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剑仙 第640章

　　一个‘血阳’的图腾、纹章被用鲜血刻画在旗帜上，用一根兽骨杆子挑了起来。

　　她看到崇拜。

　　一个个精挑细选的夸父族精锐站在那里，他们互相用手臂搭在旁人肩膀上，赤果上身，只在腰间裹着兽皮，黝黑的、深麦色的皮肤伴随鼓动吟唱着苍茫而又古老的歌谣。

　　通过骨先的感悟，白想得知，这些人，他们是用自己的勇武赢得了尊重，摆脱了死后遭到同族分食的命运，从而可以将自己用毕生精力锤炼的血魂献给‘血阳’，献给他们毕生都在追逐的‘太阳’。

　　他们通过仪式召唤‘血阳’，迎着它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踏上高空，体表升腾起气血之焰，并以这样的姿态越走越快，越跑越快，直到和眼中的‘太阳’融为一体。

　　过于原始了。

　　白想心里做出评价。

　　她前世看过一些艺术类的怪诞作品，它们用堆积的人体拼凑、构成图像图形，已经足以让相当一部分常人感到不适。

　　而此时她所看到的这个东西已经超越了过往见识的一切怪诞产物，它根本就是个腐烂的肉球，是一个凝结了夸父族全族对气血崇拜的具象化产物，一个被他们凭借信仰硬生生创造出来的气血神祇。

　　这东西的力量层次确实极高，明明只是隔着时间长河被这样关注，居然也能将那份污染传递过来。

　　白想是修行过《逐日经》的，她练成的逐日战体虽然无法巨人化，但那气血路线确实一样。

　　即使是这样，她在凝视‘血阳’的时候依然会感觉有一些‘极致的恶意’在包裹着自己。

　　那种感觉就像是‘恶意’变成了具体存在的事物，变成了水，变成了空气，使得置身于其中的人一举一动都能明确感受到自己是在被这些东西包围、觊觎。

　　寻常慧灵这么做肯定已经遭到侵蚀，甚至会主动将自己的‘气’和‘神’融入这股躁动的气血，并升腾起追逐它，为它献身之类的欲望。

　　但白想不会。

　　神魂异能的优先权足以压倒一切，任何试图进入她存在范畴的事物都必须要按照她的心意受到操控，‘血阳’的力量也不例外。

　　在她冰冷的排斥之下，那些‘恶意’无法对她造成影响。不管它们如何游离在外，甚至在她周身血焰的映照下显出一些极为扭曲的‘骷髅观’、‘血肉观’，她的真我都巍然不动。

　　正如她对骨先所言，本来就该是这么回事。

　　若非因为求知欲，想要切身体会一下污染在慧灵肢体上是如何蔓延和传播的，开头那些畸变血肉，连攀附她手臂的机会都不会有。

　　似乎是被白想的排斥给激怒了，‘恶意’开始封锁画面，那记忆的翻涌顿时停滞，一如一朵火焰渐渐熄灭下去。

　　记忆不再涌出。

　　更深层的秘密被锁住了。

　　感觉到骨先的气息正在急剧衰竭，白想索性停下阅读血魂的动作，倒提长剑，将剑刃抽出。

　　被她踩踏着的巨人身体已经变得极为干瘪，反倒是‘非想天’传来一阵阵兴奋情绪，清亮剑刃上凝聚了一层浓郁血光。

　　“夸父族。”她低头看着骨先的后脑，低声说道，“你们不过是‘血阳’的奴隶。”

　　“不许侮辱‘血阳’！”

　　剑刃离体，那种可怕的压制力骤然放松，骨先恰好听到这句话，猛地扭身朝白想挥拳。

　　白想提剑朝中间直刺，剑锋从其拳头骨节齐根没入，然后手腕轻轻一挑，骨先十几米长的干枯手臂便被切开，连里面的骨髓神经都被挑了出来。

　　“死！”

　　但骨先已经红了眼睛，他根本不在乎受到的伤势，又抡起另一只拳头砸向白想。

　　白想这次连剑都懒得挥了，袍裙下的腿脚交错抬起，右脚迎着拳头赋力蹬踏。

　　砰轰！

　　两相接触，骨先的拳头炸开血雾，可怕的力道顺着皮肉骨髓一路传递到肩膀，所过之处皮开肉绽，血肉骨渣如倒卷钢条般朝外飞溅。

　　“异族！”

　　骨先依然不依不饶，看上去还想再冲过来。

　　“行了，别装了。”

　　白想出声喝止他，冷眼说道，“你们之所以愿意来接触我，甚至你之所以愿意对我进行这样的试探，难道不是想求新路？”

