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但拦住去路的,不止他们。
在这些巨人身旁,更多的人影正在缓缓出现。新的这些人影个子与普通人差不多,有高有矮,有男有女,其中大都是陌生的面孔,却也有着几个桂妮薇亚熟悉的人物。
最先看到的,是一个背生漆黑双翼,闭着双目的黑发女人。
“摩莉甘……”
随后又认出了更多的“熟人”,达格达、卢格、玛查,等等等等,皆是和她打过交道的达努之民。
曾经不共戴天的双方,此时却并肩而立,宛如最亲密的盟友。
这一幕实在有些荒谬。
桂妮薇亚想着,便扯了扯嘴角,真的——有些勉强地——笑了起来。
她的目光在其中一个紫发的老妇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总觉得对方莫名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又用眼角余光飞快地往后瞥了一眼,果不其然,看不到法芙娜的影子。
周围厮杀的人与魔物也彻底消失在浓郁的雾气之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逐渐远去的蓝月,眼前数十上百的神代幻影。
以及,她与克劳索拉斯。
一人,一剑。
“吾主——”
宝剑轻鸣。
桂妮薇亚如有感应,将手一抬,强烈光芒绽放而出。
“只要心中锋刃仍在。”
“任何阻碍,皆挡不住你我之路。”
克劳索拉斯平淡的声音,如同只是在陈述着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又仿佛很久以前,双臂完好的战神恭恭敬敬单膝而跪,听那站在高台上的老人说道:“努阿达,记住。”
“这柄剑名叫克劳索拉斯,无论面对任何敌人,只要心中仍有锋刃,挥舞此剑时便永远不会失败。”
“从今以后,只有一个人能让你体会失败。那便是——”
“你自己。”
那是克劳索拉斯最初的记忆,当它从炉中诞生,熊熊烈火尚未熄灭,铸造它的神祇已然断言,这是一柄招致不幸的魔剑。
随后弃置多年,直到努阿达前来,它才得以重见天日。
而事实似乎证明了当初铸造者的预言,努阿达最终因为目睹两名妻子的死亡而失去斗志,不再拥有神剑的加护,惨亡在巴罗尔的魔眼之下。此后又是多年辗转,经历过无比漫长的沉睡,它终于再度得到了一个主人。
“你好,伟大的光之剑,如果你想寻找一位新的主人,我这里有两个不错的候选……当然,选择的权利在你。”
那个散发着可疑气息的白发女人将它唤醒之后,笑眯眯地说道。
它应了下来。
没有使用者的剑,与废铁无异。
尽管这个叫桂妮薇亚的女孩,在各方面都逊色于那位注定光辉万丈的“亚瑟王”,但经过片刻的思考,克劳索拉斯最终还是做下了自己的决定。
几乎没有人知道,最初那个敢于向德鲁伊请求神剑的努阿达,也只是一个充满缺点,莽撞粗鲁的小伙子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个普通的女孩身上,看到了曾经主人的一点影子,剑做了选择。
而这个选择最终,让它又回到了这里,曾经的同伴变成了敌人,孤立无援,宛如那不堪的最终之战。
但这位新的主人,与曾经的战神终究是不一样的。
伴随着这个念头,某种强烈的预感,让克劳索拉斯久违地感受到一种战栗,仿佛又回到了刚刚从烈火中诞生的时光。
它还未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战栗是因为什么,桂妮薇亚却已经反应了过来。
那是号角声。
出阵的号令越过云海,越过大地,越过天空,乘风而上,直至落在她的耳边。
然而按照芬娜维尔的说法,梅芙刚才的军队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此刻响起的号角声,又是从何而来?
