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翁法罗斯的丰饶令使 第22章

　　罗素这一觉沉得时间都模糊了。他费力地睁开眼，身下依旧是翁法罗斯那片标志性的金黄沙土。

　　可他身边本该静静躺着的垂世枝，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头一紧，他猛地坐起。几乎是本能地，他抓起一把沙土，在指尖细细捻磨，凑近鼻尖——质感粗粝，带着阳光炙烤的干燥气息，无比真实。

　　这绝非垂世枝构筑的幻境。这里是真实的土地，新生的土地。垂世枝分享给他的本质记忆仍在，清晰无比，绝非虚假。

　　唯一的解释即是:再创世完成了。他被白厄的记忆重塑抛到了这片新生的翁法罗斯。

　　空气里有种陌生的甜香，混着泥土和某种未知的花味。远处细微的鸟鸣，风吹嫩草的沙沙声，像低回在新土地上的旋律，流淌着宁静的生机。

　　他站起身环顾。蔚蓝得刺眼的天空下，荒原陌生又带着诡异的熟悉。地平线尽头，巨大的黎明机器散发着恒定的柔光。

　　那庞然巨物，依旧稳稳驮在负世泰坦刻法勒的肩背上，沉默矗立。

　　“刻法勒…”罗素低语。泰坦里面是否还是白厄？只有奥赫玛那尊背负黎明机器的雕像能解答。

　　如此看来一切都已经重置了。他又站在了起点。介入？还有必要吗？

　　罗素缓缓摇头，目光扫过眼前近乎完美的平和。世界比他想的坚韧。

　　翁法罗斯，或许真不再需要救世主或存续者的指引。他也许从未不可或缺。

　　他是上个轮回的主角和史诗的谱写者，那这个轮回自有它的主角和史诗，他这旧时代的残影何必搅扰？

　　新的白厄或许已在孕育；又或者，某个角落，一个懵懂无知的“罗素”正茫然睁眼，没有三千年重负，只凭手中手持的风中摇曳的烛火跌撞开辟新路。

　　他受够了存续者的剧本，那三千年的漫长独行自己可不想再来第二遍了。

　　这一世，他只想替老师瑟希斯，好好看看他们赌上一切换来的世界，把这份珍贵刻进心底。

　　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卸下那副压垮无数肩膀的重担，纯粹的活着。

　　他低头审视:腰间空瘪的亚麻医疗包，一身洗白的亚麻布衣，磨损的凉鞋。

　　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的模样:青绿色眼眸，银白碎发间一缕跳跃的金色挑染，少年特有的、未被压垮的蓬勃朝气。

　　“黄金裔成功了。”罗素笃定。他从未怀疑他们的毅力。这新世界就是英雄的凯歌。

　　三千年他手持烛火在无边黑暗中蹒跚独行只为守住一丝微光。同行者，逝去的何止万千？

　　这重生的翁法罗斯，是所有亡魂与生者的夙愿。现在，他终于可以停下。

　　少年嘴角扬起。笑容纯粹释然，仿佛三千年的积雪从肩头轰然滑落。

　　他迈步走向奥赫玛。倒要看看，白厄那半吊子的历史知识，把奥赫玛捏成了什么怪模样？

　　…

　　这次，罗素避开了记忆里那条险峻的“初生之路”。他走上通往奥赫玛的主干道，很快搭上一支商队的顺风车——一头步伐沉稳、背负巨大货箱的大地兽。

　　旅途在商队成员关于行情的闲谈和对他这个独行旅人的好奇中度过。

　　“小哥哪儿来的？看着不像跑商的。”一个裹着头巾的商人搭话。

　　“四处行医。”罗素微笑回应。

　　“医生？好本事！这年头，有个好医生比什么都强。”旁边一个年长的队员插话，“去奥赫玛开诊所？”

　　“回家。”罗素看着远方逐渐清晰的巨大岩石城门轮廓，“看看变得怎么样了。”

　　奥赫玛的城门近了。

　　“喂！银头发那个！生面孔！”粗犷洪亮的嗓门穿透嘈杂，“对，就是你！下来登记！”

　　罗素循声望去。是那位卫兵队长！熟悉的厚重盔甲，握着记录石板和硬头笔，叉腰的姿态，连那不耐烦抖动的眉毛，都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这还原度…白厄是照着模子刻的吗？真是奇怪了自己。送给奥赫玛那套过往历史集中可没记载的这么详细呀。

　　“活儿干得倒仔细。”罗素想着目光下意识越过城门，投向远方刻法勒巨像。“真不知道你这家伙还记不记得什么？”

　　“嘿！发什么呆！”队长见他没动，声音拔高，透着不耐，“后面排长队呢！麻利点！”

　　罗素利落翻身落地，几步走到队长跟前，微微欠身：“抱歉队长。我看刻法勒有点出神了。”

　　“天天杵那儿，有什么好看！等进了城之后有的是你看。”队长嘟囔着，锐利的目光扫过罗素风尘仆仆却干净的衣着，落在他腰间的空医疗包上，“姓名！”

　　“罗素。”

