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执棋者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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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好奇地问道：“博士，Persona是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吗？”

　　林律直视着女孩，他的表情难得地正经起来。

　　“……我想知道。”

　　“那就过来吧。”

　　林律拍了拍诺亚重机的坐垫，示意让女孩靠近一点。

　　安娜犹豫了一下，手中的红色封皮书赐予了她无限的勇气，让她走过去背靠在诺亚重机上。

　　两人就这么背靠背地坐在一起，一个人仰头望着夜空，一个人低头目光落在书上。

　　与其说是男女之间暧昧的气氛，倒不如说是老师与关系和睦的学生在图书馆里隔着一层书架并肩而立。

　　林律闭着眼睛恢复着耗损过度的精神力，他原本以为小熊们中索尼娅的情况是最糟糕的，没想到昏迷的娜塔莉娅才是。

　　在精神力融入娜塔莉娅的瞬间，林律就被女孩吸了进去，无法自拔，直到现在林律的眼前还是不断地出现血腥阴暗的画面。

　　林律的猜测稍微有些出错，但大致上还是推理无误……

　　娜塔莉娅曾经的伙伴们全部，一个都没例外的被梅菲斯特的法术堕落成怪物。

　　一部分尚存心性的怪物试图保护娜塔莉娅，但更多的怪物无法忍住对血肉的渴望地朝向女孩袭去，怪物与怪物之间在相互厮杀，为了同一个人，为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想法。

　　娜塔莉娅从始至终看在眼里，却无法做出任何行动，她什么都做不到。

　　摧毁女孩的是绝望的无力感与自责感。

　　这也是索尼娅为什么会在怪物尸堆中找到娜塔莉娅的缘故。

　　“Persona……只是代称，一幅伪装，一种假象，一个面具。”

　　林律轻声说道，他在念出Persona的时候，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快要从体内挣脱开来，但又被漆黑的锁链封锁住。

　　“每个人都会有两面性，善与恶。有人在你们身上种植了恶念的种子，当你们善恶的天平彻底倾斜，就会变成一个个怪物。”林律轻声道，或许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女孩直说有些过分，但是安娜显然不是那种温室里的花朵。

　　毕竟，温室里的花朵都已经变成了食人花。

　　“……我的体内也有这个种子吗？”

　　安娜平静地问道，丝毫未有情绪波动。

　　林律坦言道：“是的。”

　　没必要隐瞒，粗劣的谎言对于女孩来说只是最愚笨的欺骗。

　　安娜比其他女孩们聪明多了，目光也放远许多。她也曾经设想过学生们沦为怪物的原因，只是她想再多也没用，单是为了活下去就得竭尽全力，更何况……

　　“我明明也应该成为怪物的一员才对。”

　　安娜自言自语道，她从随身携带的包中取出一个布偶小熊，布偶熊的名字叫做薇卡，是她的好朋友。

　　“我犯下了无法弥补的错误，我做错了一件事。”安娜的声音变得沉闷起来，她抱着布偶小熊，像是要是塞进身体内一般的紧紧抱着，“这样的我为什么还能以人的姿态生存？”

　　“……”

　　林律的回答是将后背贴在女孩的背上。

　　这唐突的举动让女孩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被背上温暖的热度所着迷。

　　这些天来，每个夜晚的入眠，她都是和索尼娅以及拉达这样互相挤在一起，给予彼此安全感。

　　“比起你来，我大概做错的事情不止一件。”林律缓缓睁开眼，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车头上的Q版银莲花，轻声道，“作为在人生旅途中不断犯错的前辈，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还不等安娜询问出口，林律就已经开口说道：“不要勉强自己去遗忘。有些事你越是想要忘记，回忆起来就越是清晰。”

　　“……但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感到痛苦的话要怎么办呢？”安娜喃喃低语道，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到让她自己都听不清。

　　“能想起来就是一件很不错的事了。”

　　“什么？”

　　安娜有些不明白林律在表达什么。

　　“有时候比起回忆，更可怕的是失忆。”