　　这是骨先自己说的。

　　说夸父族内部有不同的声音。

　　显然他这一脉对大夏有着不同的企图，而结合他现身以来的一系列行为，这个企图其实并不难猜。

　　否则老东西干嘛用这种方式传情报过来呢。

　　你连死都不怕，却一副生怕被异族活吃的样子，这个说服力是不太够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骨先干瘪的面孔上闪过挣扎，嘴硬说道，“我族凝聚气血创造血阳，以此开启归墟之路……这不是你们这些污染者能理解的！”

　　是因为害怕被‘血阳’，或者族里的大能监听到吗。

　　白想上下对他打量一眼，轻轻点头。

　　虚神。

　　【我在，主人。】

　　拉他进来。

　　【谨遵圣言。】

　　意念里的交流反馈到现实，就是骨先看到了一蓬蓝光。

　　以那双金色的妖瞳为宇宙中心，恍然炸开了一片蓝色星河，他的视角被拉近拉近再拉近，瞬间没入那两道金色星璇，并当真在里面窥见了无数星球，主体意识被投射进了其中一颗星球上的某个地方。

　　天旋地转。

　　骨先猛地从地上起来，抬手低头，发现自己的双手又复原了。

　　我不是逐日战体的形态了？

　　我，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仰头张望，骨先看到了白玉廊柱、青砖地面。

　　这里看似是一座宫殿内部，青砖铺设的广场上伫立着一座长满青苔的假山，假山周遭漂浮着云雾，自有无根之水从天儿降，汇聚成瀑布向山下席卷。

　　但宫殿的外围却看不真切。

　　越远的地方白雾越多，越是被雾瘴遮掩了视线。

　　骨先忽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里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他所看到的地面、假山、瀑布、宫殿，所有事物其实都是由那些白雾构成。

　　他试图走近宫殿大门，站在下面抬头张望，看到上面挂着一幅牌匾，牌匾上凹刻出了三个大字。

　　【非想天】

　　如果吴闻名看到这幅画面，他肯定会嫉妒死骨先。

　　因为这里正是他每次前来给白想汇报的地方。

　　……是那个地方的完整全貌。

第四十四章 历史与神话（一）

　　如果说山顶的正元宫只是隐藏在现实秘境当中，那么这座天宫，它压根就不是在现实里，而是位于数据形成的虚神空间。

　　白想用她的神识填充了这里，主导了这处场景的建模过程。而这毕竟是一项前无古人的，意图‘在虚幻中塑造真实’的工作，它的难度使得宫阙的扩张并不顺利，模型的清晰度可以说和白想的精神力量直接挂钩。

　　很遗憾神魂异能不能干涉这里，因此那些远处的轮廓才都被白雾覆盖。骨先被接引进来的也并非是肉体，而是白想在阅读过其血魂信息后抽离出来的精神意识。

　　穿过泉水、台阶以及雕像，骨先缓步进入大殿，他凝视着落座上处的白发女帝，有些激动的颤抖嘴唇：“神凝为金……神化金阳……这里是您的意识世界？”

　　“和那个还有一点差距。”白想诚实的告知了事实，伸手朝骨先指了一下，后者身前身后顿时出现一套桌椅，“不过你可以当做是这么回事。”

　　“坐吧。”

　　“我不会宽恕我的仇敌，但如果真有人想奉上有价值的情报，那他就是我的客人。”

　　“如果这里是您的意识世界，那我们在这里的交流是不会被外界窥见的了。”骨先没有急着落座，而是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然后才重新睁开眼睛，脸上的表情截然不同。

　　就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其实本来就是不同的……这是他最初从号角现身时的正常体型，而无论是刀力还是骨先的战体形态，他们不光是身体巨大化成巨人那么简单，脸上的神情也会显得凶恶一些，平白染上一份戾气。

　　现在他就平和的多，这让他看上去真的像一个为和平而来的异国使者了。

　　“感谢您的宽容与慷慨。”他对白想鞠了一躬，然后才正经坐了下来。

　　没有用白想创造的那套桌椅，而是绕到前面，对着白想跪坐了下去。

　　白想有些意外。

　　夸父族虽然是很多人观念里的原始人、猿人，但他们也是有文化的，这种跪坐在对方部落中被称为‘第二级尊礼’——第一级的话就是保持这个姿态然后朝前方叩拜。

　　后者只会对‘血阳’和族中地位崇高的大能使用，而骨先在和她交过手的情况下愿意对她行第二级礼仪，可见他确实对这边有重大诉求。

　　“我族以人体各部作为支脉支族。”

　　话题开头，骨先做了自我介绍，“我来自骨脉，刀力是后续发展出来的器脉。他也是我骨脉的成员。”