　　“哪里人？”队长头也不抬，笔尖在石板划拉。

　　“奥赫玛本地人。跟老师在外行脚行医，刚学成回来。”罗素语气平稳。

　　“哦？奥赫玛人？医生？”队长终于抬头，浓眉挑起，带着审视打量他，“看着够年轻。”

　　“老师教得好。”罗素微笑坦然迎视。

　　队长盯了他几秒，没发现破绽，挥挥手：“行了，进去吧。城里规矩多别惹事。”

　　“明白，多谢了。”罗素点头，刚转身走出两步又停下回头，“队长。”

　　“又怎么了？”队长皱眉，语气不善。

　　罗素没在意，抬手指了指队长被厚重肩甲覆盖的左肩胛下方:“您这儿，左肩胛骨下面靠近脊柱，阴雨天或者值夜久了会隐隐作痛，带点刺挠的痒？旧伤了吧？”

　　卫兵队长整个人僵住，眼睛瞪圆，下意识隔着冰冷肩甲就去摸那位置，手伸到一半停住，惊疑地盯着罗素：“你…你怎么知道？隔着盔甲你能瞧出来？”

　　“见得多了。”罗素语气轻松，“回去试试，弄个大木桶，放满温水抓把血晶草丢进去，整个人泡进去，泡够一个小时能舒服不少。坚持泡一年的话基本上就可以痊愈，血晶草集市草药摊就有，也很便宜不算太贵。”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汇入城门内熙攘的人流。

　　卫兵队长像根柱子杵在原地。他下意识活动左肩，熟悉的、带着刺痒的钝痛立刻传来。

　　他望着罗素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厚实的肩甲，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见鬼了…隔着这玩意儿？血晶草？”他喃喃着，猛地抽了口气，“嘶…奥赫玛城来了个医术高明的医生？”

　　他赶紧低头，在记录罗素名字的石板旁，用力划了个醒目的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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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仁医卷 : 第四十六章 再度踏上征途

　　瑟希斯停下脚步，金玉般的眼眸盛满困惑，凝视着眼前的银发青瞳少年：“人子，吾不明白。”

　　祂的声音低沉，“汝触及的领域甚至超越了吾的认知，为何执着拜吾为师？这不合理。”

　　这位名为罗素的少年，如同精准的预言家，总在瑟希斯享受片刻宁静时出现，带着阳光般耀眼的恳切，准时刷新在祂面前。

　　瑟希斯对人类仍带着疏离，坚信贪婪终引他们走向毁灭。一个主动贴上来的弟子？这反而激起祂的抗拒。

　　“请收下我吧，瑟希斯大人！我想跟随您学习！”罗素的请求一次比一次真诚。

　　“不需要。汝懂的够多了。人子。”瑟希斯试图用理性泰坦的威严拒绝，但少年眼中那份近乎执拗的光芒，总让祂的拒绝显得无力。

　　“不，在您面前，我永远是学生。”罗素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最终，瑟希斯败下阵来，拧着眉头，极其勉强地点了头，脸上写满被缠上的无奈。

　　真正的困惑在授业时爆发。瑟希斯很快发现，罗素并非虚言。

　　少年提出的某些问题，竟隐隐超出了祂这位理性泰坦的理解范畴。

　　祂不得不承认，罗素的认知…似乎走得更远。这感觉让祂别扭极了。一位泰坦的智慧竟比不过一个凡人？

　　一个知识储备能与泰坦比肩，甚至在个别领域有所超越的存在，为何像块甩不掉的磁石，牢牢黏在祂身边？

　　那眼神里，分明带着一种瑟希斯无法理解的…眷恋？仿佛他们相识了千年，而非仅仅十多个寒暑。

　　这很奇怪。明明从未见面，却如同千年故交般彼此了解。

　　祂尝试委婉驱赶：“罗素，汝之学识已足够独当一面，无需再跟随吾了。”

　　“老师，”罗素总是笑着，笑容纯净，“学海无涯，我还有很多要向您请教呢，出师？还早得很。”

　　那语气，仿佛能再跟祂学上几千年。瑟希斯内心苦笑，祂甚至怀疑自己还能教他什么。

　　瑟希斯向来直来直去，厌烦藏掖心事。这份疑惑在罗素跟随祂游历了十多个星轨年后，终于如鲠在喉。

　　夕阳的金辉将荒原染成熔金，拉长两人的影子。

　　“罗素，”瑟希斯蓦然转身，金玉瞳孔直视少年青玉色的眼眸，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告诉吾，汝究竟为何执着于此？汝已不需要吾的知识。汝留在吾身边，所求为何？”

　　罗素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他沉默片刻，目光越过瑟希斯，投向地平线上那背负庞大造物引擎的巨影——刻法勒巨像。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瑟希斯身上，声音很轻，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因为，在旧日时光里做出的选择，今日的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老师。”

　　瑟希斯彻底愣住。这回答玄之又玄，像一道无法解开的谜题。

　　“吾不明白你这话中所义。何为旧日时光，又何为今日？听汝之语气，倒像是经历过轮回。”瑟希斯紧盯着他，将心中最深的疑问抛出。

　　“倘若我说我真的经过轮回，老师您信吗？”罗素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真诚。

　　“原来如此…”瑟希斯看着罗素惊讶的表情，补充道，“怎么，看汝这般震惊？汝以为吾会不信？”

