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翁法罗斯的丰饶令使 第8章

作者:番茄炖派蒙

  罗素没有推辞,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收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都说出来吧。”

  休息室里,只有墙上挂钟指针“滴答、滴答”行走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沉重的压抑感。这份安静,无声地渲染着即将到来的永别。

  “老师……”伊瑟尔忽然像是积蓄起最后一点力气,声音比刚才清晰连贯了许多,甚至透出几分回光返照般的生气。

  他开始追忆:“您还记得……一百年前,在斯提科西亚城郊……您救治过的那位母亲……和她怀里的婴儿吗?”

  罗素在记忆中搜索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一个模糊的猜测,却在他心底悄然浮现。

  “那个……怀里的婴儿……就是我。”伊瑟尔的眼神亮了一些,带着深深的感激。“那时……我们家很穷,穷到连给我看病的钱都没有……是您……在造访斯提科西亚时……救了我的命。不然……这世上……早就没有伊瑟尔这个人了……”他越说越激动,枯瘦的手指微微蜷缩。

  “从我记事起……您……就是我的榜样。我也想……成为像您一样的医者……去救更多的人……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还记得……那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去神悟树庭……找到您……做您的学生……”

  “……老师……这些年……我救了很多人……成千上万……有时候……也能体会到一点……您当年的心境……医者仁心……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充满了感慨。

  罗素静静地坐在对面,如同一位最耐心的倾听者,就像千年前他在瑟希斯身边那样,保持着沉默,让伊瑟尔尽情倾诉。

  伊瑟尔费力地抬起自己那只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臂,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又像是在审视一生的痕迹,眼神复杂:“这双手……救了三万零七百二十五个生命。”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浑浊的眼眶里泛起泪光,语气中充满了近乎哀求的渴望:“老师……您觉得……我……我追上您的脚步了吗?”

  “虽然……我知道……您救过的人……恐怕早已百万计……”他的神态瞬间被沮丧笼罩,泪水无声滑落,声音里交织着极度的期待和更深的不自信,“可是……我已经太老了……再也……跟不上您的步伐了。我……”

  “伊瑟尔,”罗素温和却坚定地打断了他,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年轻气盛时都未见你落泪,垂垂老矣反倒哭哭啼啼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地注视着眼前衰老的学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还有,记住,没有任何一个真正的医者,需要得到我的认可。从他们选择伸出援手、救治第一个生命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了。”

  ……

琥珀仁医卷 : 第十四章 薪火相传

  罗素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让伊瑟尔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短暂地迸发出近乎清明的光芒。

  “啊……原来是这样……”伊瑟尔费力地顺过气,咳了几声,缓缓点了点头,“老师,您这些年发表的学术论文、那些医学创新的知识……我都仔细读过。可惜啊……我老了,脑子也迟钝了,再也跟不上您思想的脚步了……”

  “时间总会带走一些东西,这是无可置疑的规律。”罗素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水润湿喉咙,“千年来,我见过不少惊才绝艳之人。可你们啊,似乎都约好了似的,总想在最后时刻来见我一面。”

  “我这颗老心脏,可经不起这样反复的告别啊。”他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略带苦涩的微笑。

  “老师……”伊瑟尔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您……比我累多了……如果可以……我真想一直……一直陪在您身边……陪着您……去追逐更远的目标……”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有时一句话需要分成几次才能说完。

  “呃……老师……您多保重……还有……这十多年……我去过黑潮边缘……发现它们扩张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您……千万要留意……”

  “实验现在……确实遇到了瓶颈,”罗素坦然承认,淡青色的眼眸深处是磐石般的坚定,“即便是集合神悟树庭所有学者的智慧,也未能完全解析黑潮的本质和源头。我们能做的,只有不断推演、实验,尽一切可能延缓它的脚步。但这件事,我会一直做下去。”

  这坚定的意志,仿佛瞬间驱散了伊瑟尔眼中的最后一丝迷茫。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罗素的声音里,极细微地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

