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言苦乐
“该死的残次品……”
一道血泪从梅菲斯特左眼滑落，他抬起手一抹，手指间捻了捻黏滑的血迹，伸出舌头舔舐干净。空寂的室内，跪坐在地的梅菲斯特撑起时不时鼓胀的脑袋，眸子里满是邪气。
“死吧！”
————
喀嚓。
马提亚斯伸出的拳头出现皲裂的迹象。
当他把梅菲斯特的脑袋击碎时，那些黑色线条顺势攀附在他的手上，向着他的躯体不断地延伸。梅菲斯特遗留的后手还是起到了效果，只不过死亡的时间被稍稍往后挪了不少。
马提亚斯看着自己的右手，他的意识还处于一种很朦胧的状态，大部分的灵魂被彻底磨灭，残余的一缕情绪被阿米娅的心灵之力激活。如果没有阿米娅的帮助，他根本无法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做出抵抗。
“……”
曾经是话唠的他，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马提亚斯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因为梅菲斯特将他割喉了，因为他在该开口的时候沉默。
不断地有黑色细屑碎片洒落的右手缓缓握紧成拳头，马提亚斯转过头看向正在与硬化寄生者……真狼近卫的黑熊乌维苦苦交战的阿米娅，他再看了一眼仍在挣扎的弑君者，陷入了沉思。
“去做你想做的事。”
阿米娅的声音在他残破不堪的灵魂中回响，与曾经弑君者对他所说过的话语重叠在一起。马提亚斯意识形成的湖泊泛起涟漪，他感觉自己的存在认知又深刻了不少。
“……”
马提亚斯木讷地抬起头，墨绿色的眼眶里映出小小的身影。
“去吧，马提亚斯，别让自己后悔。”
阿米娅心分二用，她抵御住失控的硬化寄生者，同时还在增幅马提亚斯的心灵。她曾经在马提亚斯的记忆中走过了一圈，她知道马提亚斯最痛恨的事情，也知道马提亚斯心中最珍贵的宝物。
弑君者对真狼近卫而言，她就是他们的道标，她就是他们的引路人。
弑君者不会像雪怪小队的公主那样每次陪伴着她的雪怪们出发，她也不像爱国者那样严苛地指挥着他的盾卫们行动。她只会懒洋洋地在基地里偷懒摸鱼，告诉近卫们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事，然后让他们放手去做，仅此而已。她不会告诉任何一位真狼近卫在任务中具体要做什么，而是说……
“去做你想做的事。”
在整合运动的其他人眼中，尤其是突击队的队长碎骨对此不屑一顾，认为弑君者不配当干部。每个感染者都在为了整合运动而努力，就连最小的孩子都会帮助后勤做点手工活，支援着前线的战士们！她堂堂一个干部居然说我姨妈来了我冷就回窝睡觉了！这让碎骨非常气愤，你姨妈是谁啊？塔露拉吗？那么大牌！
实际上，整合运动里真正了解弑君者的人只有那么几个。
曾经的塔露拉，以及真狼近卫的成员们。
真狼近卫们在任务中无论是遭遇到多么险峻的困难，亦或是在九死一生的乌萨斯军部包围下突袭，甚至是遭遇到难得一遇的逆向寒流……他们总是能够保持着整合运动全部队伍最高的生还率，这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明明派遣给他们的任务不比其他人差，可他们却能够在没有指挥官的状态下全员生还。
一开始，小队里只有马提亚斯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年纪最小，最晚入队。直到有一次他在行动中失误，不小心触发了军营的警报，从潜行任务变成了幸存任务。在战至力竭昏迷之前，马提亚斯出现了幻听，出现了幻觉。本该在基地里偷闲的弑君者老大，居然会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再次苏醒时已经回到基地的马提亚斯，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每次出发任务都会带着笑容。还会跟弑君者打招呼，直到她不耐烦地摆手喊道，快滚快滚，别打扰我睡觉。
弑君者从来都不会扼杀他们的想法。
感染者本该是自由的。