……
战号缓缓放下,白银色的表面光滑如镜,照映出几缕飘飞的紫色发丝。
“咔咔咔——”
骷髅头的牙齿互相敲击着,发出如同歌曲般有节奏的旋律。女孩闭着眼睛,轻声重复:“命运是如此编织的——”
“迷雾蔓延,死亡的鸟儿将从雾中诞生,展翅鸣唱,与骨骸一同前行。”
“贪生之徒啊,向东而行,海洋的尽头,大地的尽头,最后的光芒坠落于空。”
“事实证明,是‘我’输了。”
“……尼曼。”
那喃喃低语的声音里,有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与笑意。
阿尔托莉雅安静地看着她,过了片刻,低声说了什么。
小小的女巫微微一怔,突然弯了弯眼睛,开心地笑了起来。
……
“这是……谁的军队?”
一面收拢着周围的残兵,半身浴血的库丘林一边望往前方,咂舌道:“人数挺多的,就是太弱了……哦,那边的大猩猩好像还凑合。”
“不知道。”
螺旋剑由上往下一挥,拉扯出的魔力洪流宛如天崩,赤裸着上身的大汉眯着眼睛,脸上带着忠厚的笑容:“刚才的号角声也不曾听过,可能是来自另外哪个时代的军队吧——那位年轻人确实勇猛,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我真想与他比试一场。”
“如果我们这次输了,你接下来应该有很多机会。不过没想到那个魔术王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弗格斯,还能继续打么?”
“当然。”
简短的交谈之后,带着心中这淡淡的疑惑,库丘林再度杀向那无穷无尽的魔物。
而一只粗粝的大手,也正是此时,按在了少女的肩膀上。
轻轻拍了拍。
“芬娜,你在这等一会。”
斗篷在空中摆动着,从她的身边越过去的不过寥寥数人,但桂妮薇亚只看着那位站在最前的中年人拔出双剑,沉声开口:“杀——”
其后之人默默拔剑,锵然数声,凛冽剑锋,寒光闪耀。
这光芒映入眼底。
隐隐能看到闪动的水光。
……
ps:本来想在整数章结束的,但发现实在放不下……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三百零一章 少女所见之梦(十六)
剑戟交击的声响逐渐远离,那一度遥不可及的月中宫殿,此刻也已近在眼前。在亲眼目睹李奥多格兰等人出现之后,桂妮薇亚多少算是猜出了是谁吹响第四声号角,心中因此平添更多的疑问,但也明白现状并不适合让她继续纠结于此。
纵然是陷阱,也不得不闯上一闯。
但与此同时,又好似有一个声音在和她说:“那个人不会害你。”
没有根据的说法,放在此时甚至于有些荒谬,可不知为何,桂妮薇亚却仍是选择了相信。她看着中年人拔出双剑,寥寥数人,以卵击石般迎向了那些赫赫有名的神祇——战况从最开始便是一面倒的压制,出现在此地的只有爱尔兰国内极少数的精锐,而哪怕是其中最勇猛善战的巴兰爵士,亦在与卢格对上的瞬间便身染鲜血。
人数不利,实力不足,无论怎么思考,这都注定是一场送死之战。但往往也正是在如此绝望的时候,人才能最专注、最忘我地投入到战斗之中,伤口与疼痛只如烈火烧灼,一记一记铁锤砸下,将人的血肉之躯锻为钢铁。
嗜血的剑锋,在生死之间磨砺成形。
李奥多格兰左手短剑往下一封,以伤换伤,任凭对方手斧劈进自己身体的同时,另一柄长剑也削去了斧手的头颅:“快!”他忽的往前一撞,身上登时又多出了几道狰狞伤口,但配合着其它同样悍不畏死的几人,竟短暂地打开了一个破绽。战圈之中的空隙稍纵即逝,下一刻已经有人被弗摩尔巨人活活抓起,撕成两半,内脏与血肉如雨撒下,李奥多格兰目光愈沉,正要出声提醒,蓦然,一抹小巧身影从他的余光中掠了过去。