  “没啦……没啦……”伊瑟尔轻轻摇头,带着一种释然的疲惫,“年纪大了……什么都容易忘……就这样吧……老师……我想……是时候该告别了。”

  “就像您说的……我的故事……快要写完了……而您的故事……还在继续……”

  “真希望……当您写完最后一章时……还能想起……那个在神悟树庭门口……恳求您收下的……名叫伊瑟尔的少年……呵呵……”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仿佛沉浸在某个遥远而甜美的记忆中。

  “你知道的,伊瑟尔,”罗素的声音保持着平稳,“我不擅长告别。实验室里还有未完成的推演,就不远送了。”

  伊瑟尔点了点头。他用那几乎只剩一层皮肤包裹着骨头的手臂,艰难地支撑起自己衰老的身躯,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他一步一顿,极其缓慢地挪向门口。

  那双干枯的手拧开了门把手。在最后一只脚即将踏出门槛前,他异常僵硬地转过头,目光最后一次投向罗素:“老师……如果……有明天……我还想……做您的学生……”

  那一刻,伊瑟尔的腰背似乎挺直了那么一瞬。所有的遗憾与疑惑,都在老师的认可和这番倾诉中消散了。

  现在,他只需要寻找一片安宁之地,为自己的人生故事画上最终的句点。

  伊瑟尔太了解自己的老师了。他看得出罗素那看似冰冷的平静之下,是强撑的克制。那些简短的话语里,翻涌着绝不平静的心绪。

  他年轻时就从学长们的口中听说过,这位无所不能的老师,唯独对告别束手无策。

  但这些话,已无需说破。

  ……

  休息室的门轻轻合上,留下罗素独自面对一室的寂静。这寂静如同冰冷的雾气包裹着他,心里空落落的。

  千年时光,他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学生,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生命的回归。

  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并非被岁月遗忘的医者,而是永恒的见证者——见证着生命轮回,见证着死亡必然降临。

  身边的人,五十年便是一轮更迭,循环往复,永无止息。

  疲惫感如同沉重的枷锁,有时甚至会催生一些极端的念头,虽然这些念头总是转瞬即逝。

  他深爱着这个世界,渴望改变它。从离开瑟希斯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是孤身一人。奥菲娜、伊索斯、埃里克、伊瑟尔……那些曾称呼他为老师,如今已逝或即将逝去的人,将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与期许,都传递到了他的肩上。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总需要有人继续走下去,成为故事的记录者与未来的塑造者。

  罗素在椅子上静坐良久,仿佛时间在此凝固。

  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下,他才缓缓起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戴上了那副惯常的平静面具。

  他的脚步变得沉稳而坚定,再次走向那间属于他的、充满仪器低鸣的实验室,投身于对抗黑潮的无尽研究之中。

  逝者已矣,生者需背负更多前行。罗素心中掠过一丝感慨:如果刻法勒还醒着,他真想和那位古老的泰坦谈谈这“负世”的重量。

  可惜,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

  三天后的一个雨夜,伊瑟尔在自己位于神悟树庭的房间里,平静地合上了双眼。

  据照料他的人说,他离去时很安详。他躺在洁净的床铺上,脸上带着释怀的微笑,仿佛沉入了一个甜美的梦境。

  他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他身上的衣物也干净整洁。床头的柜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他毕生心血凝聚的几本医学著作。

  他的双手自然地交叉在胸前,姿态如同进行着最后的、无声的祷告。

  这位被其他贤者和学者视为传奇学长的伊瑟尔离世后,神悟树庭宣布停课一日,以表达对这位为医学和对抗黑潮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学者的深切哀悼。

  他的一生堪称传奇与特立独行。若非执意追随罗素的道路,他本可以轻易成为其他学派的贤者。

  当年就有好几位贤者向他递出过橄榄枝,期待他成为接班人。但伊瑟尔骨子里的固执,让他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布满荆棘的实践之路。

