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执棋者 第93章

　　就连赫拉格这种鏖战四十四年余载的老兵，也不由得为之骇然仰头。

　　作为乌萨斯数十年来的战场老兵，赫拉格自然是听闻过佣兵界的传奇……

　　无国界之军的领袖。

　　巴别塔的战地指挥官。

　　孤独的执棋者，没有人能作为他的棋手。

　　乌萨斯的军人们在难得的休憩时光里喝着无色无味的纯白烈酒，闲聊起传说中的指挥官，以一己之力倾覆卡兹戴尔双王之争的男人。

　　有人说，他就是个骗子。

　　有人说，他改变了格局。

　　有人说，他从未存在过。

　　实际上如何，已经没有人能够证实。

　　或许流言中十有八九是谎言……但是……

　　雪茄青烟消散在空气中，赫拉格看到了林律的脸。

　　没有狂妄，没有狞笑，没有憎恶，林律坐在他的正对面，嘴角微微抿起，目光温和而又坚实，直直地注视着前方。他看着赫拉格，却又像是隔着遥远的时空，对视着坐在高高王座上的新王。

　　准确来说，林律的目光就像是准备抓个薪王拖去传火，跃跃欲试，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敬畏感。

　　“乌萨斯数十年来至少处决了上百个将领，每个企图成为帝国命运主宰者的人，最后无一不凄惨的失败了。历代陛下也一样逃脱不了命运的坑害。帝国在风雨飘摆和重塑荣光间摇摆不定，就连巫师都能描绘国家的未来，弄臣可以预测战役的走势，说客也懂得天灾的变化……最终，所有觉得自己能赢的都输了，所有觉得自己能活的，都死了。”

　　赫拉格低语道，言语中透露着浓烈的哀叹，这是他为什么会颓然地离开军队的原因之一。他在乌萨斯帝国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如果再继续在泥潭中试图捞出金子，也许自己都会深深沦陷进去。

　　“对人民不责任，欺骗，隐瞒，编造一层又一层的谎言，将其视为家畜来圈养。新皇将前任皇帝统治时期保家卫国的军人们施以死刑或是流放，将自己的势力留在王都。军队等同于国之城墙，新皇为保地位自毁城墙！”

　　赫拉格眼眸中藏着恨，数十年来的荣誉化作污泥，付出的所有化作污水。

　　“新皇把捍卫国家，守卫人民的军队……换成了捍卫皇位，捍卫皇权的军队。”

　　这位年迈的老兵终究叹出一口气，他将凉透的茶杯送入嘴中，一饮而尽。

　　也不知是否错觉，赫拉格觉得茶的味道变得更加苦涩。

　　林律静静地倾听着，为他再倒入一杯热茶。

　　“玩弄诡计，欺辱人民，自持己见，亲小人而远贤臣。向着错误的地方一错再错，谋害卫国之功臣，以国土人民作为交换利润的筹码。可悲，可叹。”

　　林律摇晃着手中的茶杯，水波涟漪，倒映着他漠然的脸。

　　“这样的皇帝，这样的暴君，又怎么能够让人信服？皇帝的权责等同于职责，如果他将领土与人民视为赌注，视为执权的道具与玩物。这种虚有其表皇帝，还不如换一个更好的！”

　　林律放下杯子，如同在棋盘上落下棋子，铿锵有力！

　　棋手与将军相互对视，彼此之间都看到对方心中的火。

　　这份火焰，能够点燃一切。

　　赫拉格轻声叹息道：“乌萨斯帝国不会因为更换一个皇帝而得到改善，战争不会真正结束。”

　　林律坚定不移道：“就算如此，这片大地也一定会迎来和平，哪怕是虚伪的和平，也比现在强。”

　　赫拉格哑然，他苦涩地摇了摇头，没想到自己连锐气都消散了。

　　这一盏茶，让他敢于想象不曾设想的未来。

　　“或许，有一天你能真正结束我们的痛苦，Dr.林律。”赫拉格缓缓地捧起林律为他新添的热茶，轻抿一口，含在嘴中，感受着苦涩的味道散去，清甜的茶香余绕在舌尖上。

　　“如果能够结束这一切，赔上我的性命也无妨。”

