花很多时间慢慢研究慢慢测试慢慢调整。这种事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

　　另一方面，海登当然也不能光是强化安洁拉。经过今天中午与俄罗斯黑帮沃尔科夫家族的战斗，他已经证明自己的战斗力确实有所提升。然而想要和神族比，这差距仍然不小。

　　现在的海登和非战斗型的神族单挑，胜算能有多少？如果海登不吝于消耗各种装备和道具，而神族不用什么强力物品的话，海登估摸着大概是五五开吧——虽然这五五开打完之后，他还能不能打得起下一场仗都很难说。

　　那么正好海登这次从俄罗斯黑帮那边抢来了一批道具甚至新法术，当然也要赶紧把它们消化掉，用来让自己变强呀！

　　所以，打完沃尔科夫家族之后这几天，海登基本上就又是完全宅在家里，学习，测试，搞研究，没管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最多，他也就是偶尔和艾比盖尔通话一下，得到她本人对于东欧巫术的一些指导。由于她的契约诅咒，这个黑魔女其实不太擅长这种兽化魔法——不过四百多岁的萝莉老巫婆从来不缺独特的好主意。

　　【你要懂得看清变形术的本质。】

　　她在通话里咯咯笑的时候，这么对海登说，

　　【化妆的意义是什么？变形的意义是什么？不要傻乎乎照抄那帮毛子，把狼皮披在自己身上变成一只大狼。那有什么意思？】

　　【巫术不是奥术，巫术里找不到绝对的定律和标准。和专注于规范化流程的奥术不一样，巫术不是包教包会，学着和别人一样做事情就能学好的。血缘，气候，地点，时间，材料……太多因素可以干扰巫术的准确性了。再说，人类说话的行为也不存在稳定性。没有人能够两度说出同样的话。】

　　即使是同一个人讲出同样一句话，音波的波形也会有所不同；即使写出同样的文字，笔迹也不可能完全吻合。奥术可以通过机械来发话、记述，然而巫术却做不到这么稳定，不可能达到如奥术工业产品般的均质化。

　　【比起过程和形式，你更需要注重的是本质，琢磨最适合你自己的巫术感觉究竟是什么，考虑魔法背后的意义。】

　　艾比盖尔这番指导，也可以算是点明了巫术力量的本质。

　　出于感谢之情，海登特意从之前的战利品中挑选了一部分最珍贵的送去给她。他不懂女性会喜欢什么样的化妆品，但他至少知道哪些最贵，也知道哪些花草素材具备什么样的魔法意义。例如迷迭香的香水可以振奋精神，让人保持心情愉快。

　　所以艾比盖尔收到礼物之后也咯咯咯笑得很开心。

　　不知为何，安洁拉好像很乐见海登偶尔过过这样的生活。所以这般愉快的技术宅日子——或者往好了说，隐士般的日子——海登就这样过了两个星期。

　　两个星期后，海登终于完成对【瓦尔基里】心脏的测试，帮安洁拉换上这块宝贵的新零件，重新上紧了发条。

　　不过与此同时，海登家工作室里的几种药材也正好用光了。

　　“双角兽的角以及水蛭的吸盘都没了。”

　　海登说到这里，看了看自己的药材柜子，

　　“上次抢回来的狼皮也快用光了。都得去买。”

　　问题是，该去哪里买呢？

　　一想到“买药材”这件事，海登就感觉有些胃疼。不过话又说回来，之前梭克老板的话是“打算这两个月把店面卖掉”，现在才过了半个月，“梭克自然学识奇物店”想来应该还是开着的吧？

　　抱持着这样的念头，以及无法掩盖的好奇心，海登最后还是又跑去药材店那边探探情况。值得庆幸，老萨满的店果然还开着，外头的装潢好像有些变化，但至少同样的招牌还挂在门口。

　　然而海登推开店门一看，却有些惊讶地发现，坐在门口柜台里的居然不是梭克老板，而是一个显然比较年轻的兽人，皮肤还很绿，不像老萨满那样皮已经变灰；背也比较挺直，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岁出头。

　　怎么回事？

　　难道是老梭克急着处理儿子的婚事，忙不过来，就从同族亲戚里找了个年轻兽人帮忙看店？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但为了以防万一，海登还是走过去问到：“请问梭克老板在吗？”

　　年轻兽人原本正在手机上看股市，听到客人进门的声音便抬起头来，看到海登更是咧嘴一笑：“嘿，巫师小子，看来你的眼睛也没传闻中那么尖嘛。”

　　……啊？

　　“我听说你半个月前单枪匹马跑去把沃尔科夫家族那帮人揍了一顿，狠狠降伏。这是生意越做越大了？”

　　什么？

　　“等等。”海登皱起眉头，他毕竟不是真的蠢，“……你是谁？”

　　他的直觉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但理智却不敢肯定。

　　年轻兽人笑得更开心了：“真有那么难认？”

　　这……但这不可能。

　　海登终于懵了。

　　能够让这件事成真的只有两个东西，其中一个过于昂贵和稀有以至于根本不做考虑，但就连第二个也很匪夷所思。

　　“你不是缺钱到都打算卖店了吗？哪来的钱买大剂量的回春魔药！？”

　　已经不再老的梭克老板眨了眨小眼睛：“你不知道？小姐没和你说过？”

　　小姐？

　　海登只听过梭克老板用这个词称呼一个人。

　　联系到现在的异常状况，海登能够想到的“犯人”也只有一位。

　　“卡莲出钱给你买了回春魔药，所以你就不需要急着催安德烈结婚了。”

　　他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这是好事，但这做法也未免太糙了，只不过是仗着她自己有钱撒币而已。”

　　这话让兽人扬起了眉毛，看起来不置可否。

　　“不错，确实是小姐出钱给我以及我老婆都买了回春魔药，但这可不是撒币，巫师小子。”

　　它平静地说道，

　　“小姐是用两份三十年剂量的的回春魔药，入股了我这家店。她现在是‘梭克自然学识奇物店’的股东了。”

　　场面一阵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