按照心中的想法去做，这是属于他们的意志，这样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哪怕他们做错了，一时失察不慎酿成败局，弑君者也会悄悄地出现，告诉他们已经做的够好了，帮助他们收拾残局。
弑君者表面看起来不想和任何人打好关系，实际上她的心思比谁都细腻。因为她不舍得看到有谁再离开她，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相继离她远去，没有人知道她在夜不能寐的寒冬会想念着什么。
褪去遮掩的面罩后，弑君者也只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
“……”
马提亚斯无法发出声音，他转动着僵硬的雾化身躯，朝阿米娅微微鞠躬。这个动作让他的躯壳出现更多的裂纹，洒落一地的黑色碎片。他没等阿米娅回应，直接转身朝着弑君者赶去。
一直以来都是弑君者在幕后担心着他们，保护着他们。
马提亚斯的半个身躯在黑线攀附下彻底绞断，无法再生，无法转化为雾气。
但是，至少能够撑到他来到弑君者的面前。
“这一次，轮到我们了。”
马提亚斯有着明显一道割断痕迹的颈部出现蠕动，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唯一还能动的左手伸出去，马提亚斯抓住了弑君者的肩膀。
贫瘠浩然圣杯的黑泥狂乱地袭向马提亚斯，从弑君者身上流逝。缠绕在马提亚斯身上的黑色线条与之接触，就像是压缩文件与解压程序同时在一个目标点同时运行，不断地上报错误指令，增加中央处理器的负担。
下一刻，阿米娅发现自己感知不到马提亚斯的存在了。
阿米娅在混战之中勉强看了一眼马提亚斯原来所在的位置，但她没有看到马提亚斯，她只看到了黑色的雪，很大的雪。雪花飘扬在废墟之中，散去了周围的雾气，将黄昏的余晖重新照耀在大地上。
弑君者茫然地伸出了手，接住了散发着焦味的黑色碎片，慢慢地阖上手掌。
这里是龙门。
那个一直思念着家乡的乌萨斯少年，再也回不了家。
第三百一十章 再见了，我的软弱（4K）
如果弑君者知道。
如果她知道，那些自称为真狼近卫的毛孩子是怎么看待她的，她大概会笑得从椅子上滚到地下。捂着肚子满地打滚，发出打嗝般的笑声，当场就饱了。
因为她没有想那么多。
感染者是自由的，之类的，什么的，她从来都没有想那么多。
弑君者不会因为自己是感染者而自卑，也不会因为自己是感染者而骄傲。就像现在的塔露拉那样，自称矿石病是一种天赋，能够与众不同，掌握源石技艺的天赋之路。
她只知道矿石病会让她感到浑身剧痛，半夜入眠时偶尔会被惊醒。感染者的身份无法让她大大方方地走进任何一座移动城市，她也没办法堂而皇之地走进普通人所在的街区。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怕疼，但她也习惯了疼，有什么事是不能适应的？至于后者，那就更加无所谓了。
弑君者本来就是叙拉古暗榜名列前茅的杀手，她是注定要被流放到荒漠等死的犯罪者，黑暗世界的居民，根本就没有机会走官方途径到移动城市去。如果不是罗德岛为她做担保，以及护妻心切的林律表示龙门要是刁难弑君者，他就当场炎上龙门，不然弑君者也没办法来到这里。
弑君者曾经跟塔露拉提议过，自己不需要小队，她会独自完成任何刺杀任务。
塔露拉否定了她的申请，冠冕堂皇地称整合运动需要弑君者教导出更多的优秀人才。如今一想，那个时候的塔露拉已经变了吧？最初的她，绝对不会为了增强实力而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她会尊重着每一位感染者，不会以军队的要求命令落难者，而是将其视为在同一个信念下并肩同行的伙伴。
当这些年纪不大，亦或是心智不成熟的毛孩子被塔露拉交到弑君者手上后，她一开始还不怎么在意他们。弑君者回想着林律在不辞而别之前和她语重心长说过的那句话，直接就照搬出来。
“去做你想做的事。”
弑君者本以为自己不会把这些擅自跟在她身边的人看的那么重要，教会了他们又能怎么样？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死，只是死亡顺序不同而已，她已经不想再承担那么多的别离。