　　林律将融化的代糖从口袋中取出，伸出食指沾了一点，落入嘴中。

　　微妙的酸甜与血的味道涌入鼻腔，过度消耗的大脑渴望着糖分的补充，即便是味道最苦涩的代替天然糖。

　　“我失去了记忆，我不知道自己曾经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以前做过什么事。但我知道，以前的我肯定是做错了什么。”林律轻声自语道，这些话他不会告诉其他人，无论是阿米娅还是凯尔希，亦或是罗德岛的任何人。

　　他很害怕自己在她们心目中的形象会下降，他害怕有一天阿米娅会失望地离他远去。

　　林律也有着脆弱的一面，只是他藏的太好了，藏的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无所不能，让所有人认为只要有他在什么事都能够解决。

　　“如果以前的我真的这么神通广大，为什么我还会被封入石棺之中？以一无所知的状态重新苏醒。我肯定是做错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事。以至于我在特蕾西娅的房间前，会感到那么的心痛与失落，甚至不敢进去看看她曾经所在的痕迹。”

　　“曾经的我一定是犯下了什么错，才导致现在的我见不到她。”

　　林律不自觉地将后背贴得女孩更近，近到几乎能够听到女孩逐渐加速的心跳。

　　“有时候记得清楚也不是坏事，至少你在未来再次面临同样的处境时，你还有机会去做另一个选择。”林律将被血融化的代糖全部送入嘴里，苦涩的甜味在舌尖传来细微的刺痛感，“希望下一次，你的决定不会再让自己感到痛苦。”

　　“……嗯。”

　　安娜仔细倾听着，她低下头看着布偶熊，湖蓝色的眼眸缓缓摇曳着水波。

　　薇卡，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有关于你的事情。

　　我在索尼娅和你之间，选择了索尼娅，没有对你伸出手……

　　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坠落，坠落。

　　如果我忘记你的事情，你会怪我吗？你会怪我吧。

　　你说不会？真像是你会说的话……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在骗我，薇卡，你根本不可能和我说话。

　　我能像博士一样坚强的去面对自己犯过的错吗？

　　薇卡，我能够获得你的原谅吗？

　　……但是，不是现在，还不是现在。

　　现在的我还没有那么坚强，我暂时还是做不到……

　　安娜将额头抵在布偶小熊的脑袋上，身体微微颤抖，细微的哽咽声在寂静的夜晚里无比响亮。

　　布偶小熊的脑袋逐渐被水浸湿，晶莹的泪水从布偶熊的眼眸里划过，滴落在红色封皮书的封面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相信（第三更）

　　“准备好了吗？安娜。”

　　“是的，博士，我准备好了。”

　　安娜轻轻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在宣泄情绪之后，她感觉自己心情好多了。

　　两人面对面贴在一起，林律的左手亲昵地揉着女孩的头发，因为长时间没清洗过的原因，女孩的头发有部分缠在了一起。于是林律下意识地用手指去解开，舒适的温热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安娜头上，让她白皙的小脸浮现出红晕。

　　她一开始对于博士的敌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难怪索尼娅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博士，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能够让心灵挫伤的她彼此吸引，敞开心扉。

　　大概……博士内心深处也有一道伤痕吧。

　　“萃取。”

　　林律闭上了眼睛，盘踞在女孩体内的恶念之种已经生根发芽，所幸的是枝叶还小，尚未结出腐朽的果实，堕落成魔。

　　越是寡言少语的女孩心里越是想的更多，独自一人思考的越多，越是容易滑坡。

　　那么，越是热闹的女孩呢？

　　银莲花静静地望着两人一眼，银白色的犄角不知不觉间染上了淡淡的黑色。

　　这一次萃取虽然不容易，但林律在稍作休息之后状态也已经恢复了不少，准备周全。

　　安娜咬紧嘴唇，她睁着眼睛，湖蓝色的眼眸因为之前的哭泣而泛起淡淡的红光。

　　她在尝试着博士所说的方法，没必要选择去遗忘，而是去面对它。作为被萃取源石技艺的一方，她没有感受到任何一点的伤害。不疼，不痛，但是面前的博士却逐渐露出痛苦的表情，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

　　有些痛苦并不是不存在，而是有些人在默默地替你承担。

　　安娜对于林律的第一印象是黑风衣，黑西裤，黑马甲，一身黑的神秘男子。但他的头发实在是白的太过显眼，像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也是与衣物对比强烈的颜色。他的笑容总是带着那么一丝丝疲惫，哪怕他在开玩笑的时候，嘴角也总是残留着淡淡的苦涩。

