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64章

　　“大公司之间的竞争，最近正在变得更加激烈。一些贫困子弟因此乘上东风，难得有了提升自己的机会。”

　　黑魔女用发紧的声音说，

　　“但是，原本的中产阶级呢？他们的子女和将来的后代呢？”

　　……啊

　　海登的大脑花了足足五秒种才反应过来。

　　可悲的是，类似的话他几个小时前其实才刚和那些俄罗斯黑帮说过。

　　所谓中产阶级，实质上就是吃着资本众神掉在人间的肉骨头的狗。然而最近这段时间，众神却决定与其丢骨头喂这些养不熟的狗，还不如杀了狗捡起骨头来炖汤。所以这半年来，几家大公司都开始抢夺以前中产阶级占据的市场和资源。

　　包括艾力克的家庭在内，很多中产阶级都被卷进去，被大公司宰杀。

　　面对上面越来越凶残的大公司，以及底下贫困子弟的竞争，大多数中产阶级的滑落已经是必然。

　　如何防止阶层滑落？

　　“我已经四百多岁了。新雅图地下的黑市女王，听起来好听，实际上也不过是神族的走狗而已。”

　　黑魔女用冷淡地语气继续说，但在她这幼小的容姿上，海登却能看到活过漫长岁月之人才有的古朴的眼神，

　　“为什么我没有成为神？因为向上爬实在太难，甚至光是保持不掉下去就已经很难了。我的天然缺陷决定了我基本上无法再往上爬。”

　　她显然指的是她四百年前与大魔鬼之间签订的契约，以及契约所带来的时间诅咒。那种缺陷让艾比盖尔几乎不可能再提升一步，和新世纪的众神们平起平坐，其中的绝大部分也都认为她不是一个威胁——然而即便如此，这个老巫婆想要维持现在的位置也得花上不少功夫。

　　否则，她为什么每天都还在忙自己的生意呢？

　　其他中产阶级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不仅要不掉下去，还得想办法继续往上爬，至少也要让子孙后代继续往上爬。

　　然而实际上，尽管中产父母普遍对子女的未来抱有很大的幻想，但其实子女飞黄腾达的几率，比父母成功的几率还要低很多。随着市场结构变化，大公司（众神）之间的竞争变得更激烈，中产者钻空子往上爬的机会也将越来越少，留给凡人成神的天梯已经快要断绝了。

　　市场就那么点，几乎所有机会大的行业已经被巨型企业们所掌控。凡人哪里还有机会另起炉灶，挑战众神？

　　“梭克和玛季娜，一个老兽人奋斗了一辈子，另一家奋斗了母女三代，都只是爬到中产阶级的上层，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成为神。他们双方的儿子、女儿都已经是次级调整者，是强化人了，距离神族只差一步。然而这一步的差距不是白手起家的中产家庭所能够轻易越过的。”

　　艾比盖尔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眼睛里带着一种悠远的悲伤，

　　“所以他们这两个中产家庭才会选择进行门当户对的联姻。因为他们都想要继续提升后代的阶级。神族那种级别的调整者实在太贵，一个家庭倾家荡产都供不起——既然如此，让两个家庭来供同一个不就行了吗？”

　　这下海登终于听明白了。

　　他终于在极致的恐怖中恍然大悟。

　　梭克老板要准备那么多钱才能让它儿子安德烈结婚，这并不是因为女方故意想要那么多钱，而是他们这两个家庭真的就需要这么多钱。

　　因为这两个家庭都想要让自己儿女的下一代，攀升至神族的阶级。

　　既然两个家庭都是为了让后代提升阶级才结婚的，他们当然就需要钱，而且需要在结婚前就把这么多的钱给准备好，免得被对方给骗了。

　　他们需要用这些准备好的财富，让两个家族联姻之后再下一代的子女，有办法成为神。

　　所以，梭克老板才需要钱！！

　　哪怕要卖掉店面退休住到乡下去，它也必须筹出这些钱！

　　优质的教育是商品，越有钱越能够接受到好的教育。然而教育水平只是其中一部分，甚至可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因为这个时代，父母能留给子女最大的财富，是先用钱帮他们买到强大的基因调整。

　　他们必须用钱为子女买到“天才”，去抢占未来竞争的先机！

070：鲜血的代价

　　很久很久以前，统治这个世界的是旧神族。祂们是奴隶主，是贵族，是帝王。

　　虽然旧神族拥有很强大的力量，但位于顶层的祂们仍旧无法直接控制底层的人类种族，只能创造并联合所谓的中层，通过中间阶级的帮助来统治和剥削下层。

　　换句话说，所谓的“中间阶级”实际上是位于顶层的旧神族为了有效管理底层而创造出来的工具和管道。

　　后来，随着技术与社会的发展，资本主义的新神崛起了。统治世界的众神们改头换面了，中间阶层的成份自然也就变化了。古老的“祭司阶级”仍然存在，只不过变化了形式。也有一些底层通过自身努力来到了社会中间层，变成所谓的“中产”。他们踌躇满志，对自己的能力和前途充满信心——但无论如何，中间阶级的本质都没有改变。