　　赫拉格将茶水一干而尽，豪气冲云，飒爽的笑了。

　　林律微笑着抿住雪茄，淡淡地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放心吧，将军，你的人生旅途还很漫长，你难道不想见到奈音结婚那天？如果没有你作为父亲出席的话，那孩子的婚礼可得不到祝福。”

　　“我可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代理父亲的祝福，也是祝福。”

　　林律笑道，目光不知不觉间变得柔和起来。

　　赫拉格略微感到惊诧，他很熟悉这种眼神，有了家室，有了牵挂的人总是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博士难不成已经成家立业了？

　　“咚咚~博士，博士！”

　　敲门声咚咚响起，清脆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迫不及待。

　　“我在，请进。”

　　林律回应道，同时迅速地将燃烧着的雪茄头用雪茄盒附带的雪茄剪夹断，火苗缠噬的烟头混着烟灰落入盛放着咖啡豆渣的烟灰缸里。散发热量的烟蒂在接触萃取咖啡时留下的豆渣，会将咖啡的香味烘出来，减少烟味。

　　“博士，凯尔希刚刚跟我说——啊，赫拉格先生，你也在这里。”

　　阿米娅兴奋的兔耳朵都在摇晃，一抖一抖，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赫拉格微微点头：“如果我在这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先离开。”

　　“请别这么说！没关系的，这不是什么坏消息。”阿米娅兴冲冲道。

　　“是吗？”

　　赫拉格转头望去，发现林律不紧不慢井然有序地将办公室的通风系统打开，还顺便清洗着蓝色的杯子。神情专注，仿佛要将杯子擦到闪闪发亮，留不得一点脏东西在上面。

　　“先喝杯茶再慢慢说吧，阿米娅。”

　　林律微笑着将杯子里的水渍擦干净，再倒出热茶，递给她。

　　“我要喝，我要喝~”

　　阿米娅兴高采烈地一步两跳的跑过来，哎嘿嘿的傻笑着：“博士泡的茶我可是好久好久好久没喝过了！”

　　“喜欢的话，以后天天给你泡茶喝。”

　　林律摸着阿米娅的脑袋，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一抹笑容出现在嘴角。

　　赫拉格默默地看在眼里，这种老父亲的眼神，他可以说是相当熟悉了。

　　难怪，难怪。

　　赫拉格笑而不语。

　　“好好喝！”

　　阿米娅满足地眯起眼睛，怀恋的味道涌入鼻腔，一瞬间就让她快要融化。

　　“啊，我是有要紧事要说的。”阿米娅擦了擦嘴角处的口水，认真道，“博士！凯尔希医生她说，我们这次在应对乌萨斯使节团方面做得很好！她夸我们了！她夸我们了！！还有就是，凯尔希医生让我们准备出发，前往——”

　　“龙门！”

第一百六十章 什么叫巴别塔恶灵啊？

　　“博士，我们之前在切尔诺伯格的救援行动，在您的指挥下，我们能够以最少的伤亡回到罗德岛。在本次作战行动中，我们获得不少整合运动的情报，再加上您先前没有事先跟我知会一声就悄悄跑到切尔诺伯格上城区的事…… ”

　　阿米娅的笑容一瞬间变得阴暗，但又很快恢复正常，吓得林某人一阵心惊胆颤。

　　“我们得到的情报资源相当可观，根据凯尔希医生在龙门进行会谈的结果，龙门已经向我们发送了一份合作框架协议，同意与我们交换情报。在这几天里，整合运动有相当明显的迹象将龙门视为下一个行动目标。近期又有一部分切尔诺伯格幸存者在荒原中发现，他们正在前往龙门，预计下午到达。这群人之中，很大概率混有整合运动的间谍。”

