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姗姗来迟，而那宝剑来势汹汹，仍然朝着自己噼了下来。一两百米的距离，仅仅一步……这种爆发力也快要有王的水准了……
死亡的阴影兜头照下，贝狄威尔却还有心思做出这种判断，只因他明白，自己绝不会这样简简单单死去——
“贝狄卿，看来你又要被凯总管唠叨半天了，真是……”
琴音乍起！
叮咚如泉水流淌，魔力随无形音符交织变幻，化作数道剔透闪亮的银丝，恍如蛛网，在千钧一发之际架住了来人气势十足的斩击！
“……悲伤啊。”
这丝线柔软富有韧性，正是最克制刀剑利器之物，尽管那宝剑一看便知锋利异常，在已经斩断了一柄长枪之后，也无法继续摧枯拉朽撕裂银网，反而被震得往后一弹，险些脱手而出。
贝狄威尔趁机后退，一面拔出备用的长剑，护在崔斯坦身前，红发骑士双眼微睁，五指不停，更多的弦音编织成线，一圈一圈，转瞬之间已经把那名少女整个人包裹在内：“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吧，这丝线可是……”比你想得更加锋利。
劝说的话语刚说到一半，那少女竟毫不犹豫，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被困住一样，再度往前迈开脚步，贝狄威尔见状脸色一变，作为默契的搭档，他深知这音弦有多么厉害：“崔斯坦卿，留活口！”
“我知道！”
崔斯坦的语气也变得焦躁起来，眼前这人明显与王有着某种关系，而就算只是巧合，他也并不打算随随便便杀死一个未成年女孩。只是还没等红发骑士收起音弦，那少女动作更快，抬起的手臂赫然已经撞上了交缠如网的银丝——
光芒一闪！
裹在手臂上的斗篷顿时碎裂成无数布片，随风如蝴蝶四散，其下的铁制臂铠也跟着四分五裂，可最后露出的半截皓腕，却轻而易举地一震、一挥，把音弦之网信手扯开，而那白嫩的肌肤上并未留下一丝伤痕，更没有半点血迹！
“这……”
错愕的惊呼，满腹的疑问，电光石火之间，冲出束缚的少女抡起宝剑，眼看即将呼啸噼下，贝狄威尔咬了咬牙齿，把剑一横，准备将自己的身体当成盾牌，好歹阻得对方一阻，让崔斯坦能有逃离的机会……
“咦？”
四目相对。
那名少女忽的一怔：“你是……贝狄威尔？”
视线穿过他的肩膀，像是又愣了一下：“那是崔斯坦……你们……是好人，我……”话犹未了，把剑一收，转身就逃！
这变故来得太快，也太过猝不及防，贝狄威尔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剑放下，便眼睁睁看着对方身形如同离弦的箭矢，飞快消失在树林另一端。片刻之后，才有后怕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放下长剑，只觉得手臂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刚才那是……”
“魔力放出，是吾王的拿手本领。”
身后的崔斯坦长出一口气。
“崔斯坦卿，抱歉……如果不是我刚刚阻止你……”
“这与你无关，你也看到了，我的攻击根本伤不了她，刚才的冲突我们两人无论如何都是要败的。像这样，至少还能败得像一个骑士。”信手一挥，竖琴响动，带着奇异的魔力，稍微抚平了贝狄威尔又惊又疑的心情。
“……谢谢。”
崔斯坦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听起来也多了一丝干涩：“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谁，但我突然感觉……自己可以理解莱恩斯王那边的传言了。”
“什么传言？”
“哪怕与一头棕熊空手摔跤，也绝不要在落单的时候遇到亚瑟王。因为前者或许还有一丝胜算，而后者……除非你相信自己能杀死一头巨龙。”
“呵……”
“总之，先回去把这件事告诉王和梅林吧。”
“好。”
贝狄威尔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困惑不解。
那个少女认识自己与崔斯坦卿……莫非她真的与王有什么关系吗？
……
“贝狄威尔……崔斯坦……尼曼，莉莉……”
许许多多的面容，许许多多的名字，在记忆中浮现而出的，是自己不曾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是自己尚未踏上过的土地，却又是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人绝不会质疑它们是否发生过……
“我……”
脑袋里面像是一团浆糊，越是思考，各种东西越是混淆不清，更有剧烈的痛楚汹涌而来，少女抱着脑袋，踉踉跄跄地奔跑着，哪怕即将撞到大树也毫无反应——
轰！
魔力流转全身，她一头撞在三四人合抱的大树上，半棵树木竟尔咔嚓断开，更被冲击掀飞在空中。但少女自己也不是毫发无伤：粘稠的鲜血流得满脸都是，肉体的痛楚与精神的疼痛混合起来，让她更加烦躁不安。