不快不慢,在他制造出这个空缺的同时,桂妮薇亚已经把握时机,一掠而过。空中有数样兵器朝她挥舞过去,巴兰横剑挡住卢格的长枪,当当当三声,又借力打飞了其余方向的几件兵器,却无法阻止最后一把斧头抡舞成圆,重重挥下。
空缺正飞快地添上,或许在下一秒钟,这个突围的机会便要消失无踪,可就在近处的士兵突然丢开兵器,张开双手,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弗摩尔族的斧头与桂妮薇亚之间,轰然一击,整个人犹如变了形的布偶,扭曲着抛飞出去。
金发飘动,红色的液体溅在少女脸上。她俯身从最后一名准备拦截的达努之民身边冲过,前方一片坦途,再无阻碍,身后,那士兵临死前的惨叫声也才刚刚响起。
眼前的门扉时远时近,只如水中之月,不可捉摸,又似象征着一场激烈的厮杀。当初“死”在尼曼手中的,远不止在此地的寥寥几人,像是高文等等,他们或许也来到了这个梦境——虽然没有依据,桂妮薇亚却隐隐有这种感觉。先前心里的孤独一扫而空,把握机会,她的手掌伸出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那扇古朴的巨门。
在对方再次远离之前,少女猛一用力,“吱——呀”,虚幻的一声巨响回荡开来,如此巨大的尺寸,些许缝隙,已足以让她闪身冲了进去。
也在这一刻。
光路之上,光路之外,无论是达努之民、弗摩尔裔,还是那源源不绝杀之不尽的魔物大军,手上动作竟齐齐一停,恍如某种无形的波纹从战场上方横扫而过,铁与血的气息,一时都沉淀了下去。
“终于……”
门扉重重合上,一瞬间的静寂之后,巨大的声响甚至在空中激荡出肉眼可见的波纹,李奥多格兰看着那道身影闪入门中,消失不见,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如卸重负的神情来,仿佛感觉不到身上多处的剧痛,嘴角鼓起,竟还露出淡淡的笑容,另一侧,犹如镰刀的奇型兵器横扫而来,却在掠过他的喉咙之前,被一袭破旧斗篷轻松接住。
那块灰色的大布一卷一震,镰刀登时碎成满天烟雾,脸上笼罩着一层薄雾的男人这才从光扉内走出,置身在混乱的战圈之中,却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无论苏格兰人还是鏖战的幻影,都像是根本看不见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唯有李奥多格兰眼中倒映出了这个身影。
上一次见到对方,还是当初千辛万苦越过试炼,得以进入影之国,觑见那位尊贵女王的时候。早在那时,他便知晓了梦境的存在,同样也知晓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生老病死,皆只是一出虚幻不实的“戏剧”。
当死亡变得不再真实,在这个世界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人们,也就同样失却了那在挣扎中绽放出的耀眼光芒。
“无名的旅人啊——”
激烈的战斗就在耳边,却又无比的遥远,李奥多格兰对着眼前这个神秘的人影,抛出了这个沉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你与影之国的女王说过,在你们的计划里,芬娜是唯一能够打破这个幻境的希望,但希望微薄,是成是败只能听天由命。那现在,计划成功了吗?”
