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执棋者 第41章

　　——干员白面鸮的说话方式并不是因为有趣，更不是为了吸引他人注意力，而是为了抵抗源石病带来的困扰。不仅如此，白面鸮采用这种说话方式同时也需要承受相当大的风险，但这是为了防止被理智被吞噬的必要措施。

　　白面鸮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反复强调自己的存在，如同水手放下船锚，避免在不断回响着奇怪声音的意识之海被浪潮掀翻。

　　如果银莲花也能像她这样就好了，其实银莲花什么都好，就是长了一张只会说骚话的嘴。

　　白面鸮呆滞在原地，缓缓睁开眼睛，琥珀般含蕴智慧的金色眼眸倒映出林律的脸。

　　“博士，很抱歉。”

　　白面鸮似乎意识到自己再次因为感染症状发生异常入睡现象，微微低下了头。

　　重新醒来后，白面鸮花费了整整十六秒调阅先前的对话记录，她才回想起来自己在入睡前的行为。

　　她还记得在六分钟四十五秒之前，在凯尔希医生的医护办公室里发生的事。

　　这位被阿米娅称之为“博士”的男子，唐突杰里杰气，对罗德岛制药公司最高领导者之一的凯尔希医生上下其手。通过极其粗暴且野蛮的方式，强制让凯尔希医生浅度入眠。

　　白面鸮感到很困惑。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作为一名生命科学、基础医学的医学者兼科研人员。白面鸮就算是搜寻数据库所有的知识，都找不到林律为什么能够通过一双手，就能让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凯尔希医生从连喊不要，变成小声嘀咕地喊着不要停。

　　当凯尔希医生被迫休息后，阿米娅劳烦白面鸮带领博士前往干员幽灵鲨所在的病房。

　　一路上白面鸮心不在焉，最终她实在是无法忍耐下去，笨拙地壁咚林律，强制性的请求对方把手放在她的脑袋上。

　　说句实话。

　　林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请求。

　　这大概就是科研人员为了研究未知现象，为了追寻自我，为了解决现有的谜题，不惜牺牲的无畏精神。

　　林律很感动，他相信单纯的白面鸮纯粹是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没有其他的想法。

　　但他有。

　　林某人作为一名老色批，本来看到兽耳娘就走不动道的他，有了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怎么可能会拒绝呢？

　　一切是为了科学，科学！

　　林律认认真真地揉了揉白面鸮的脑袋，在他还没来得及感慨白面鸮有着相当舒适的热度，如同洗过的丝绸般柔顺的长发，手感一级棒的时候。白面鸮的脑袋忽然冒起白烟，当场宕机。

　　林律第一反应是，完了，仙人跳。

　　第二反应是，算了算了，反正都要被讹，那还不如多摸一会。

　　哟西~！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白面鸮，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

　　不过事后显然是林律想多了，白面鸮之所以会当场昏过去，是因为矿石病发作的缘故。

　　重新醒来的白面鸮歪了歪脑袋，头发有些杂乱，为眼前这位重返罗德岛的博士进行解释。

　　“干员白面鸮，病症为嗜睡。矿石病对白面鸮带来的影响，在于对其种族特性产生的效应深化，劫持睡眠指令，严重干扰生体基础神经信号传递。无法预判感染会导致其日常作业效率的大幅度下降，这是矿石病对白面鸮造成的最大影响。”

　　白发女孩在阐述自己的病情时，语气仅有一丝微弱的起伏，就像是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另一方面，矿石病也为白面鸮带来新的意义。”白面鸮如是说道。

　　“新的意义？”

　　“是的，我们不应该完全主观的态度去批判一项客观存在的事物。”

　　白面鸮向着独立病房的方向迈出了步伐，指着长廊一侧的透光玻璃窗，她的目光看得很远。

　　“矿石病带给白面鸮的是重新理解眼前一切的，全新的视角。重新看待自己，看待他人，以及看待这片大地。也许……还有头顶上的天空。”她转转侧过身子，将厚实的本子抱在怀中，踮起脚尖仰视着高她一个头的林律。

　　“每一天我都在思考着，当源石微粒随同血液流淌时，我该如何解析，计算它们的信息。我该如何在它消耗我的有机资源的同时，设法换取一些积极而更有意义的东西。对于我来说，这是在确诊矿石病后，我得到的最有价值的东西。”

　　“一个值得用尽我最后的生命时光，去思考的问题。”

　　白面鸮正视着林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未被请求查阅的情况下，自主地将一直烦恼的想法说出来。

　　也许博士就是有这么一种魔力，能够让人不知不觉间放松警惕，无意识地将心中埋藏很深的秘密倾泄出去。

　　林律回望着女孩的眼睛，他没有挪开视线，就这么相互注视着，彼此都在等待着一个答复。

　　在自身的感性思维濒临崩溃之际，能够选择以强有力的理性逻辑来维持四分五裂的意识。哪怕白面鸮以计算机运转的说话方式巩固心灵，言行举止中表现出一种纯粹由理性构成的气质，但她眼眸中还是闪耀着属于人的光辉。

