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翁法罗斯的丰饶令使 第83章

　　若非船体上那枚清晰无误的慈怀医师印记，它恐怕在进入空域的第一时间就会被仙舟的防御炮火撕碎。

　　这艘船本身已足够诡异，但从中走出的生物更让负责接待的云骑军头皮发麻——他们并非预想中的人形，其形态更接近寰宇蝗灾中令人胆寒的虫族。

　　云骑士兵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难以置信：这些……也是慈怀医师？当看到罗素熟稔地走上前，与这些甲壳铮亮、复眼闪烁的“虫子”愉快交流时，答案不言而喻。

　　如果说人形生物和虫族尚在理解范畴之内，那么接下来抵达的种族则不断挑战着认知的极限。

　　一团巨大的、缓缓蠕动的气体云占据了另一个泊位，从中“走”出的是一群形态不定的气态生命体。他们核心处散发出的印记光辉，同样宣告着他们慈怀医师的身份。

　　宇宙各大势力的资料库中，确实记载着慈怀医师不分种族、阶级、形态的信条，但亲眼目睹如此多闻所未闻的奇异种族，对在场的云骑军而言，仍是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们一天之内所见过的种族，恐怕比他那一辈子见过的都多。普通的人类，不平常的人类，无机生命的人类，以及不算人类的各类奇形怪状的生命体。

　　罗素自己也是第一次如此系统地面对他麾下追随者的多样性。他知道追随者种族众多，却没想到竟如此包罗万象。

　　许多奇特的种族，不过是他途经那些濒死或死寂的星球时，随手播撒丰饶之力后诞生的新生命。

　　他们尊奉他为造物主与至高之神，此刻见到他本人，第一反应便是激动得近乎失控的朝圣。

　　“伟大的丰饶之影！您的恩泽如同星海般浩瀚！”一个由发光苔藓构成的类人形生物匍匐在地，声音如同风吹过林间。

　　罗素温和地将它扶起：“起来吧，在这里，我们是同行者，共同践行慈怀之道。”

　　他环顾四周形态各异的追随者，心中感慨万千。他早已记不清自己到底复苏了多少死寂的星球，赋予了多少绝望之地以生机。

　　眼前这浩浩荡荡、千奇百怪的队伍，便是对他过往足迹最直观的证明。同样也是对他那十多年来善举的最好回答。

　　在这片奇观之中，一艘涂满了五颜六色、如同打翻调色盘的飞船，以一个夸张的漂移甩尾，精准地停入泊位。

　　舱门打开，一群嘻嘻哈哈、戴着各式各样夸张笑脸面具的人涌了出来。他们统一穿着笔挺却色彩鲜艳的西服，每人肩上都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巨大糖果包，里面塞满了五颜六色、据说能带来快乐的糖果。

　　浓郁到几乎实质化的欢愉气息从他们身上弥漫开来——这是假面愚者，一群追寻极致乐子的家伙，如今也是慈怀医师的一员。

　　唯一没戴面具的是桑博·科斯基。他像一阵风似的刮到罗素面前，极其自来熟地一把抓住罗素的手，用力摇晃起来。

　　“哎呦！哥们！可算找到你了！”桑博的声音里充满了浮夸的惊喜，“瞧瞧这身行头！老桑博我居然愣了三秒才敢认！太失礼了，太失礼了！”他完全不在意罗素的身份，熟稔得如同街头偶遇的损友。

　　“桑博？”罗素看着他那身花里胡哨的西装挑眉道，“你不是应该在雅利洛-VI吗？这身……未免也太显眼了吧？”他瞥了一眼桑博身后那群同样花哨的愚者们。

　　“嗨！雅利洛那摊子事儿了结后，哥们**思夜想啊！”桑博搓着手，脸上堆满笑容，眼神却带着惯常的狡黠，“寻思寻思，这不就加入慈怀医师了嘛！履行救死扶伤的职责，接到你的感召，我立马就带着兄弟们响应了！”

