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丽丝威震天
“清儿！”
从台阶上下来，白竹清听到一声呼喊。
整个白家，现在能这般称呼她的人已不多了，她当即转身，看到是白盛举站在石栏边上，面色严肃的盯着自己。
来了。
白竹清稍稍后仰脑袋，脸上的神色并不奇怪。
“清儿，你跟我来。”
白盛举也看出她不奇怪，把她领回自己住的院子，让她坐下，自己也搬了个凳子坐在对面。
“爷爷？”
白竹清眨眼，一副非常懵懂的样子。
“在我面前还装什么！！”白盛举气道，直接问她：“你知道陈宇干了什么事吧？”
“是。”白竹清点头。
她毕竟派人盯着白陈宇呢，对方这些天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
“陈宇，他昨天晚上被人约了出去。”白盛举蹙眉，低声说道，“对方是‘学盟’的人，据我所知，这些人找陈宇的目的是让他牵线，想托他的关系在今天白天登上山门，见见你姐。”
“是这样。”白竹清继续点头。
“你到底怎么想的！？”白盛举有些憋不住了，惊疑不定的看着孙女。
他发现，自从白想回来后，白竹清的‘天性’似乎被解放了，行事作风变得更加狠厉，更有决断。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白想授意的，但调查过后，他发现除了在处理陶家那件事上，白想几乎没怎么干涉行政。
那这就有点不得了了。
再结合这件事白竹清大概率已经发现，而且丝毫没有对外声张。他必须考虑这个孙女会不会在谋划什么，打算在今天给他玩一出‘大义灭亲’。
“陈宇自己是没有这个胆量的。”白盛举试图说些道理，“你之前把他叫去，训诫过一顿，他应该已经知道错了……”
“爷爷。”
白竹清打断他，“他如果真的知道错了，也有一丁点身为自家人的自觉，那就不应该接受那些人的邀请，也不应该和他们吃喝玩乐到凌晨才回来。”
昨晚，她得到剑侍的情报，白陈宇接受‘忠安文府’校长‘胡文平’等一行人邀请，几乎可以说是彻夜寻欢。
忠安文府，这所大学的前身是忠安大学，曾经坐落于代州忠安道，培养方面偏向于为军队输送人才。
后面受虚劫影响，代州隆起大片山川，荒州变成一片平原，夏京直接被衬托成‘国门’，忠安大学也就顺势搬迁去了平州，改名叫做忠安文府，偏向于培养文职人员。
平州、玉州被其他州府、基地市包在最中间，是大夏当今唯二不受妖灾战乱侵袭的地方，这里也确实需要大量文员，培养那么多修士反而无用。
白盛举欲言又止：“胡校长是勘探、古篆、文符领域的大家，兴许他只是看中陈宇的天赋，想要带他去平州发展。”
“我就直说了吧，爷爷。”
白竹清叹气。
“胡文平此人，看似在学界德高望重，是一度和柳浩然、柳先生齐名的大家，专业水平极高。”
“但是他多次在报纸和区域网络上发表过‘治民意见’，其立场不说和皇庭相左，起码也是看得出来，他属于那种传统派，不赞成《夏律》废除四分民法。”
“这样的人，他身上的政治属性是远远浓过学者属性的。”
“您应该清楚，他们那群人是为了什么来求见姐姐。”
“我是听说了一些事……”白盛举沉吟。
“关于陶家的事，也确实有不少人，可以说是相当多的人，各种托关系，想办法，求到了我，你父亲，甚至你母亲那里。”
说到这里，老爷子有点难以开口。
他其实是知道的，自己现在的行为不太合适，按理就应该完全不管这些事，彻底站在两个孙女那边。
但架不住这次事情的影响太大，在外界人眼中‘太恶劣’。
那些人求情，其实已经不是在为陶家求了。
陶家的下场今早就确定了——一大家子惨死宅中，州治府的主楼不算，后面所有住人的院子都被放了一把火，连房带尸体烧了个干净。
他们是在为那些曾经因为给陶家求情而关押进去的人求情，更是为了自身求情。
他们害怕，陶家的下场也会应在他们自己身上。
如果放在平时，白盛举只会怒骂，说他们活该。但这一次引起的波澜实在太大。
联名信，上面一共属了超过一千个名字。
每一个都德高望重，来自大夏五十四座基地市超过上百所大学，涵盖了通讯、传媒、艺术、文学、商策、治论等多个领域，这些人几乎能辐射小半个国家。
而且，信上的话语也堪称诛心。
一开始只有一些‘冒死来谏’、‘劝谏仁恩’之类的词句。
这也就罢了。
越往后推移，却开始出现一些诸如‘观今圣举，天下恐复暴虞之治’这样的论调，看得白盛举实在寝食难安，忍不住出面想要调节。
爷爷毕竟还是旧派思想。
看到白盛举面露为难，后面的话说不出口，白竹清心里也在叹息。
她知道，真正让白盛举来找自己的原因，不是偏爱白陈宇，不是他选择站在胡文平那边，而是白盛举害怕那些人说的是对的。
白盛举是有英雄情结的。
他早年刚到赤龙道的时候就喜欢行侠仗义，一度闯出赫赫威名。后来小姨含冤入狱，他明明知道那是被冤枉陷害，却还是遵守了法礼，多年没有做出抗争。
英雄是要保家卫民的。
英雄受了再大的冤屈，也不能够违抗圣命。
所有故事都这样讲，历来的教育也这样讲，白盛举自然深受其中影响，害怕两个孙女变成‘暴君’。
或许在老爷子眼里，治大国就该如烹小鲜。
让渡利益。
成全万民。