　　她不是机器。

　　她只是个不愿妥协的少女。

　　“很厉害呢。”林律轻声感慨道。

　　“您是想要表达什么呢？”白面鸮不解的眨了眨眼。

　　林律庄重道：“明知自己处于一种不便的情况下，还能够坚持作为一名医师与学者的本心。依然对未知的事物感到好奇，并且敢于去尝试，去理解。我看过关于你的档案资料，也知道你在罗德岛的任职不仅仅是一名医疗干员而已，你还负责当任PRTS的数据档案员。你就和凯尔希一样，拖拽着早已疲倦的身心，肩负着沉重的负担，仍旧坚持着向着未来前行。”

　　林律神情肃穆，收起玩笑之意，郑重道：“你值得这份尊重。”

　　白面鸮缓缓眨了眨眼，踮起的脚尖慢慢地落地，不复平稳的呼吸声在安静的长廊清晰可闻。

　　“错误发生。”

　　白面鸮低下脑袋，小小声地自言自语道：“警告，系统已从严重错误中恢复，正在应用最近一次正确启动时的配置。”

　　当白面鸮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的心跳声才不至于充斥着胸腔，就连大脑都在嗡嗡作响。

　　“请不要介意，白面鸮已得知博士的正面评价。那么，请随我前往干员幽灵鲨的病房。”

　　白面鸮平静道，转身向着走廊前方走去。

　　她的脚步，无比轻快。

第七十三章 罗德哈哈队

　　呓语。

　　幽灵鲨的脑海中冒出神秘的呢喃。

　　无法用文字来形容这究竟是在表述着什么，她只知道脑海里的声音与往日有些不同，这似乎是在……高兴？

　　为什么而高兴？

　　就像是遇到多年未见的好友，欣喜与惊喜交加，更多的是因为不可思议的偶然性。

　　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仇人，沉寂的心因此活跃，恨不得在展开杀戮前先抱抱对方，嘘寒问暖。

　　恐慌感在幽灵鲨心中蔓延，她一开始还能够忍耐，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甚至是三个小时过去……那道声音越来越密集，脑子里像是有无数的触须在蠕动，传来黏滑的五感。

　　幽灵鲨疲乏的心灵在源源不绝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最终宣告惨败，意识逐渐远去。

　　她醒了，再次睁开眼，殷红的眼瞳中噙着泪水，她还是她，但也不是她。

　　在幽灵鲨被罗德岛接收的时候，她当时还能维持自我，语言得体，语气诚恳，声称自己刚刚逃离囚笼，并要向罗德岛传达一条信息。然而，她尚未将信息完全表达出来就被占据意识，逐渐陷入沉默，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为她留下一句悲惨的自白。

　　“我，又要再次坠入阴谋者设计的黑暗之中了吗……谁来……救救我。”

　　伴随着撕扯身上的修女服未果之后，幽灵鲨当场崩溃，自我摧毁的意识极度强烈。负责接收的罗德岛干员花费不小的代价才将精神崩溃的幽灵鲨镇压住，从此她的直属医生就是罗德岛最高领导者之一的凯尔希。

　　也只有凯尔希才能为她进行决定性的诊断，其他罗德岛的医生仅能进行片面的协助。

　　关于幽灵鲨的病情，其实涉及到一个隐秘的组织，凯尔希也是为了其他干员的安危着想。

　　因此，干员幽灵鲨的独立病房不仅是她的卧室，也是专属于她的囚笼。

　　此刻，失控的她正在试图冲破囚笼。

　　“啧……”

　　负责巡逻舰内的重装干员皱紧眉头，他可没少听说过独立病房的威名。住在这里的人要么是某些方面有问题，要么就是被俘虏的敌人，或者身份还未能确定，根据人道主义关怀暂时进行医治的陌生人。

　　但无论是哪位，都必然有着强悍的实力，否则也不会安置在需要人看守的独立病房。

　　其中，幽灵鲨的名头让人记忆犹深。

　　谁也无法忘记她那魔性的笑声，似乎要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没错，就是这样，她的笑声甚至能让人感到手心湿润，直直冒汗。

　　要知道独立病房的墙壁可是经过特殊加工，隔音性能特别好，即便如此也还是阻挡不住她的狂笑。

　　“真是受够了……真要是跑出来的话，我可没有自信能挡住。”

　　重装干员小声呢喃道，他还是有自知之明，在座的病人和医生没一个他能惹得起。

　　如果不是因为他无意间在食堂喷了一句芙蓉的料理跟寒脊监狱的下水道老鼠味道一样，他也不会被派到这里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不要惹医疗干员，更不要惹制药公司里的医疗干员。

　　“呵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呵哈哈哈哈！大家氪！大家氪！”