但她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些家伙居然连哪些虫子能吃，哪些虫子不能吃都分不清楚！能够在乌萨斯的荒漠大地活下来的人，怎么会连这点常识都不了解。像他们这种蠢货，别说是上战场了，就算是放着不管也会死的很惨吧？
日渐被烦躁感驱使着做出行动的弑君者，暴躁地告诉他们最基本的野外生存技巧，顺手教一下他们如何战斗，再顺便根据他们每个人的不同性格分析出适合的教学方案。随手地提拔一下他们，让他们在残酷的斗争中活下去。做任务的时候悄悄地看他们表现如何，在心中打出评分，再改良教育方针，陪伴着他们进步。
就像是老师一样。
弑君者不知不觉间教导了他们那么多，那么多。
偏偏没有教会他们一件事。
她没有教他们如何提防自己人。
她没有教他们感染者最残酷的一面。
她没有教他们……她也没有机会再教他们。
弑君者双手紧紧地握住飘落的黑雪，她再也无法听到马提亚斯那个话唠崽子的声音，她错过了很多很多。
“我会带你回家乡的，我保证。”弑君者沉声道，她将手中这一缕黑雪慎重地收入口袋里，仰头直视前方，深深吸气，“接下来……让我也带你回去吧，乌维。”
弑君者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曾经的部下，就算是他们变成了这副模样，她也不可能遗忘。
贫瘠浩然圣杯掠走的大量体力与精神力非但没有让弑君者乏力，心中涌出的怒火支撑着她的脊梁，她没办法拯救她曾经的部下们，但她至少能够让他们安息。
弑君者提起出现无数裂痕的碳纤维短刃，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但她咬着牙猛地跺脚迈步前冲。就像是要把迷惘的自己抛在后头，弑君者狂奔着，在空中留下一道红色的残影。
“弑君者小姐？！”
阿米娅被弑君者的速度吓了一跳，连忙将严密的法术网分出一道间隙，避免弑君者一头撞进去。但弑君者的反应比她还要快，直接蹬步一跃向着高空升腾，越过了层层叠叠的法术。红色的倩影带着摩擦空气升腾起的火星，锋锐的短刃深深地抨击在硬化寄生者的胸口，溅起璀璨的烈焰。
“——锵！！”
鲜明回荡的脆响传来，弑君者惊鸿一刺未能穿透乌维的胸口，但他胸口位置的黑铁铠甲被打出了蜘蛛网般的裂纹，可惜没有彻底破碎，蠕动的血肉还在缓慢地复原着。
“锵！锵锵！！”
弑君者接连两刀十字切交击在乌维的胸口，试图依靠叠加的斩击，彻底击破这层血肉铸成的铠甲。被轰击的连连震退的乌维胡乱地挥动石柱般的双臂，弑君者提刀挡在身侧，直接连刀带人被拍在地上。罗德岛定制的碳纤维短刃迎来了使用的极限，破碎为无数碎片，嵌入乌维的手臂。
乌维重重地前跨一步，废墟冒起的火势都出现停滞摇晃的趋势。与此同时，他朝着摔倒在地的弑君者双拳合拢，高高跃起，宛如破壁车般重击而下！
弑君者扔掉光秃秃的刀柄，强顶住掀起的狂风，向着侧边弯腰团身，企图翻滚避开。
“咚！！！”
经过战火洗礼爆破摧残的废墟大地传来巨响，构筑移动城市的坚硬外壳被打碎，裂纹迅速地向外蔓延。暴走的硬化寄生者已经没有原主的记忆，完全凭借战斗本能与狂化的躯体做出行动。他没有拔出埋在地板里的拳头，而是抓住了足以承载高楼建筑的地基材料，硬生生地抽出一条石柱，摩擦着地面，向着弑君者横扫而去！
“小心！”
阿米娅还记得硬化寄生者曾经从一无所有的大地抽出含蕴高能电流的巨石，这不仅仅会造成强大的物理攻击，更是会爆发出近似于她与雷蛇的源石技艺。也就是说，她的法术也许会被对方吸收利用导入进去造成二次伤害！现在出手的话，也许会帮倒忙。
受身翻滚到另一侧的弑君者刚准备起身，她听到了阿米娅的提醒，提前感知到自己的脑袋即将被石柱横扫抽飞的危机。她轻轻吸气，临危不乱地将双手平放在地上，将巧劲透过手掌压在地面，轻松地腾空跃起。
“——飒！”
不规则的长条石柱横扫而过，狂风将残余的雾气吹散，掀起洒落一地的黑雪。呼啸而过的气劲甚至在坍塌的石壁上留下一道印子，爆开铺盖在上面的厚实灰尘。
泛着黑光的石柱仅差一点就扫中弑君者，她的脑袋要是被命中，当场就会变成一团烂泥。
弑君者还没来得及在空中调整平衡，暴走的硬化寄生者登时鼓起全身的铠甲血肉，肉块的间隙中涌出雾气。猛烈的横扫稍稍出现硬值，通过连携动作取消，紧接着斜侧面的上挑，发挥出狂暴的攻势。
全身经过改造的黑熊乌维似乎没有体力上限，毫无停顿的攻击朝着弑君者袭去。