轰轰轰轰轰轰！
更多的树木折断飞起，鸟兽惊慌四散，少女还在不断地奔跑，像是要从什么东西手中逃离出去……刚才在战斗中被撕裂的臂铠、足铠、裙甲不知何时都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件贴身的衣物，勾勒出她尚未长开的身体曲线。
陡然。
往前飞奔的身影来了一个急刹车，尘埃激荡的树林之中，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少女站定了脚步，伸出手，握住了颤动不已的剑柄——在她方才一路狂奔的时候，这柄剑竟宛如活物，始终紧紧追赶在她身侧。
直到被握住，那股奇异的力量才倏然消失，剑锋一沉，那沉甸甸的重量再度回到了少女掌中。她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擦了擦脸上血迹，眯着一只眼睛，警惕地盯视着前方。
下一刻。
灰扑扑的斗篷，从一棵树的后面转了出来。
“居然被发现了。”
水晶手杖往地上轻轻一敲，破旧的宽檐帽下边，一双好看的眸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名少女。与阿尔托莉雅极为相似的面容，以及她拿着的那把剑……
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岂不正是梅林提到过刚刚失窃了的契约胜利之剑？
“你……”
正当桂妮薇亚还在思忖是先开口询问对方与阿尔托莉雅的关系，又或是先帮对方治疗下伤口，顺便擦擦血的时候，对面原本满脸戒备，似乎正犹豫是要战还是继续逃走的少女也看清楚了她的长相。
那一刻，宛如冰雪消融，鲜花绽放，一个无比惊喜的笑容出现在少女满是血污的脸上。
“芬——娜！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一声大喊，她把手里疑似誓约胜利之剑的东西随便一丢，就像一颗小炮弹似地轰了过来，不偏不倚，正中桂妮薇亚——这并不仅仅是比喻。
在一直维持着魔力放出强化的情况下，少女这一记肉弹冲击的威力，恐怕真的不会输给一台意大利炮。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噗啊！”
至少，当事人桂妮薇亚是这么认为的。
……
第十三章 幻影的真身
“你是……罢了，先过来吧。”
入冬时节，虽然还未正式降雪，气温却仍是一天天地冷了下来，哪怕桂妮薇亚已经尽量放轻了力道，当沾了溪水的帕巾触及伤创，那根矗立不摇的金色呆毛仍是猛然一颤，支棱了起来。
“很疼吗？”
手上的动作随之一停，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轻声问道。
对方摇了摇头：“不……”大概是想回答不痛，然而这个动作意外牵扯到了痛处，金发少女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剩下的半句话也戛然而止。
“很痛对吧，我看着也觉得挺痛。”
嘴上这么说着，桂妮薇亚却用一只手按住想要挣扎的金发少女，镇压了这微弱的反抗之后，继续帮她清理着脸上身上各种细小的伤口：“但痛也得忍着……现在不清理干净，以后感染了会更疼的。”
“感……染？”
长相酷似阿尔托莉雅的少女如此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随后偏了偏头，双眼闪闪发亮地看了过来：“连这么深奥的词语都知道，芬娜你真聪明。”
“芬娜……”
再次从这人口中听见这个称呼，桂妮薇亚不由微微蹙起了眉毛——这原本是梦境世界中属于她的小名，只有少数亲近之人才会如此唤她。
回归现实之后，知晓芬娜这个名字的只剩下寥寥几个记得梦境经历的，譬如梅林、摩根或者某年轻的国王陛下，而显而易见的，眼前之人并非其中任何一个。
哪怕乍看之下，对方似乎与阿尔托莉雅一模一样，可随着距离拉近，桂妮薇亚却在这名少女眼中找到了几分未脱的青涩，同时比起而今的亚瑟王，她又欠缺了在多年历练与征战中培养出来的沉稳与自信——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再度见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犹豫着要不要去拔剑，在石中剑“意外”断裂之后茫然无措的乡村女孩。
然则时光一去不返，人们也永远无法回到从前。
眼前之人并非阿尔托莉雅，却长着一张与对方无比神似的面容，持有从阿瓦隆失落的誓约胜利之剑，更不知为何知道自己的小名，态度也是过分的亲昵。
理智告诉桂妮薇亚，这件事必然有诈，说不定还是针对她或阿尔托莉雅而来的算计。
可看着少女眉眼间的稚气与信任，她却莫名提不起多少戒备之心。