　　阿米娅轻车驾熟地呼唤出博士办公室的战术虚拟沙盘，记录在诺亚重机以及坏家伙号的数据，已经通过PRTS系统连接到虚拟战术沙盘进行更新，将更大规模的地图模拟出来。

　　阿米娅熟练的标记最新发现的切尔诺伯格幸存者以及他们的行进路线，丰富着沙盘上的资料。

　　不知不觉间这个卡特斯女孩俨然有了几分领导者的模样，落落大方，沉着冷静。

　　“博士，您给凯尔希医生提供的切尔诺伯格的情报，以及赫拉格先生通过阿撒兹勒情报网得到的移动城市建设规划图。我们从中可以分析出，原本作为工业化城市的切尔诺伯格并没有多少物资，尤其是食物。在经历天灾降临之后，切尔诺伯格食物的补给量更是少之又少。除此之外，博士您救回来的那些女孩们，她们的经历也符合我们的猜测……”

　　阿米娅语气稍微有些失落，但她很快就振作起来。

　　至少在罗德岛，熊熊们不会挨饿，不会挨冷！

　　“整合运动占据了切尔诺伯格核心城之后，他们将屏蔽的信号塔重新启动，向全世界的感染者发起招揽。攻陷切尔诺伯格只是整合运动的第一步，他们不是在过家家，整合运动是真的想要做出点什么……或者说……”阿米娅有些难以切齿的开口道，“整合运动想要将所有被压迫的感染者划分到自己的阵营，以此获得军事武力上的资本。”

　　林律缓缓点头，他明白阿米娅的意思。

　　赫拉格淡淡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掌握源石技艺，但是每个感染者都可以施展源石技艺。这么说可能有些不恰当，不过就算是精神力再薄弱的人，在感染上矿石病的那一天也会被永无止境的呓语惊扰，夜不能寐。当体内的体细胞与源石融合率达到百分之百的时候，整个人就会化作高辐射的矿石结晶。每一个矿石病感染者，都是行走的生化武器。”

　　说完，赫拉格轻轻捂住自己体表结晶化的源石病灶，这是他噩梦的来源。

　　哪怕赫拉格体内血液源石结晶密度浓度尚在可控范畴之内，他也想象过自己变成人形矿石雕像的一天。

　　希望到时候的自己，还能够摆出一个不错的姿势。

　　“兵马不动，粮草先行。年年防歉，夜夜防贼。”

　　林律滑动着虚拟战术沙盘上标记的切尔诺伯格核心区，感到不解与困惑。

　　“后勤补给有多么重要，我不相信整合运动会不知道。否则他们也不会和乌萨斯帝国上层做什么肮脏的屁……”林律看了一眼阿米娅，悄悄地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总之，第三集团军之所以会撤退是有原因的。以整合运动的渗透能力，组织能力，爆发能力，不像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能做到的样子。除非整合运动的领袖塔露拉被我打傻了，脑子一抽，一心想要报复。把感染者的革命事业当做个人的报仇手段，先把龙门淦了，再和乌萨斯帝国一起淦我们……”

　　“博士。”

　　阿米娅连忙扶住林律的手臂，一脸惊恐。

　　“博士，您少说两句吧！”

　　“少说什么，怕什么。我笑塔露拉，梅菲斯特毕竟智谋不足。若是我的话，我才不会这么急着举起感染者的大旗。整合运动对外宣称感染者应该为自己的身份而骄傲，并用最简单的手段夺取世界的公正。这仅仅凭借一个切尔诺伯格是绝对不够格的，站在高处的人，明眼人都知道乌萨斯帝国是在和整合运动狼狈为奸。”

　　林律嘴角高高上扬：“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在攻陷完切尔诺伯格的一周内整顿好士兵，将重伤士兵安置好，优先安排轻伤人员，迅速恢复战斗力。趁着士气高昂之际，直接驱动着切尔诺伯格核心城向龙门撞去。你看，这切尔诺伯格的城际信号还显示着乌萨斯帝国的标记，我把这玩意往龙门的方向一开，一撞。好家伙啊好家伙，龙门的国际地位是独立的移动贸易城市，实际上幕后背景是炎国。如果龙门向切尔诺伯格反击，就相当于是炎国主动入侵乌萨斯帝国，将会挑起两国战争。如果龙门不反抗，切尔诺伯格核心城撞上去，士气冲天的整合运动士兵一举拿下没有军队驻守的龙门，不是问题。”