　　时至今日，资本主义的众神，已经伸出祂们无边无际的大手，要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无论是抢占小资的市场，还是消费主义的陷阱，亦或是各种各样的焦虑——从中间阶层身上榨出油来，把钱榨进祂们自己的掌心。

　　那些努力了一代人，甚至几代人，才成为中产阶级的父母们，究竟该如何是好，才不会让自己的后代跌落回社会的下层呢？

　　首先，当然就是要尽可能给孩子最好的教育。双亲之中，如果能有一个不需要工作，留在家里照顾孩子，这本身就已经能提供比较好的家庭教育了。

　　学校教育方面更简单，优质的教育就是商品，越有钱越能够接受到好的教育。这年头好的公立学校比天然的长颈鹿还要稀有，只有凤毛麟角才有办法凭自己的本事考进去；如果想上好的私立学校，当然就要出得起学费。出不起，又不是天然变异出的天才，那不好意思，你就只能享受普通的教育。

　　海登已经算是凤毛麟角，天然变异，凭自己的本事考进名牌公立大学的天才了，其难度不下于古时寒门学子进士。然而即便如此，他的父母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让他安安稳稳读完大学，否则他在大二那年便要中辍。

　　再进一步说，得到好的教育，就一定能有好的成绩吗？凡人再努力读书，一天也只有二十四小时，人的体力也是有极限的。所以学习成绩这种事，能达到什么程度，终究没有办法强求。

　　至少，在凡人的范畴内永远都是这个道理。

　　最天才的凡人，也不可能每天认真努力学习整整二十四小时。

　　然而神族……唉，他们可就不一样了。

　　举例来说，精灵是最常见的神族类型之一。他们每天只需要睡四个小时就能完全恢复精神与肉体的疲劳，而且他们的身体自从青春期结束之后就会一直保持巅峰状态，不会变老，直到三百岁后半才会逐渐开始衰弱。就算到了那个时候，有钱精灵总还是可以选择购买回春魔药的。

　　那么有没有不需要睡觉的神族呢？当然有啦！半年前海登他们对付过的【执金刚神】据说能连续数年专注于训练和战斗而不需要任何休息，甚至不会分心，只需要足够的能量补给和装备保养就可以持续战斗下去。

　　虽然战斗神族算是一种特殊例子（毕竟他们不擅长做别的事），但总体来说，神族的学习能力、抗压能力、专注力、精力和健康状况都远在凡人之上。除非你的孩子是自然变异出的天才，否则想在学校和神族竞争实在有点困难。

　　所以，每个中产阶级家庭，最终都一定会在竞争中跌落。

　　除非他们也成为神。

　　要么向上爬，加入资本神族大家庭；要么向下跌，从所谓的“中间”掉回社会下层。

　　中产者没有第三种选择。

　　那么有哪个费尽心血从底层爬上来的中产者，又愿意看到自己的后代，甚至在自己这一代，就重新跌落下去，泯然众人呢？

　　“你这次掺和进去的事，本质上就是如此。”

　　艾比盖尔轻轻敲了敲烟管，叹了口气，

　　“你看到的是中产阶级的焦虑，也是从焦虑中衍生出的现象。他们希望通过结合两个中产家庭的财富，堆砌出一个升天成神的后代。”

　　“至于那个黏上你的年轻人为什么会被退婚，其实也很简单——他家里已经破产了，付不起给再下一代调制基因的钱了，那双方这婚还有什么好结的？当然是赶紧退掉，也算是好聚好散啊。”

　　海登揉了揉头。他已经明白了。

　　中产阶级最怕动荡。底层人反正要啥没有烂命一条，光脚不怕。真正的上等人则没那么容易被动荡摇晃下来。唯独中产家庭很容易因为经济的危机与变化返贫。

　　半年前，海登自己掺和了【波旬】事件，导致近来新雅图市场变化剧烈，甚至间接影响到整个美洲的经济，梭克老板会因此担心害怕是很正常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们当然都不希望自己费尽一辈子的力量从底下爬上来，孩子却没能继续往上爬，反而跌下去。

　　强化人不够稳——家里突然破产的艾力克现在甚至都想要去当佣兵了——所以只有让后代成为真正的神族，梭克老板才不会再担心害怕。

　　这就是它焦虑的本质。

　　……对于这种恐怖的社会现象，海登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又不是神。倒不如说，事到如今，这种社会状况恐怕连众神都无法改变了。祂们反而乐见其成呢。

　　海登揉了揉额角，有点头疼。他几乎都有点想吸一口艾比盖尔的烟管让脑袋轻松一下了。

　　不过这毕竟不太好。

　　“多谢了，女士。如果没有你指点，我到现在都搞不清楚这件事情的本质。”

　　他叹了口气，感觉心头沉甸甸的，

　　“这个时代真恶心。”

　　四百多岁的萝莉老巫婆耸了耸肩：“这事我比你更有体会。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几百年前那些封建的旧神并没有比资本主义的新神更好，王侯将相也不是值得现代人怀念的东西。”