　　极其爽朗魔性的癫狂笑声毫无预兆地从重装干员身后响起，在此之前他连脚步声都没听到过一次，吓得他当场差点把单手盾向后甩去。但在视野的余光瞥到来者一身的浅绿色病服后，重装干员连忙收手，并且将盾牌挡在自己面前。

　　害怕.jpg。

　　虽然博士的威名早已传遍整个罗德岛，但这不代表每个人都认识博士。

　　更何况，PRTS资料中显示的博士是个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的兜帽大衣男，还喜欢双手插兜。单看图片的话，总有一股强烈的犯罪气息扑面而来，属于独自一人走在哥伦比亚街头会被军警当场逮捕的类型。毕竟喜欢穿成这样的人，往往里面都是没穿的。有些心理变态就是喜欢在街头巷尾对着夜深归家的女性进行单方面的自我猥亵行为，因此享受扭曲的快感。

　　重装干员的戒备之心，完全是出自于他看到对方的病服，误以为是从哪个独立病房里跑出来的人。

　　事实上，林律的行为也符合独立病房的患者形象。

　　林律先是十分有礼貌地向重装干员露出微笑，绕过他来到病房前敲了敲门，清了清嗓子，准备组建罗德哈哈队。

　　“啊哈哈哈，哼哼，嗯嗯，哈哈哈！平角裤！平角裤！”

　　“呵呵呵……哈哈哈哈。”

　　病房门前的男性笑声与病房内的女性笑声重叠在一起。

　　双重声浪之中，重装干员幼小而又稚嫩的心灵受到强烈冲击，猛地抬手按紧胸口，心脏快要裂开。

　　重装干员无助且绝望地望了一眼出口处，他的直觉告诉他，跑，快跑！再不跑也得跟着一起笑出声！

　　极端魔性且具有感染力的笑声回荡在长廊，如果不是每个房间都隔开相当宽敞的距离，墙壁经过特殊处理十分具有牢固性且隔绝性。不然接下来所有独立病房的患者都一同放声大笑，迎接重装干员的将是职业生涯规划的最后一章。

　　“指令转移，接下来由我们处理。”

　　白面鸮的声音在欢快的“哈哈哈”声浪海洋中就像是飘浮而来的木板，让重装干员喜极而泣地看着白发少女从唯一的通道出口款款而来。虽然白面鸮被林律的笑声吓得头发向上飘起，看上去毫无说服力，但负责镇守的重装干员相信她的话。

　　在罗德岛，医疗干员说的都是对的。

　　如释重负的重装干员让出一条路，不过他没有因此逃跑，而是守在门口外。

　　这是他的职责，一旦事情出现意料之外的差错，他有责任并有义务地用自己的身躯挡在最前线上。

　　这是重装干员的意义所在。

　　林律缓缓停止大笑，就像是迎合他一样，幽灵鲨癫狂的笑声也逐渐收敛。

　　很快，沉默彻底笼罩四周，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黑影顺着墙壁游走，将光线吞噬。

　　来之不易的宁静重返罗德岛，但不知为何，重装干员反而感到不适应。他宁愿两人的笑声再大一点，也好过现在这样死一般的寂静。也不知道是否错觉，他隐约觉得背脊上冒出滑腻而湿润的触感，手下意识地往后背一拍，却什么也没有。

　　“你们在这等着，如果三十分钟后我还没主动出来，就准备好药物。”

　　林律缓缓转身说道，钴蓝色的眼眸含蕴森冷的寒芒，仿佛要穿透一切。

　　仅仅只是视线相互接触，便让重装干员感到双膝发软，似乎被什么巨兽盯上。

　　“是！”他连忙大喊。

　　白面鸮微微低头：“程序启动，服从命令。”

　　在座的两人都未参与过切尔诺伯格救援行动，就连白面鸮也只不过是见过林律稍微和资料有些出入的一面。

　　直到现在，他们看到认真起来的林律，服从感瞬间涌出心头。

　　除了俯首称臣之外，没有任何选项。

第七十四章 幽灵鲨

　　林律轻轻吸气，转身踏入病房，反手关上了门。

　　房间光线昏暗，隐约能够感到四面的墙壁潮湿地几乎要沥出水来，明明现在的气候温度颇为干燥。林律没有鞋子，赤足踩在地面上感受到有一层薄薄的沙砾感，显然是什么东西被砸碎成碎块粉末的缘故。

　　钴蓝色的幽光在林律眼中泛起，让他能够在黑暗的地方明察秋毫。

　　这间独立病房仅有最基础的生活家居和医用器具，至于花草盆栽，调节生活情趣的小装饰，则一个都没有。不过从狼藉一片的地面来看，很显然这是正常的，有多少东西放这都不够失控的幽灵鲨挥霍。

　　厚重的窗帘将整个房间仅存的光芒遮得严严实实，林律才发现原来这个房间根本就没有设置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