　　“如果是前者引发两国战争的话，我们也能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动荡不安的局势之中静观其变，根据实际变化而夺得发展的时机。如果是后者的话，在占据龙门的那一刻整合运动就是大获全胜，作为贸易都市，龙门的物资完全充裕。这是时机最成熟的时候，最适合招揽全世界的感染者。同时也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整合运动会被冠上世界级的恐怖组织。各国势力绝对会想办法围剿我们，但富贵险中求，对抗多国的优势在于更加容易破坏平衡。我们能够掀桌，但他们不能。”

　　林律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察觉阿米娅与赫拉格愈加惊悚骇然的表情。

　　赫拉格忽然觉得林律之前说要换个乌萨斯皇帝，不是在开玩笑。

　　什么叫巴别塔恶灵啊？

　　什么叫巴别塔指挥官啊？

　　什么叫无国界之军的领袖啊？

　　“博，博士……”

　　阿米娅扯了扯林律的衣袖。

　　“怎么了？阿米娅。”

　　林律微笑道，他的笑容是那么纯净无邪，就像是孩子讨论喜爱的食物时不自觉绽放的喜悦。

　　“别说了，别说了。”阿米娅摇晃着双手，一幅蒙受心理阴影的表情，战战兢兢道，“博士您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说出来的话就跟预言似的，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哼，依我看来，塔露拉，梅菲斯特到底是无能之辈。倘若整合运动今晚率领四百人入侵龙门外环，闪电突袭，忽然杀出，将龙门人围住，剿灭龙门守卫有生力量。那么就算是我们去了也难啃下这硬骨头，还要被当成工具人。”

　　“博士！您可闭嘴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书客词典在线更新

　　“博士，凯尔希医生传来简讯，龙门暂时答应我们停泊在城外泊接区落蹄州的要求。同时愿意给予一部分我们在行动中损失的物资，以及消耗的补给。作为交换，罗德岛需要协助龙门进行城市外环的一些临时性防卫工作，对龙门五区的外围进行编队行动。”

　　阿米娅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她深深怕了博士的毒奶。

　　“博士，您听清楚了吗？”

　　“唔……唔唔！”

　　“博士，您如果答应我别再立旗帜，我就给你松绑，您听到的话就眨眨眼。”

　　被捆成十八禁姿势的林某人十分温顺地眨了眨眼，还闪闪发亮地wink抛了个媚眼。

　　阿米娅小脸一红，将缠住林律双手的绳子解开，同时把塞在他嘴里的奇怪球形物体取下。也不知道为什么，阿米娅没有把沾在球体上面的口水擦拭掉，而是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排出空气的袋子里，谨慎地收起来。

　　“为什么我的办公室里会有这种东西？！”

　　林律大口大口呼吸着，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

　　他拿起手帕捂住嘴，不断分泌的唾液险些从嘴里流出来。

　　“这是博士的办公室，这个问题是我想问的才对吧？不仅仅有鞭子蜡烛高级作战录像，还有夹在菲林族写真集里面的源石技艺应用辅导资料。博士你是晚上偷偷学习，白天的时候摆出一副还没认真学的类型吗？还真是可爱呢。”阿米娅微笑道，默默地将拘束红绳收起。

　　也不知道阿米娅是从哪学来的捆绑技巧，在精巧地控制住林律行动的同时又不会带来疼痛，相当地娴熟。

　　为了避嫌，赫拉格老爷子早早就以奈音体检结束得去接她为由离开办公室，还顺手在办公室门口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

　　“总感觉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会很危险，还是趁早打住。”

　　强烈的求生欲制止住林律继续探讨下去的冲动，林某人不才，但他对于捆绑技巧也略懂，略懂。

　　万一阿米娅等等从办公室里翻出了维多利亚的秘密，那就算是林律想要辩解，没有记忆的他也无从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