或许是爱屋及乌，或许是直觉对方并无恶意，桂妮薇亚斟酌片刻，把本已来到嘴边的询问话语又咽了回去，继续小心翼翼帮少女清理伤口。
但她不说话，少女却自顾自地讲个不停：“……我醒来之后发现大家都不见了，找也找不到……芬娜芬娜，告诉你一件事，刚才我遇到贝狄威尔和崔斯坦了，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攻击我，大家明明都是同伴……是被他们某种法术影响了吗？”
嘀嘀咕咕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委屈，但她忽然又笑起来：“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他们两个都是好人，所以没有出手，直接逃跑啦……芬娜芬娜，我做得对不对呀？嘶——”
“弄痛你了？”
“没、没有，一点都不痛！”明明眼角已经浮现出几点泪光，这名少女兀自嘴硬：“骑士是不会痛的！”
“谁说的。”
“啊……是母亲说的，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有问题。骑士也是人，是人就会受伤，受了伤就会觉得疼……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少女眨着眼睛，目光似乎有些迷茫：“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所以觉得疼的时候直接说出来就行了，没有人会笑话你的。就像那位卡里昂的亚瑟王，别看她平时一本正经很神气的样子，其实……”
不出所料，她果然对某个词汇产生了反应：“亚……亚瑟王？”
“对，乌瑟王之子，南威尔士的主人，圣枪与选王之剑的拥有者——你应该听过她的名字。”
温柔的语调，轻缓的擦拭，隔着帕巾，指尖微微亮起一点光华，无形的魔力如同涓涓细流，让对方忐忑的心跳逐渐变得平和。
桂妮薇亚引导着她的思考：“阿尔托……”
“……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
少女喃喃出口的姓名，并非是如今公之于众为人熟知的阿尔托斯，而是另一个更加女性化的，所知者寥寥无几的阿尔托莉雅。
“是叫阿尔托莉雅没错。”桂妮薇亚点了点头，又用一种轻松的口气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这本该是一个任何人都能轻松回答的问题，少女却蓦地眉头紧皱，露出挣扎等等神色：“我，名字……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
“确实，那位亚瑟王是叫这个名字，你呢？”
“……亚瑟王，我……”
原本深信不疑的事实，在这短短几句话间骤然出现了矛盾，自己是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是莉莉，是一名……以拯救这个国家为己任的骑士。
——不对。
内心好似有另一个声音反驳道。
——你不是亚瑟王，更不可能是亚瑟王。
那我……
——因为你……
如果不是亚瑟王的话……
……我是谁？
自言自语，充满迷茫的话音未及出口，少女却只觉得眉心一凉，一根纤长雪白的手指，带着微微的光芒放了上来。
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充斥脑海的疑虑与困惑倏然消失，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白发女子：“芬、芬娜……”
是了，和阿尔托莉雅的名字一样，与眼前之人有关的回忆也是假的，证据就是……芬娜此时看向自己的目光，虽然与记忆中同样温柔，却偏偏多了几分审视，少了信任——意识到这个差别的少女，忽然有些难受。
“我……”她甚至连桂妮薇亚的眼睛都不敢再看，低下头去，小声答道：“我……不知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吗？”
“恩，恩……”
某种程度上，这是早有预料的回应。桂妮薇亚想了想：“那你大概也没有地方可去，不如先跟我一起……”
“不要！”
一直表现十分乖巧的少女忽然用力，桂妮薇亚猝不及防，加上如今所用的乃是相对“斯文”的caster职介，竟被推开了好几步。
她将手杖往地上一敲，稳住身形，却见少女已经站了起来，转身想走。但跑了没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愤愤然地瞪了这边一眼：“别用……别用这种目光看我！”
语毕，这回是真的踉踉跄跄跑进了树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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