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光之剑依旧是那种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外人的计划,终究只是计划。”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少女却听懂了其中包含的意思,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这是在安慰我?”
克劳索拉斯沉默不语。
但她的心情却莫名轻松了许多。
计划终究只是计划,无论是非功过,皆是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这里。
少女闭了闭眼。
似乎看到一道微小的光芒,不知从何处而来,轻轻地融入她的体内。
她再睁开眼睛。
头顶的黑龙与芬娜维尔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压根不曾存在过。
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涌了上来。
少女一步踏出,衣摆摇动,又在下一刻化作暗红色的披风,她的双眼也化作龙般的竖瞳,深处泛起金黄色彩,再一步,漆黑甲胄由虚化实,覆盖娇小的身躯之上,平添数分凛凛威势。
“你即是我——”
活泼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她轻声回答:“——我即是你。”
由始至终,法夫纳赠予的恶龙之力并无自我意识,在北境森林觉醒过来的半龙少女,本来就是这段命运原本的主人,芬娜维尔。
回想起来,真是一段如梦似幻的旅途。
她侧头看去,只见一名身上覆有龙鳞,背生双翼,头上长角的少女,呈现出半透明的模样,正与自己并肩而行。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雪白的空间无限地拉长开去,周围空中隐约露出数道裂痕,那尖啸哭喊的嗓音陡然有了实体,两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踉跄着凭空冲出,朝着她扑了过来。
“我家里还有走不了路的老人,孩子还那么小……我不想死在这里啊——”
悲伤与恼怒的情绪凝固在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战败的士兵张大双臂,哭喊着要抱过来,少女正要举剑,陡然间,狂风从身边呼啸而过。
那像是一条鲜红的长线,正中士兵,后者立即烟消云散。然后她才看清楚,那是一柄红色的长枪,穿透了士兵的幻影之后,余势不减,继续激射向前,如一道耀眼的流星,“咔——嚓!”
整个雪白的空间之内,同时响起了无比清脆的碎裂声响!
随后从那裂痕之间露出的,正是那片茫茫云海,以及远处一轮皎然蓝月。
……
幽深的宫殿之内,女王放下投掷长枪的右手,缓缓坐回座位,正要言语。
“……咦?”
偶然看见自己从指尖开始,整条手臂都变得透明起来,斯卡哈忍不住微微一怔。
“这……原来如此。没想到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我自己也是一个幻影么?”
这代表自己很有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迎来死亡,而且在那临死之前的一刻,会……产生不想死的念头。
“真是,有趣。”
话音微微地停顿了一下。
幽深僻静的宫殿之内,坐在王座上的紫发女子淡淡一笑,整个人倏然如风消散,无影无踪。
……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
站在那座岛屿的边缘,魔术王早已不知去向。桂妮薇亚如有所觉,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问道。
“法芙娜”——又或者该称作芬娜维尔的半龙少女摇了摇头:“不知道。但直觉告诉我,应该往那里走。”抬手指了指头顶的月亮。
就在这刹那间,那轮幽蓝色之中,好似又染上了一点点的猩红。
“有道理。但……”
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到空中那些凭空出现的无数黑影。
只一眼望去,其中有体格庞大的巨龙,有狮鹫,有巨鹰,也有其它各种各样的奇禽猛兽,它们有的依旧威风凛凛,有的却是外表鲜血淋漓,破烂不堪,宛如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
或许在属于他们的生命中,确实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死战。
但真正的生命早已逝去,存留在此的,只是一抹不甘于消亡的幻影。
“看来这条路可不怎么好走。”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
“没办法。”
恶龙小姐摇了摇脑袋,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们只能让这帮可怜虫再死一次了。”
“真有气势。”她真心实意地夸奖。
谁料芬娜维尔后面话锋一转:“当然,主要还是靠你。”似乎是看到桂妮薇亚不可思议的目光,她无辜地摊开双手:“你看我现在,像是能战斗的样子吗?”
少女上上下下看了看她。
确实很有说服力。
她叹了口气,又望向那空中越来越多,俨然已成黑云的阻碍,以及周围逐渐靠近过来的无数船只、人群,自己则置身孤岛,一剑在手,这一幕,恍若举世皆敌。
然而桂妮薇亚心中却是一片安然。
她明白,举世皆敌不过错觉。
自己会站在这里,便是最好的原因。
……
悠远苍茫的号角声,从远处响了起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刀枪出鞘的锵然声响,以及一声号令:
“所有人,听我命令——”
旗帜高高举起,迎风飘扬,一道瘦削高大的人影抢先而出,分持枪剑,腾空而起,直直冲向半空中无边无际的魔物大军。
“……菲奥纳,进攻……迪卢木多,你给我回来!”