　　她吸了口薰香，然后又叹了口气。

　　“别说上古时代了，就连我刚出生那个时代，绝大多数时间里，大部分人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今天的情况已经改变了很多。资本新神在祂们的统治中创造的财富，比过去一切时代创造的全部财富还要大，还要多。吃资本主义残羹剩饭的人至少可以活得下去。这不是比方，而是现实。”

　　经历过不同时代的人，对于活着自然会有不同的看法。能够吃饱穿暖，确实已经是一种幸福。

　　不过海登虽然乖乖听她说话，也没顶嘴，却不置可否。如今他对艾比盖尔已经颇有一番敬意，这萝莉老巫婆确实有几把刷子——但这并不表示海登就完全接受了她的观点。

　　“话又说回来，通过联姻提升阶级，其实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他随口说到，转移话题。

　　“是啊。如果你是超级天才或者超级可爱，凡人或许也可以嫁入或入赘神族，提升阶级。人神联姻，这也算是古来有之的传统，上古之时就有了。”

　　黑魔女挑起眉毛，

　　“但有几个人可以这么天才或者这么可爱以至于被神族挑中？你想说亚当吗？我们都知道他的优异表现是靠作弊得来的。”

　　说来有趣，虽然艾比盖尔四百多年前发家的资本也是来自于和大魔鬼的契约，而且她现在也算是亚当的部下，她却似乎不太看得起亚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海登目前还不了解亚当和魔鬼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也没打算太追究——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反而未必有好处。想必亚当就是和哪个大魔鬼签了什么契约，要在神族内部搞事吧，但这又关海登什么事了？

　　狗咬狗，旁人看戏就好。

　　他又向艾比盖尔郑重道了一次谢，约好之后一定会再给她帮忙，然后就急匆匆离开了。

　　前脚刚离开“媚娃”酒吧，海登后脚就立刻向卡莲发起通话，要转告她艾比盖尔说的这些事情。

　　事已至此，既然知道梭克老板要卖店面不是因为被骗，而是社会现实真就那么可怕，为了不让阶级滑落真的就需要这么多钱，那么海登他们管闲事也就没用了：他们总不能自己筹一座金山出来送给梭克老板，就为了不让它把药材店关掉吧？

　　至少海登肯定不干这事。这也太扯了，而且根本没意义。

　　至于卡莲……虽然她疯起来其实也挺吓人的，但海登觉得她应该不会这么做。

　　所以等她一接通，海登就把艾比盖尔告诉他的事情一股脑倒出来了。

　　所以海登并没有预料到卡莲听完之后的反应。

　　“简单来说，我们已经没必要掺和这事了。”

　　海登在手机上这么和她说，

　　“双方都是愿打愿挨，退婚那边也都是出于理性的判断。他们害怕阶级滑落，想要结婚一起供个神族后代出来，那也是他们两个家庭自己的选择。我们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掺和了，算了吧。”

　　卡莲听到他这么说，究竟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高兴、不爽，甚至生气吗？

　　反正应该不外乎如此。

　　至少海登是这么预测的。

　　然而手机屏幕上的卡莲听他说完话，却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甚至显得有些冷淡。

　　【哎，果然如此。】

　　她甚至还冷笑了一下。

　　海登又不傻，立刻反应过来：“你已经知道了？”

　　【不完全知道，但我毕竟也在调查，基本上也已经想明白了。】

　　卡莲摇摇头，

　　【到头来，其实只是两个家庭都想要梵化而已。】

　　她这会倒是用了个很稀罕的词。海登听到都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梵化

　　这原本是一种古代印度宗教里的仪式。

　　古代旧神统治的时候，印度曾有过所谓“种姓制度”的社会分级系统，通过不同种姓将人们严格地划分成不同的组别。随着资本主义密特拉新神崛起，印度种姓制度在经济活动上的重要性已经大大降低。这事基本上大家都知道，就算不知道也很容易在网上查到，所以就不费笔墨多谈了。

　　真正的重点在于，种姓制度虽然看似严密，实际上却是有办法可以提高种姓的。那就是所谓的“梵化”。

　　低种姓的人，通过抛弃掉低种姓的生活方式，学习遵循“正法”，虔诚研习宗教经典和举行仪式，放弃原本的饮食习惯，多吃洁净的素食，模仿高种姓的习俗，向婆罗门看齐——如此一来，经过一代人或几代族人的努力积累，整个家族就能完成梵化，提升种姓。

　　假的事情连续模仿几代人，实际上就成了真的，这正可谓是经典的相似律仪式魔法——唯一的小问题在于，低种姓想要模仿高种姓的生活方式，可是要花很多钱的。

　　穷的饭都吃不起了，下等人怎么可能有资源模仿上等人的生活方式？你起码得先变成中等人才有机会呀！

　　所以海登才觉得卡莲用“梵化”这词形容这次的事情，确实挺妙。

　　古时候的低种姓人想要成为高种姓，就不得不花费一代甚至几代人的努力以及财富积累；今天的中产人想要爬得更高，成为神族，也同样如此。

　　通过整个家族的财富积累，模仿神族，最终成为神族，这不是“梵化”又是什么呢？

　　“这词用得挺不错。”

　　所以海登说，

　　“但卡莲你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

　　卡莲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