  伊瑟尔的葬礼很简单,甚至显得有些朴素。但几乎整个神悟树庭的贤者与学者都来到了现场。

  树庭的领导者罗素,也静静地站在人群中。气氛肃穆而沉静却没有哭泣声。

  对他们而言,伊瑟尔学长只是完成了属于他的人生课题。而他们这些活着的人,一代又一代的努力,目标只有一个——消除那悬在翁法罗斯头顶的终极威胁:黑潮。

  在达成这个目标之前,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沉溺于泪水。生者必须背负逝者的遗愿,继续前行。

  在罗素的引领下,一代又一代的学者与贤者,如同传递着不灭的薪火,持续钻研着对抗黑潮的奥秘。黑潮蔓延之处,这微弱的火焰也始终顽强地燃烧着。

  或许此刻的火焰尚不足以灼伤那庞大的黑暗,但终有一日,这看似脆弱的星火,必将汇聚成燎原之势,焚尽那吞噬世界的顽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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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仁医卷 : 第十五章 雅努萨波利斯

  几天后,罗素坐在伊瑟尔那块简朴的墓碑旁,拧开一个古旧的瓶子,将深红如血的液体倒入杯中,轻轻放在冰冷的石面上。

  杯中是来自千年前的悬锋石榴汁。

  对于每一位逝去、留下名字的天才学生,他都会这样做。这杯酒,是他作为老师最后一次请他们品尝时光沉淀的味道。

  周围,还有七八块同样简朴的墓碑静静矗立。这片墓地宁静祥和,夏天会开满细小的白色野花。

  所有墓碑都面朝神悟树庭那棵标志性的巨树,仿佛这些沉睡的英魂,仍在凝望着知识的殿堂。这里长眠着千年间神悟树庭最杰出的灵魂。

  罗素甚至有些记不清他们的具体模样了,但他清晰地记得,这些人在面对死亡的终点时,都如同哀里地亚传说中的智者,带着坦然与宁静。

  倒出的石榴汁,色泽浓郁如凝固的血液,散发出沉淀千年的独特果香,光是气味就足以想象它的醇厚。

  “你是斯缇科西亚人,应该熟悉这个味道吧?”罗素对着墓碑低语,“悬锋城的礼物,存了一千年……倒是便宜你了。”

  他晃了晃瓶子,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真希望这瓶酒还没见底,我们就已经战胜了黑潮。”他顿了顿,声音恢复了平日的简洁,“煽情的话就不多说了。等那一天到来,我会亲自来告诉你们。”

  “相信我。一百年不够,就一千年;一千年不够,就两千年。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就像我的老师当年说的,你们凋零千百次,我依然会站在这里。”

  “走了。但愿明天还能再见。别了。”

  罗素重新盖好瓶盖,将它塞回自己那磨损的亚麻布医疗包,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起身离开。

  墓前,那杯鲜红的石榴汁静静散发着幽香。微风拂过,液面泛起细微的涟漪,仿佛无形的人影正俯身啜饮。

  罗素回到实验室,再次投入对抗黑潮的研究。抗侵蚀药剂已经问世,神悟树庭的防卫系统也凝聚了无数心血。

  倘若黑潮与它的爪牙终有一日兵临城下,他会让它们领教,这座知识圣殿千年积累的力量。

  光历3760年秋

  一支来自雅努萨波利斯的使团抵达神悟树庭,旗帜鲜明,只为恳请罗素出山。

  他们是来求医的。

  尽管罗素已近七百年未曾以游医身份踏足翁法罗斯大陆,但他公认的医术,仍是这片土地无可争议的巅峰。这一点,是所有城邦高层心照不宣的共识。

  尤其在罗素成为神悟树庭实际领导者之后,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显得弥足珍贵。

  因此,当城邦高层罹患疑难杂症,本地医生束手无策时,他们便会遣使携带厚礼,前来求助。

  为了应对未来的灭世之灾,在罗素统御下,神悟树庭早已未雨绸缪。他们上下一心,囤积了海量物资,时刻准备迎接黑潮的冲击。他们的目标,是拯救整个翁法罗斯。

  对于这些丰厚的“诊金”,罗素向来照单全收。跑一趟治病救人,既能换取资源,又不违背他行医的初衷,何乐而不为?