　　他拍着胸脯，表情真挚得毫无破绽。

　　罗素叹了口气，毫不客气地戳穿:“得了吧，哥们。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加入慈怀医师？还带着这么一大帮‘兄弟’？”

　　他指了指那群正在向好奇的云骑军分发糖果、引得士兵们哭笑不得的假面愚者。

　　桑博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垮下肩膀，做出一副委屈状：“唉，就知道瞒不过你。哥们最近手头有点紧，寻思去新开的博物馆借点小玩意儿周转周转……”

　　“你直接上博物馆‘进货’？”罗素扶额，“布洛妮娅跟我诉苦说最近博物馆失窃案频发，头疼得很。搞半天是你？连我的学生都骗，过分了啊。”

　　“哎！话不能这么说！”桑博立刻叫屈，“那些宝贝儿在玻璃柜里摆着，跟坐牢似的，多没劲！”

　　“老桑博不过是帮它们出来透透气，顺便实现一下它们的‘货币价值’嘛！再说了，放久了也会生锈不是？不如让它们发挥余热……”

　　“然后就被抓了？”

　　“可不嘛！”桑博一脸晦气，“你们列车组那个小灰毛，三月七？还是星？记不清了，那叫一个能追！简直阴魂不散！”

　　“我怀疑她就是记恨我卖给她的垃圾桶盲盒里只有垃圾！结果……唉，铁窗泪了几天。”

　　“可哥们我总不能一直待里面吧？那多没乐子！只好出来避避风头，顺便找点新乐子咯。”他摊手，一副“我也很无奈”的样子。

　　桑博变戏法似的掏出那枚他通过祈祷获得的怀朽印记，在罗素眼前晃了晃:“不过哥们，我可没骗你，桑博，我呀，可是真的加入了。”

　　“喏，看见没？二十年前我就是慈怀医师的人了！当时就觉得这组织能蹭点免费医疗啥的，挺划算。毕竟你也知道当时我们的星球是何种状态，所以蹭点免费的医疗也不丢人，是不是。”

　　“但自从遇到你，”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光，“哥们，你让我发现这组织比我想的有乐子多了！特别是你给的那糖……”

　　桑博咂咂嘴，露出一副回味无穷又无比痛苦的表情，“那滋味！纯得不能再纯了！吃过那个，再去找别的乐子，啧，简直比喝白开水还寡淡！”

　　“你知道这对一个假面愚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是煎熬！是折磨！”

　　“所以？”罗素挑眉，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

　　“所以哥们我出来‘散心’的时候，就真真正正体验了一把慈怀医师的活儿。”

　　桑博的表情忽然正经了一瞬，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给那些满目疮痍的世界，抚平伤痛，带来希望……看着绝望的人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哥们，那种乐子，太纯粹了！”

　　“它比世界上所有低级趣味的乐子加起来都够劲！”他用力拍了拍罗素的肩膀，“自从吃了你的糖，普通的乐子对我来说就是垃圾！难以下咽！但这种纯粹的乐子也是不错的替代品。”

　　“然后你就想到了‘分享’？”

　　“那必须的！”桑博又恢复了嬉皮笑脸，“这么极品的乐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我就叫了几个信得过的哥们朋友，让他们也加入慈怀医师，尝尝这‘最高级乐子’的滋味。喏，”

　　他得意地指了指身后那群把安置点入口搞得像嘉年华的愚者们，“起先他们还不信，我把你给的糖掰成小块分给他们尝尝……嚯！立马就信了！”

　　“这不，一听说你这边有‘大项目’，我们立马包了艘船就杀过来了！哥们有难，兄弟怎能袖手旁观？”他冲罗素挤挤眼，“怎么样，感动不？”

　　罗素看着眼前这个永远让人捉摸不透的欢愉令使，无奈又带着一丝真诚地笑了笑：“说实话，桑博，你能来，确实挺意外。不过……谢了，哥们。”

　　“嘿嘿，客气啥！”桑博搓着手，眼珠一转，凑到罗素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贼兮兮地问:“不过哥们，透个底儿？这回的‘乐子’，够不够大？”