固然是有什么理由，当遭到几乎所有人反对的时候，也该反省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不然怎么做‘圣/君’呢？
那么多人反对，照现在的趋势，总不能够都杀了罢。
“爷爷。”
白竹清闭上眼，轻声说道，“您还记得……正元一年，正元一年之前，那一段时期，我们是怎么渡过的吗。”
嗯？
白盛举一愣，思维一时没转过来。
正元一年，那是首次定下年号的时候，意味着‘夏朝’真正建立成功，诸州版图大部分都被皇庭实控。
但正元以前那段历史却很少有人详细提及，因为那其实就是白家正式举起反旗，高举着‘神鸣剑’号令天下无数炁法之民，率领他们，向暴虞发起反攻的历史。
“那段历史里，我们难道不是在和天下为敌吗。”
白竹清抬头，直视白盛举瞪大的双眼。
“犹记得那次渡河之战，爷爷手持三尺青峰，骑乘‘角鹿’，统帅万人从斜里杀出，配合二叔全歼了那支虞军。”
“那时的爷爷意气风发，豪情万丈，不把任何威胁放在眼里。”
“怎么如今却这般畏手畏脚，连一些流言都顶不住呢？”
我……
白盛举哑然。
可是，这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呀？
他想试图做出辩解。
他当初勇猛、天不怕地不怕，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做‘正确的事’。
白家，夏朝，他们不光是代表了自己，更是凝聚了‘民间’的期望，是在为天下所有人一齐反抗暴虞。
而现在呢？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白想的风评越来越差？反过来去和‘民间’为敌？
“谁是‘民间’。”
“谁又有资格代表‘民间’。”
白盛举说完，白竹清冷冷驳斥了他。
“就我的感官，真正的民间，越是底层，对姐姐的信仰就越是狂热。”
“他们的意志，难道不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有资格去代表吗。”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需要所谓的学者、教授来替他们发声了呢？”
“那些不曾被奴役过的人，不曾在泥泞里挣扎过的人，仅仅为了自己能够继续奴役下仆，凭此安宁享乐而反对废除四分民法的人。”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能视作‘民间’了呢？”
白竹清一番密集输出，听得白盛举目瞪口呆。
“再说了。”
白竹清又道。
“姐姐北上伐虞，将无数被奴役的人解救出来。”
“往前，她留下‘神鸣剑’，使得炁道得以真正昌盛，赋予我们抵御妖邪进犯的力量。”
“更有之前，她立下敕令，敕封天地万象不可变化太过，这才使得主世生灵能继续在相对熟悉的环境里繁衍、生息。”
“这些事情，哪一件不是大功德呢？”
“历史上的明君，圣/君，可有谁敢与姐姐并论？”
“她的功绩、德行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那些人受了她的福泽，却不愿意念她的恩情，反而自以为是，觉得能够像批判古之圣皇一样批判于她。”
“这样的行为，可以说是‘忠义’的吗？”
“而且我很懂姐姐。”白竹清傲然抬头，“如果不是非要凝聚出一枚‘符号’——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最大化效果，救最多的人，她其实是不愿做皇帝的。”
“什么圣/君、女帝，她不在乎。”
“我想她真正在乎的人其实是我们。”
“是我们这些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愿意相信她，支持她的亲族们吶，爷爷~”
“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
白盛举听的满头大汗，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连忙挥手制止孙女。
今天确实是他不对。
怪他，这些年足不出户，对于外界一些事了解太少，又受到一些声音的影响，做出了误判。
“我可以留下陈宇的性命。”
白竹清点头。
“终究是爷爷求情，陈宇也是自家血亲。”
“但我会让他吃些苦头。”
“且在此事过后，他和三叔一家必须要被送去夏京。”
白竹清离开后，白盛举一人坐在院中，兀自出了很久的神。
“爸！爸？”
得到消息的白关山匆匆赶来，看到他这副模样顿时大惊。
这……
好你个白竹清，这是对老头做了什么事情？
只有白盛举自己知道他在思索什么。
他发现自己好像中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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