  至于是否会重演当年被强行扣押的旧事?如今已无需担忧。

  昔日的罗素,不过是个名声在外的医生,扣押他代价不大,最多损失点城邦名誉,尚可掩盖。

  但今日的罗素,是一个庞大知识城邦的掌舵者。更关键的是,如今翁法罗斯近七成的医生,都直接或间接师承于神悟树庭,追根溯源,罗素是他们的祖师爷。

  剩下三成医生里,崇拜罗素、以其为榜样者亦不在少数。真正游离于体系之外的“野医”,水平有限,影响力微乎其微。

  可以说,哪个城邦若敢扣押罗素,就等于向整个翁法罗斯的医疗体系宣战。不仅如此,罗素的学生门生遍布各行各业,影响力远超医疗界。只有疯子才敢扣押这样一位人脉通天的城邦领袖。

  更何况,神悟树庭虽以学术闻名,却也绝非文弱之地。尤其是哲学院,传闻其“抡语”功夫深不可测,武力值相当惊人。

  历史上几个试图打劫树庭的城邦,如今都成了教科书里的反面案例。

  雅努萨波利斯使团的到来,让罗素既感意外,又心生厌烦。

  意外的是,自雅努萨波利斯元老院掌权以来,他们一直将罗素和神悟树庭视为腐朽的旧时代象征,视作眼中钉。

  不少针对罗素的恶意诋毁,源头正是雅努萨波利斯的元老院。两个城邦的关系也因此长期紧张。

  自家老师是什么人,学生们心知肚明。雅努萨波利斯元老们的污蔑纯属无稽之谈。老师在为拯救世界殚精竭虑,他们却在后方大放厥词。

  因此,那一代的元老院成员,几乎没有像样的医生愿意为他们诊治。能找到的,也多是庸医,病没治好,反而治死不少。这种实际的“医疗制裁”,让反对罗素的噪音迅速销声匿迹。

  其他城邦高层求医是常事,但雅努萨波利斯官方如此大张旗鼓地正式求医,几百年来还是头一遭。以前顶多是私人层面的请求。

  罗素的厌烦,则源于雅努萨波利斯元老院的行事。他们不仅在自己的城邦掀起腥风血雨,更将每一代圣女都变成了傀儡。

  在罗素看来,这些躲在阴影里的家伙,是世界的腐疮。救治他们,只会让腐疮扩散,祸害更多人。所以他不救他们,某种意义上,是在救更多人。

  使团很快表明了来意:雅努斯的现任圣女提里西庇俄斯,持续高烧不退,病情危重。

  自从她的母亲离世,这位圣女的身体状况便每况愈下。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连进食都变得消极。在元老院的高压控制下,提心吊胆地生活了十年,如今骤然病倒,也并非意外。

  作为神悟树庭的掌权者,罗素收下了使团带来的“厚礼”,从库房中取了些珍稀药材塞进亚麻布医疗包,准备随使团出发。

  从个人角度,圣女是无辜的受害者。作为医者,他理应救治这位饱受煎熬的年轻女子。况且,这批物资又能为翁法罗斯的存续添一份力。

  从更宏大的视角看,雅努萨波利斯的下一代圣女人选尚未确定——这一代圣女并无子嗣。

  如果缇里西庇俄斯此刻死去,城邦内部必然陷入激烈的权力争夺。雅努萨波利斯将陷入前所未有的虚弱。

  面对虚弱的邻居,其他城邦很难按兵不动。好不容易停歇的纷争号角,很可能因此再次吹响。

  无论如何,这位圣女必须活下去。哪怕罗素对雅努萨波利斯元老院里那群狂吠不止的家伙厌恶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