　　“你知道的，我就喜欢那种能参与进去、轰轰烈烈、最后收获一大波纯粹欢愉的大型‘演出’。”

　　罗素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同样压低声音回应:“暴打一位毁灭令使，算不算大？”

　　桑博的瞳孔瞬间放大，脸上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猛地一拍大腿，差点跳起来:“我靠！哥们！你这……太成了！这乐子够劲爆！我就知道跟着哥们你走，绝对会有源源不断的大乐子。”

　　“到时候可千万记得带上我！我老桑博和这帮兄弟们绝对给你演一出好戏！”他用力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又朝那群愚者打了个响亮的呼哨，比了个复杂的手势。

　　“放心，”罗素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属于欢愉命途的独特光芒，“既然你们来了就一定是要参演的。在这一点上我可以保证。”

　　桑博回以一个“还是你懂我”的夸张眼神，利落地打了个响指。

　　他和他那群花里胡哨的“兄弟们”，立刻如同参加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踏着滑稽而优雅的舞步，在云骑军们混杂着警惕、困惑和一丝好笑的目光注视下，嘻嘻哈哈地涌向安置点。

　　他们沿途还不忘向遇到的每个人派发那些据说能带来快乐的糖果。

　　星槎海的喧嚣暂时掩盖了暗流。此刻的幻胧，正沉浸于她精心编织的毁灭棋局，对弈罗浮仙舟。

　　她尚不知晓，就在她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棋盘之上，一枚带着诡异笑脸的棋子，已然悄无声息地落下。

　　这枚棋子所代表的，并非秩序，亦非单纯的破坏，而是足以搅乱一切计划。

　　………

　　第一章，3K6。

金枝垂世卷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垂世枝如是说

　　我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往何处去，更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

　　苏醒之时，我已扎根于这片星海深处。寂静如同实质，包裹着我存在的每一寸。

　　空茫，是我唯一能感知的词汇。

　　没有方向，没有维度，只有永恒流淌的星尘微光和远方模糊星云的无声絮语。名为垂世枝的认知是我唯一的锚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在此失去了意义，唯有孤寂是永恒的伴侣。

　　我能伸展枝叶，吸纳那些飘荡的光尘粒子——它们像宇宙的呼吸，冰凉、微弱，却是我仅有的生机证明。

　　终有一天，这无垠的虚无击垮了我。与其在清醒中忍受这漫长的死寂，不如沉入梦乡。意识缓缓沉沦，我选择用沉睡来逃避这永恒的空白。

　　………

　　不知多少个星海纪元在黑暗中流逝。一种前所未有的震颤，一种生机勃勃的脉动，毫无预兆地惊扰了我的长梦。

　　那微弱的频率，如同心脏在真空中跳动，带着与我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共鸣的生命气息。