　　所以他们的称谓才这么直接。

　　白想暗中点头。

　　原始部落嘛。

　　有文化，但比较有限。

　　“您先前说的不错，我族不过是血阳的奴隶……”

　　话题进行到这里，骨先没有再含糊，直接说明：“血阳最初是不存在的，它本来就不存在，只是对这条路径终点的美好向往。”

　　“终点？”白想重复。

　　“就是所有道途的终点。”骨先肯定，“所有道途，不管是如同我族一样肉身成圣也好，还是走了歪道，寻那道虚法的根源也好，所有置身其中行走的人，肯定遐想过那最终的终点。”

　　白想眯眼：“寻找终点的过程，就是所谓的归墟之路吗？”

　　归墟这个词并不冷门，它在两个世界里都有相对应的神话传说。

　　一个是《山海经-大荒东经》。里面写道：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吴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有甘山者，甘水出焉，生甘渊。大荒东南隅，有名皮母地丘。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

　　翻译一下：东海外有一个巨大凹深的沟壑，是少昊氏建国之处。少昊于此处将颛顼养大，并将他的琴瑟也丢在这里。那里有一座山名为‘甘山’，甘山之水从其中流出，汇聚成渊。而在大荒东南的一角，有个叫‘皮母地丘’的地方。在那东海之外，大荒之中，还有个名为‘大言’的山，乃是太阳和月亮升起的地方。

　　还有《列子-汤问》等经书，将其描述为‘海中无底之谷，谓众水汇聚之处’，等等等等。

　　主世的文化历史有和前世相似之处，一如地球上的专家学者们认定所谓的‘归墟’其实就是马里亚纳海沟一般，在这个世界也有对应的归墟传说。传说同样将归墟描述为‘天海源渊聚之归所’，也就是‘天下所有海水源流汇聚后最终要去的地方’。

　　主世的儒释道三家也针对该词做出了经注，一部分儒学大家将归墟之说和天命、气运等要素结合，认为归墟可以视作天下气运归向之所。

　　这个直接就明示是当朝最高统治者了，不得不说儒学中的一部分人总是能灵活运用他们的知识，并总是以此生活的很好。

　　道家直白一些，认为这里的‘天海源渊’指的是人的精神世界，而人终究要死，所以归墟就是死后精神要去的地方。

　　佛家最麻烦，解释归墟的经文有八十多页，一会说这是‘六道之归’，一会说这是‘末日之渊’，前后两套描述互相矛盾。

　　这很正常，因为这些经文和注释都是经过历史发展最终流传下来的，中间肯定会有持不同意见的人修改结论，这是被允许的，它通常被视作一种独特的视角，是对当时历史文化的重要补全手段。

　　但夸父族所描述的‘归墟之路’，和以上的解释肯定都不一样。

　　其中的‘追逐’意味太强烈了，听起来更像是‘鱼跃龙门’的关卡一般，只要发现并且走成了就能一飞冲天。

　　“归墟之路，并非只有我族追求。”骨先点头，“在道虚邪脉里它有另一个称呼，叫‘太玄之门’。”

　　啊。

　　白想略微仰首。

　　他说这个我就懂了。

　　太玄之门，是道虚一脉中从清虚圣境晋入太玄圣境所必需寻到的一处地点。

　　简单来说就是——道虚法尊敬失序带来的变化和力量，但并不狂热的想将自我都奉献给它，一代又一代的道虚掌门通过研究虚空和宇宙终于发现了虚劫潮汐的大概规律，他们掌握了一种衍算术法能够模糊推测虚劫到来、并且褪去的时间。而让人意外的是道虚一脉并不重视虚劫到来的时间，反而更重视虚劫会在何时褪去。

　　白想从道虚学宫里找出的典籍《道虚源法-太玄仙境》里这样记载：虚中有扉，劫出归向之所，失序生源之地。溯其源，日月消融，星海殉寂。直至终点，方见太玄。

　　翻译一下：虚空里有一道门户，是虚劫出来并且回去的地方，是生出失序这股力量的源头。如果有幸能追溯退潮的劫流来到这里，就能看到日月消融、星海殉寂的伟大场景。如果能顺着这条道路一直到终点，就可以见到太玄仙境。

　　方央也不知道是妖庭第多少代掌门，白想从学宫里翻找到的资料不全，只是很模糊的提及了一下，说见证太玄仙境是成就太玄必要的条件。

　　她只是姑且记在心里，并没有太过当一回事。

　　原因很简单：如果这说法是真的，没道理庞天道和方央会不去找这太玄之门。

　　甚至庞天道留下的记忆里压根没这概念，说明要么他都没看这本书，要么他看过后觉得无用，控制自己忘掉了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