“只差一步。”
旅人答道。
最后一批援军也正在飞快败退,他望见曾经近在咫尺的蓝月与宫殿不断远离,在曾经的某个轮回中,这一幕意味着他们这些反抗势力再一次功败垂成,当时的他心中唯有绝望,而这一刻感受到的,却是忐忑。
“还差最后一步。”
……
空空荡荡的宫殿,宽广而昏暗,依稀像是她之前第一次遇到库丘林的地方,只是因为缺乏参照物,无法做出结论。桂妮薇亚手握神剑,脚步一定,立即警惕地张望四周,但出乎她的意料,整个宫殿竟连小猫也没有一只,更别提预想之中的敌人了。
一眼望去,天花板竟有将近十几二十米高,支撑着宫殿的柱子也粗得惊人,犹如数人合抱的参天大树,上面雕刻着各种古拙离奇的图画,以及那些大到她怕是要蹦跳着才能上去的台阶,这些景物的外观,都与她曾经见过不止一次的幻象——那个梅芙跪在大釜面前祈祷的幻象颇为相似,却又等比例地放大了数倍。
少女将刚才看到的那些弗摩尔裔默默代入进来,估算了一下,发现这个宫殿的尺寸比起普通人类,好似正对应着那些体格魁梧的独眼巨人。这里莫非原本是属于弗摩尔族的地方?又或者……思绪刚刚转到这里,光之剑陡然出声:“吾主,此地便是巴罗尔的神宫。”
“果然……”
空旷的室内,桂妮薇亚低语了一声,如有所感,抬起头看向那数级宽大台阶的上方,昏暗中,好似与一只猩红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那并不是眼球。
而是一个由数根红色线条组成的眼状图纹,杂乱不堪的红线恍如幼儿涂鸦,漫无边际地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形成了更多的“眼球”,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人眼的模样,也有一些看上去像是某种猛兽,或是蜥蜴般竖立的棱状瞳孔。
成十上百,成百上千。密密麻麻的“眼球”,全数挤在一块,直看得桂妮薇亚头皮发麻,意识竟有一瞬的恍惚,但手中剑锋光芒闪耀,让她立即回过神来,脱离了与那众多“眼球”的对视,才发现这些混乱的红线,竟是绘在一座古朴庄严的大釜身上。
大釜立于台阶的最上方,本该是王座的位置,无数双眼睛的图纹布满了整座大釜,密密麻麻,令人喘不过气来,看得久一点,甚至会觉得那些眼睛都是活着的,喜怒哀乐,俱在其中,简直像是在生命的某一刻,感情流动最激烈的时候被蓦地截停,然后就这么直接“放”在大釜的表面。
这只是桂妮薇亚一个下意识的联想。
可她随即发现,这个想法很有可能便是事实:
“救救我……”
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惨叫声,与此同时,其中一颗偶然与她对上的眼瞳,突然占据了少女所有的视界:“救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化作一副血淋淋的画面,她好似变成了另一个瘦骨嶙峋的憔悴男人,倒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前方的靴子伸出手去。
然而一把长剑从天而降,钉住手掌,生命的最后一刻,只能听见对方肆无忌惮的嘲笑声,以及那甚至无法出口的,卑微的求救声:“我……不想死……”
转瞬又是另一颗眼球,另一段故事。她不再是人,而是一只还无法独立飞行的雏鸟,在巢里等待着母亲归来,可一支羽箭,带走了这个过于幼小的生命,鸟鸣凄楚,夺走它性命的猎人听不懂这声悲鸣,却有一只超然于世界的冷漠眼睛,记录下了这一幕。
“付出代价——”
更多的惨剧掠了过去,能够爆发出强烈求生欲的,绝大多数皆是死于非命,人与非人,各种各样惨烈乃至于匪夷所思的死法,那只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只如沙粒从指间滑过,直到某一刻,浮现出的画面猛然闪动了一下。
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辉。
“快走!”
在一片火海里,自知无望的青年用力推开怀中的小孩,浓烟滚滚,小孩红着眼眶,喊了几句什么,转身跑去,他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有不舍,有遗憾,更多的火焰席卷过来,随后便是血肉被焚烧的疼痛……
“不想……死啊……”
“你的愿望便可实现——”
被火硬生生烧死,或许对于普通人而言已是难以想象的残酷,但“它”已经见过无数更加残酷,更加难以想象的死法,那些稀奇古怪的建筑物与穿着打扮也未曾激起“它”丝毫的好奇心——在这之前,作为许愿机的它,并不具备所谓的好奇,与其它任何感情。
也正因如此,它才能在任何时候都做出最好的判断,在能力所限的范围内,完美地实现许愿者的请求,并收取相应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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