莪相抬起的手掌落到中途,气得胡子都在摇晃,但在他旁边,更多的战士正往前冲出,芬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是不是开始后悔变成这副老头子的模样了?”
莪相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对外表与现实截然相反的父子,在幻境之中的相处总是有些别扭,此刻只是在半空中挥了挥手,一道玄奥繁复的法阵立即浮现出来。
他五指张开,往下一放。
一支纯粹由魔力凝聚而成的十米冰锥当即浮现。
“父亲,我本来以为,言语轻佻是年轻人才会犯的毛病。”
“没错,我不否认自己一直都很年轻。以前是心态,现在还要加上这副英俊的外貌。”
芬恩抬起下巴,颇为得意地一笑,随后将自己的爱剑在掌间随意抛接了几下,抬头望向浩浩荡荡往前冲出的众人。尽管只有寥寥数十人,却冲锋出了不逊色千军万马的气势。
这正是他毕生的骄傲,菲奥纳勇士团。
即便在现实中因为种种事情而分崩离析,但在这里,只在这一刻,无论是高尔还是迪卢木多,自己的儿子与孙女,都还陪伴在自己身边。
这是他曾经在晚年时常会梦到的景象。
每次从那种梦境里苏醒过来,他都会感到一阵怅然若失,分明身边仍然有着许多追随者,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却终究是不在了。
如果这是梦境,毋庸置疑,是足以令人忘记一切沉浸其中的美梦。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芬恩并没有接受魔术王,也即是他为之效力的至高王康马克给出的,在每次轮回中保留记忆的提案,而是选择每一次都任由大釜重置记忆。
“哪怕只有一点点时间,我想尽情享受这场完美的梦境。但我的王,只要您前来告知真相,无论任何时候,这把枪之子都会成为您最坚定的利剑。”
正如同这句承诺——虽然芬恩自己并不记得了,但就算在这次轮回,他依旧是义无反顾地相信并选择追随那名无名的旅人。
并非是因为什么忠义等等虚无缥缈的理由。
单纯只是因为,对于菲奥纳勇士团的团长而言,这个世界实在太过完美了。如空中楼阁,一碰即碎。
“而且,我居然这么久都没有被麻烦的女人缠上……摆明了有哪里不对劲嘛。”
“父亲你说什么?”
含糊地应付了几句莪相,芬恩哈的笑了一声,目光只在远方岛上的那身影上停了一瞬,随即移开。
“我说!”
“这可是在新至高王见证下的第一场战斗,记住表现得要好一点,别丢了我们菲奥纳的名头!”
话音刚落,名唤枪之子的宝剑在掌间一旋,四周魔力凝聚,竟生出无边无际的水流,他将剑一举,向着空中那些汹涌着挡住去路的魔物,由左到右,横挥一挥。
一道蓝色的帘幕,于是在眼前缓缓展现出来。
所过之处,碧空如洗,一洗阴霾。
“——无败的——紫靫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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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少女所见之梦(十四)
厮杀呐喊声响彻云天,孤岛与高悬天际的蓝月之间相隔何止万里,幽蓝光辉遍洒而下,少女目光扫过四周鏖战的战士与魔物,带着某种确信,向着悬崖之外,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一步迈出。
无数细小的光点如涓涓细流,自四面八方汇聚而至,脚步落下,正踏在一级光铸的阶梯之上。
云雾袅袅,宛如仙境,她往上看去,仿佛迪尔纳诺幻境内的阶梯再现,尽头是那轮蓝月,月中又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只是物似而人非。
“愿望之釜……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核心,应该就是位于那座宫殿里面,尼曼触碰过的大釜了。”她轻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身旁之人。半龙少女本就透明的身姿突然如水面般晃动了几下,阵阵涟漪浮现。
“可能吧。”
芬娜维尔只含糊应道。
悠远的号角声恍若仍在耳畔回荡不已,区区数十人,却与遮天蔽月的魔物大军激烈厮杀不落下风,少女明白,这场战斗的本质,正是对于梦境主导权的争夺。
大多数的幻影仍旧未曾醒来,或是知道真相之后自愿沉溺在虚伪的梦境之中,但与此同时,也有一些人不甘于此,站了出来。
最初主导这件事的,是数名大名鼎鼎的英雄,但在无数次轮回中,肯定也有着许多平凡的小人物,因为理由而伸出援手——他们可能是一辈子不曾离开村庄的农民,可能是心怀梦想却早早死去的士兵,可能是还未长大便夭折的年轻人,可能是终生毫无作为的庸碌老者。