　　现在，女孩觉得林律最有魅力的地方在于他的眼睛。

　　钴蓝色的眼眸幽邃地像是要看穿一切，却让她感到淡淡的安心。

　　她心里有着这样的感觉，博士是一位能够让她放心去依靠，值得去信任的人。

　　黑色的虚无之物逐渐从安娜的头顶中被揪出，那是相当晦暗的黑，也是安娜的罪。

　　安娜嘴角微微挽起，她尽可能地放松，望着自己的恶念被掌握在博士的手中。

　　林律阖紧左手，恶念之种彻底溃散，化作虚幻的粒子随风逝去。

　　“谢谢您，博士。”

　　安娜发自内心地对林律道谢，无论是从各方面来说，博士都是她人生中的一个道标。

　　林律疲惫的笑笑，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客气。

　　他的视线转向诺亚重机上的车头，但本该坐在上面的银莲花却不见了，不知道消失到何处。

　　大概是累了吧。

　　“博士，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在林律为女孩解压富尔顿回收装置时，安娜也在近距离观察着他。

　　“你说吧。”

　　“您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您不是本地人，您的移动设备……这辆车的底座上面沾染了大量的泥灰，这是荒原独有的灰土。这些灰土很新鲜，就像是沾染到不久，还未凝固。您的衣服很新，在这座被感染者攻陷下来的城市里不应该会有这么崭新的衣服，就像是刚缝制好一样。您身上的装备像是来执行秘密任务，您的行动方式却像是让全世界都认识您一样。”

　　安娜小声地问道，她的目光停留在林律的脸颊，期待着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林律露出了笑容，那是相当欣慰的笑容。

　　“真了不起，你有没有兴趣去当侦探？等我退休之后，我们可以开一间侦探事务所，以你的聪明才智再加上我这个人形自走外挂，将来在侦探界载入史册也不是什么难事。在那之前我先准备好W驱动器，我来用躯体记忆体，你来用灵魂记忆体……”

　　“博士，我没有开玩笑。”

　　女孩还以为对方在取乐她，但她不知道的是，林律是认真的。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本地人，这件衣服也是今晚刚做好。”林律将富尔顿回收装置完美的贴合在女孩身上，确认着悬吊装置没有出现错误，险些顺手地拍了拍女孩的胸口，好在这个习惯及时停住，否则形象瞬间崩塌。

　　“如果我说……我是因为收到了一通来历不明的求救讯号，在好奇心下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决定出门到这个被攻陷的城市散散步……你相信吗？”林律淡淡道，他的笑容缓缓收敛起来，钴蓝色的眼眸平静如潭水，古井不波。

　　“我相信。”

　　安娜回以微笑，无所畏惧地正视着他的眼眸。

　　“一个丝毫不求回报，忍受着痛苦也要拯救我们的人……无论您接下来是打算去做什么，我都相信您一定能成功。”

　　安娜很清楚自己等人对于博士而言并没有什么价值，她们只是一群中学生而已。众人中也仅有娜塔莉娅是贵族……但贵族之子又有什么用呢？在彼得海姆中学里的贵族学生多着去了，就连乌萨斯都放弃了她们这些贵族子弟，又有谁愿意向她们这些平民伸出援手？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她们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从天而降，对她们说没事了。

　　她们这些日子里遭受的苦难，终于迎来了尽头。

　　“博士，祝您旗开得胜，百战不殆。”

　　安娜左手抱着红皮书与布偶熊，右手俏皮地打了个响指。

　　这个女孩也有着天真的一面，只是被整合运动掀起的战争遮住才看不见。

　　“我会的。”

　　林律淡淡一笑，抬起右手也打了个响指。

　　准备就绪的富尔顿回收气球加速升空，女孩的身影腾空而起，迎向夜空中的坏家伙号。

　　林律仰头望着夜空，背靠在诺亚重机的侧边上，心情久久未能平静。

　　女孩们被拯救，林律也在某个方面也得到了解脱，对于自己的怀疑也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看惯了黑夜的人，不应该习惯黑夜，而是应该期待黑夜结束时迎来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