　　罗素缓缓开口，将他经历的轮回大致环节告诉了老师。

　　瑟希斯闭眼倾听，面容不时掠过惊异。显然，祂被这庞大的轮回救世论深深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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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素心中早已波澜翻涌。当他在“新生”的土地上，再次看到瑟希斯那熟悉的身影时，震惊几乎攫住了他。

　　这些本应属于遥远过去的容颜，为何真切地重现眼前？

　　它们美好如幻梦，却无形中成为温柔的羁绊。或许是白厄的礼物？

　　他最初以为，是那刻夏的灵魂塞进了这躯壳，只是遗忘了过往。和他接触多了总会感觉出来不一样。

　　但十多年的朝夕相处，瑟希斯分明就是他熟知的老师，言辞、思维、甚至不经意流露的小习惯，都毫无二致。

　　其他泰坦的传说，在历史书中也如上一世般毫无变化。名字与灵魂依旧。

　　那么问题来了。他上一世的黄金裔伙伴们，是否依旧是黄金裔？是否代表着上一次的再创世失败了，翁法罗斯陷入了轮回？

　　疑虑的种子悄然滋生。他开始在刻法勒巨像前徘徊，试图从这位沉默的负世泰坦身上，捕捉一丝关于“再创世”的真相——祂究竟是白厄，还是上一世那位旧识？

　　然而，刻法勒始终没有响应，如同冰冷的星辰。

　　直到一则来自哀地里亚圣女遐蝶的消息传来，击碎了最后一丝侥幸。一处两处是偶然巧合，如今这般多的巧合，只能是必然。

　　他说这再创世怎么还原度这么高？原来根本就没有完成再创世嘛。而是重新堕入新的轮回。

　　冰冷的真相如同裂界的触须，缠住了罗素的心脏：这里并非成功的再创世，而是又一次失败的轮回重启。

　　黄金裔们的牺牲、他三千年的持烛独行、翁法罗斯万众的抗争…一切都被残酷抹去，化为徒劳。

　　在这个轮回里，不会有名为罗素的凡人英雄为烛火开路，为史章谱序。

　　一个无比艰难的问题，沉甸甸压在罗素面前：是否要再次举起那沉重的火炬，燃烧自己，为翁法罗斯照亮前路？哪怕又是一个漆黑的三千年？

　　或者，就此隐没，享受片刻偷来的宁静，眼睁睁看着世界滑向注定的失败？

　　既然轮回失败也会重启循环，那有他和没他，又有何区别？

　　何必强迫自己去完成这注定徒劳、无法完成之事？

　　他疲惫至极。倾尽一切的上一个轮回，他已做到极限，结局却如同冰冷的嘲讽，让人提不起丝毫再战的兴致。

　　纠结的时间很短。当他在奥赫玛的街头，亲眼目睹因战乱、饥荒、裂界侵蚀而流离失所、病痛缠身的人们；当他看到孩童眼中与旧日轮回如出一辙的恐惧与茫然时，答案已清晰如刻。

　　平凡生活的幻梦碎裂了。他无法背过身去。倘若这轮回要重复千次万次，那便先燃烧自己，为翁法罗斯点亮道路。

　　轮回千次万次，他也有千次万次的时间。时间足够，他便能在无数次试错中，找出拯救翁法罗斯的那条路。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沉入地平线。罗素站在瑟希斯面前，青玉色的眼眸深处，那短暂的迷茫已被一种熟悉的、近乎悲壮的坚定取代。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最后一丝犹豫。

　　为了翁法罗斯的蓝天，为了那些曾在黑暗中同行、最终消散的身影，也为了眼前这位困惑的老师…

　　他必须再次扛起“存续”的重担。纵使前路荆棘，注定遍体鳞伤，他也会一步步走下去，用手中的烛火，斩断轮回的绝望。

　　“老师，”罗素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力量，“我们…该继续上路了。前方的路，还很长。”

　　“你说在这条路上已走了三千年。三千年的努力过后，翁法罗斯的轮回依然失败。如今还要再走下去？”瑟希斯的语气复杂。

　　“是的，老师。”罗素的目光穿透暮色，落在无形的远方，“我终究无法冷眼旁观。若有可能，便让我自身化为存续的柴薪，燃烧自己，照亮翁法罗斯人前行的道路。”

　　“呵呵…有趣。”瑟希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吾现在有些理解，上一世的吾为何会如此看重汝了。”

　　罗素微微一怔。

　　瑟希斯拍了拍他的肩，动作带着生疏却真实的暖意：“走吧，学生。与我一同回神悟树庭我将以理性泰坦的身份推举你当树庭永久的大贤者，吾也很想看看你三千年研究出来的神树之心比那刻法勒的黎明机器又怎样？”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让吾看看，这一次，汝之烛火能燃多久，能照多远。吾也会一直陪着你。”祂的金玉眼眸中，映出少年坚定如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