可能千百次的轮回中,不断重置的记忆与意识,只有一次选择了反抗,但这一次,已足以让灵魂绽放出无比明亮的光芒。
少女不由心想,将心比心,如果换成自己面对这个选择,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是沉浸在明知虚假却完美无缺的梦里,或是毅然决然要打破蛋壳,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真真正正地活上一次。
然而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大釜似乎并没有给予她做梦的权利。
因而也让她避开了这个艰难的抉择。
思绪飞转,光铸的阶梯在脚下不断延伸,两人缓缓前行。周遭正不断有魔物袭击过来,又被菲奥纳的勇士浴血击退,以寡敌众,杀声震天,但视线所及,人数却也在飞快减少。
“这场战斗的本质,是我们双方对于梦境主导权的争夺。”芬娜维尔说道:“所以你所看到的这些厮杀,只是大家在和受神釜统治的灵魂幻影拉锯抗衡。而不管是挡在我们面前的敌人,还是并肩作战的同伴……”
也正是这句话对话间,少女已看见那好像叫高尔的年轻人抡动门板似的巨剑,乓乓乓拍飞了好几只狮鹫,随后却被一头双足飞龙击穿了胸口,鲜血喷涌而出,那头双足飞龙也被奥斯卡一拳打爆了脑袋。
而被凿穿胸口的高尔身躯迅速灰化,转眼之间,便与其它死去的人与魔物一样,恢复成无数细小光点,如夜空中的萤火虫般飞舞四散,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前方,陡然凭空出现了数只魔物,张牙舞爪扑了过来。芬恩主动迎了上去,枪之剑以一敌众,将它们继续阻隔在外。
半龙女孩继续说道:“……死后皆会提前回归大釜,与‘交替’同样,再度成为大釜能够调用的战力。所以这场战斗持续越久,对我们便越是不利,听说在这次之前,魔术王和梅芙……母亲他们好像也有几次来到神殿之外,却都是输在了最后一刻。”
人数本就不多的菲奥纳勇士团,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已折损过半,就连团长芬恩自己也是满身浴血,脸上多出几道血痕,再不复之前的悠然,唯有神态依旧,宝剑一横,高度凝聚的水流俨如利刃,径直切开了对面坚硬的龙鳞。
血肉飞洒,光点消逝。
转眼又化作新的魔物拦阻在前,成百上千,难记其数,宛如一片沉沉黑云,甚至将蓝月与宫殿遮挡得严严实实。
而这一边,则只剩下寥寥几人,勉强组成最后一道岌岌可危的防线。看着这对比鲜明的景象,芬娜维尔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话音未落。
云海彼方,又有新的号角声传了过来。
这号音接连响了三次,沉而悠长,宛如顶天立地的巨人发出一声叹息,康诺尔憋红了小脸,待到最后一声吹完,才猛地放开双手,往后一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缓得一缓,她的目光,随即又落在眼前这支号角上。
这曾是阿尔斯特代代相传的宝物,其历史可以追溯到神代最鼎盛的时期——在属于康诺尔的那个时代,人们以牛拉车作战,几头继承了先祖血脉,骁勇善战的神牛更是被人们视为珍宝,甚至为此发生过数次大小战役。最著名的自然是梅芙与阿尔斯特的夺牛之战。
望着这支号角,康诺尔竟恍惚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当时的她,早已长大成人,也从子民交口称赞的“神童”与“贤明的幼王”,变成了人人痛骂的暴君。
在这段虚幻的梦境里,康诺尔仍旧抱有着生前的记忆,但过往却总是蒙着一层薄雾,回想起来仿佛是在看着其他人的故事,并没有多少实感。她有时会想,自己毫无疑问是错了,但究竟是从哪一刻,哪件事情上开始做错了呢?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如果当初自己的母亲有遵照约定,将阿尔斯特的王位交给那位豪杰弗格斯,一切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可当时不管是母亲还是国民,就连弗格斯也是在支持着自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身边的人和事情都变了。
唯有库丘林还留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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