上挑、斜斩、转身横扫，跃起跳劈，这些最简单的战术动作在恐怖的体能加持下就像是无坚不摧的薪王剑法。这一套连续技还是弑君者教会他们的，越是质朴的进攻方式，就越是有效。整合运动的感染者是战士，又不是上台表演的小丑，更不是摆着花架子的六十九岁传统剑术大师，不需要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起手式。
如果这里不是龙门废墟，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一具活着的尸体。
如果这里是整合运动的训练室，如果眼前的人是那个嗜酒如命，小气要死，从不肯给马提亚斯一滴酒尝尝，美其名曰未成年不准碰酒，实际上是为了藏住自己擦得雪亮的六盎司酒壶，人壮心眼小的乌维……
那么弑君者会很高兴。
她一定会高兴的，因为乌维这个酒精中毒的乌萨斯壮汉实际上是真的没脑子，还没有战斗的天赋。
因为天生发育的比较早，再加上长得凶恶，乌维曾经被某个小混混雇来当保镖。但他哪里懂什么打架，平时就是靠着帝王引擎的心跳声威慑那些被逼迫的镇民们。
乌维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他只知道跟着小混混走就有酒喝。
有酒喝他能忘记很多不愉快的事情，每天就这样醉生梦死，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幸福。
在乌维的帮助下，小混混当上了小霸王，在镇里过着快活的日子，直到他有一天他惹到了不能惹的人，当地的贵族子弟。傻乌维在草房睡醒后想要找小混混拿酒喝，结果却发现了小混混惨不忍睹的尸体，被吓得暴露出本性。这才让其他镇民得知，原来他是一头纸老虎，关顾着长个子却不长脑子。
乌维在被赶出村庄后，没钱没食物，被人骗去矿场挖源石，因此染上了矿石病。要不是整合运动在突围矿场解救感染者的过程中找到了他，也许乌维早就被无良的源石商人榨干剩余生产价值，被推入到矿洞深处，在饥饿交寒之中死去，化为新的矿脉，成为这片大地的一份子。
“可惜，没有如果。”
弑君者轻轻叹息。她不断地躲闪着乌维的石柱挥击，时而翻滚，时而后撤，时而加速奔跑接滑铲，在狂风骤雨的攻势下灵巧地闪开一道道接踵而至的攻击。
她有些分神，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在教导乌维时，这死孩子学了一个月就只会一个跳劈！还是原地跳劈！一米都跳不出来的那种！在战场上乌维就这么冲锋到敌人面前，原地起跳，暴露出肚皮，全身充满破绽地劈下来。看得弑君者牙疼，就连最爱的烤土豆都吃不香了，想着拯救乌维的跳劈癌。
“你这不是……很有天赋吗？”
弑君者喃喃自语道，她在闪避乌维的攻击中，同时也在冷静地观察着他的动作，寻找对方的漏洞。等待着攻击完毕停顿的一刹那，仅有一瞬间的缓和阶段。
乌维一次又一次的破绽出现在她面前，弑君者却始终没有下手。
如果现在的场景和现在的人都不一样的话，弑君者不介意当做是毕业典礼，为她的学生们送上毕业证书。
不过，再美的梦也该清醒了。
弑君者藏在面罩底下的面容露出自嘲的笑笑，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就像是失去发条动力的人偶。
小心谨慎地施放法术，提防被硬化寄生者汲取吸收的阿米娅眨了眨眼，她伸出的双手触及到无形的心灵之壁。她察觉到弑君者的悲伤正在蔓延，就像是浪潮般一瞬间扑到脚边。潮水上涨，越过了她的脚踝，浸透到膝盖。但这不是自暴自弃，而是在……为了某个人感到难过。
“柳德米拉……”
阿米娅不由自主地念出弑君者的真名。
“乌——拉——！！！”
乌维没有放过弑君者止步不前的机会，他迈步前冲，缠绕着黑色雾气的石柱朝着弑君者原地跳劈而去。
这副模样似乎回到了数年前，那个怎么也学不会战斗的傻大个。耿直地相信一招跳劈吃遍天，跳劈能够打败所有对手，如果一个跳劈解决不了，那就跳两个。
弑君者平静地站在原地，她不躲不闪，抬起了左手。林律赠送给她的红白色手套泛起晨曦般的光点，弑君者就像是攥着一团光芒般，做出了令人心跳几乎停止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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