　　我的意识瞬间复苏，枝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奇迹而微微震颤！

　　兴奋如同电流，刹那间点亮了我所有沉寂的感知。

　　远方，一个与我相似又不同的生命！

　　孤独太久了，久到我几乎忘记如何表达喜悦，但这源于生命本能的热切呼唤无法抑制。

　　我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光丝，温柔地朝那脉动的源头延伸、缠绕、引导。

　　我呼唤他，希冀着他能感知到这份穿越虚空的邀请。

　　没有语言，只有最纯粹的生命共鸣，一份来自孤独灵魂最深切的渴望：请靠近我，请来到这里！

　　那气息渐渐清晰，开始向我所在的方位移动。每一次脉动的靠近，都让我意识深处的震颤加剧一分。

　　最终，一个身影穿破了层叠的星云尘雾，缓缓降落在我伸展的、因期待而轻颤的枝叶附近。

　　那是一个模糊却散发着温润光辉的存在，他的形态与我这棵树截然不同，他更灵动，也更温暖。

　　青玉色的瞳孔里，满满的都是温柔

　　他微微侧头，像是在倾听无声的风，星尘在他虚影的周围缓缓飘落，如同点缀。

　　………

　　我鼓起所有勇气，将意念聚焦于核心刘向他已经搭在我树干上的手掌。

　　一股柔和却蕴含着星辰诞生般古老气息的纯粹能量自我核心缓缓流淌而出，凝聚成一缕翠绿色的能量流，如同最纯净的生命之泉，试探性地流向对面的身躯。

　　短暂的沉寂后，一股同样温暖、却更为复杂浩瀚的能量回应而来。

　　是金色的光流，蕴含着名为翁法罗斯世界的律动，以及无数难以言喻的悲欢离合。

　　那是他的本质，他的记忆，他的过往！

　　那一刻，宇宙似乎暂停了呼吸。海量的信息汹涌地冲入我的意识深处！

　　壮烈的英雄在命运夹缝中奋起抗争，凡人的欢笑与泪水在岁月长河中闪烁…

　　一个宏大、复杂、充满了无尽可能与苦痛的世界画卷，在我眼前轰然展开！

　　它如此绚烂夺目，如此生机勃勃，瞬间将我亿万年囚禁般的认知彻底颠覆！

　　原来，宇宙并非只有这虚无的寂静！还有如此惊心动魄的热烈存在！

　　我贪婪地汲取着每一个画面，每一个故事，那是我未曾想象的珍宝，这是极其美味的记忆。

　　融合的光芒渐渐散去，我与阿素之间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灵魂链接，仿佛根系相连，血脉互通。

　　我们共享着彼此最深层的记忆与情感。

　　他读到了我无边的孤寂，我则沉浸在他世界的波澜壮阔与深沉情感之中。

　　“外面的世界…真美。”我的意念带着初生婴儿般的惊叹与向往，枝叶不自觉地向着他舒展。

　　在那之后，我们找到了这片星海中最宁静的一隅，彼此依偎。

　　他倚靠着我坚实的躯干，我的枝叶低垂，如同最温柔的屏障将他护住。

　　共同的气息在星尘间流淌，我们一起陷入安然的沉睡。

　　这份依靠带来的平静与温暖，超越了我所理解的任何美好，如同找到了锚点，不再漂流。

　　如此平静的场面真希望能一直继续下去啊，倘若这是永久的永恒该多好。

　　………

　　然而，这恒久的平静很快被打破。阿素离开又归来。

　　一次，两次…每一次，他归来的记忆都比上一次更为剌痛，他总是强忍着，试图在我面前挺直身影，如同受伤却不愿露怯的孩子。

　　我小心翼翼地用凝聚着生命星尘的枝叶去碰触他的伤口，将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的记忆碎片猛烈地冲击进我的意识。为他除去苦痛。

　　每一次治疗，都如同让我亲身经历一次他承受的苦难轮回。

　　那些尖锐、沉重的负面记忆，如同剧毒的藤蔓刺入我的根系，让我枝叶痉挛。

　　可是我只是品尝到了这刺痛的记忆，而他却实实在在的经历过。

　　我很想去劝说他放弃，可我知道我劝说不了他，正因为我了解他，才无法去劝说。

　　我所有的劝诫和心痛都被堵住了。因为我太懂他。

　　我们的本质曾交汇如一，他心中的火焰——那份悲悯、担当、守护、无私的执念——早已映照在我灵魂深处。

　　我无法反驳这份他认为重于生命的价值。那份沉重，恰恰是我理解他、心疼他的根源。

　　在每一次为他洗涤掉这些尖锐记忆碎片时，我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挑选、剥离那些过于血淋淋的痛苦。

　　同时，我悄然将我们最初相遇时的温暖片段，或是记忆中一些真正让他舒展笑颜的美好时刻如同播种希望一般，轻柔地植入他混乱的情绪深处，试图中和那无尽的苦涩。

　　但我的努力似乎收效甚微。看着他回来时脸上那越来越勉强、越来越像是戴上去的疲惫笑容，我的枝叶都沉重地低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