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魔力在无意识中运转,沿着几乎铭刻在灵魂最深处的术式,化作那些平庸的施法者穷极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强悍法术,雷电飞驰,火光炽烈,打在面前的身影之上,激起满天尘土飞扬。
她往后一退,双手展开,身后立时浮现出上百个法阵,正式的攻击还未发出,冰寒的气息业已弥漫开来。
白雾所过之处,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冻结,化作明镜一般的厚冰,她的脚步在冰面上滑行,快得像是一只在寒冬中出生的妖精,而在她身后,无数巨大的冰锥,犹如最严密的长矛方阵,矗立在此,便是一道无可撼动的防线。红发飘扬,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寒冷的冰雾之后。
下一刻。
滚滚的尘沙之间,陡然闪过一道雪亮的直线,这条线从沙尘中延伸而出,它像是一道初冬时分的阳光,经过冰冻的大地,那厚重的冰块随之无声无息分成两半。
然后才是一袭黑红色的披风,在空中勾勒出一个虚幻的残影,又逐渐变淡,消失无踪。身披漆黑甲胄的少女手持利剑,从剑尖到剑柄都布满了裂痕,每一道裂纹此刻都透出耀眼的光芒,她不避不让,连人带剑,径直向前,闯入那如犬牙交错,毫无缝隙可言的冰锥阵中。
咔——
有将近十支冰锥第一时间撞上了那件看上去纤薄的盔甲,少女脚步不停,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减慢分毫,竟顶着这些锐利的尖锥蹬蹬瞪地冲出数步,随后响起的,赫然是一连串清脆的碎裂碎响。
如果时间在这一刻放缓数倍,或许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每一支都有将近四五米长度,犹如骑士枪般的巨型冰锥,随着少女的前进而逐渐弯曲,碎裂。
咔咔——咔咔咔咔!
冰锥的碎片四散飞射,冰冷的雾气在空中一团团地炸裂开来,而那娇小的身影抬起头,却恰好看见红发女性正站在数十步外,双手之间,七个色彩、形状各不相同的法阵相互重合,庞大的魔力,甚至连周围的空气也为之扭曲,让那身影看上去竟如同海市蜃楼一样的虚幻不实。
几乎就在两人目光对上的同时,对方猛然抬手,一道瑰丽如彩虹的光芒迎面而来,少女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吞没了进去。
虹光倾泻,斗篷飞舞,刹那间,少女迎着那道威力惊人的魔术,一步一步,竟然仍是毫不闪避,从正面接下了这令人色变的一击。
数十步的距离转瞬不见,眼看眼前的红发女性陡然变了脸色,桂妮薇亚抿了抿嘴唇,剑光一闪,却见水波摇曳,那高挑的血红身影竟真的像是蜃楼幻景一般,在这一剑下碎裂开来!
而少女面色不改,好似早有预料,手腕轻轻一抖,刺出的剑锋在空中划出一个优雅的圆弧,挡在身后,乓的一声,与破风而来的一杆长枪相互碰撞。双方在空中僵持了一瞬,桂妮薇亚脚步一转,身形旋走,一剑挥出,将那长枪劈成两截!
“为……什么?”
死死地盯着在最后一刻被护盾挡下的剑锋,玛查双眼血红,说话的声音像是从冥府深处传来,令人不寒而栗:“为什么,你要杀我——”
“你又为什么要杀人?”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德莱姆死去,但旅店主人最近的种种异状,那缠覆着绷带的手臂,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等等,在在显示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们就着这一点设计布局,想要趁机将幕后黑手一网打尽,然而这一刻,战斗之中,桂妮薇亚忽然感觉到了淡淡的悲伤。
她与德莱姆的相处时间很短,说不上是朋友,甚至连熟人都不算,只是见过几次面,互相聊过几句的陌生人。但……他应该能算是一个好人。
一个好人,就这么死掉了……
她有些出神地想着,而眼前,隔着一层半透明的魔力护盾,玛查那扭曲的神情也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纱,不太像是现实之中的景象:“我不想死!”
她猛然嘶吼一声,竟好似抛弃了身为施法者的自觉,两只手的指甲忽然伸长数寸,咔咔咔骨骼脱臼似一般的响声中,手臂扭曲着,朝她的脸部抓了过来!
“被你杀死的那些人……”横剑一挡,桂妮薇亚看着那锋利的长指甲撞上剑身,齐齐折断,鲜红的血珠飞溅:“他们应该也不想死。”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的!”
身形暴起,野兽般猛烈而原始的攻势压过来,又在几次交手之后被逼得狼狈后退,少女看得出来,这位“女神”的状态并不正常,战斗至今,她有时表现得冷静非常,如同一位睿智的法师所做的那样,有时却忽然用魔力制造出兵器,开始近身打斗,有的时候更是好似完全丧失理智,只凭借着本能发疯一样地抓挠撕打。
但无论是怎样的攻击——即使是那威力最为强悍的魔力虹光——都无法攻破恶龙铠甲的防御。从头至尾,除了剑士的本能反应之外,桂妮薇亚甚至没有主动防守过一次,始终是压着对方在打,痛快与诧异之外,内心的深处,也有着一种古怪的感觉。
像是……开了锁血挂一样……
一面倒的战局,因为玛查变幻多端的法术而又拖被延了许久,桂妮薇亚本来的目的也并非是在这里斩杀对方——她最初只是想牵制一下对方,给莉莉、高文几人制造机会而已,然而随着战斗持续,意识到法夫纳这份“礼物”的强大,少女也不禁多出了别样的心思。
“克劳索拉斯……”
“吾主?”
“你之前说,她只是一个残魂而已?”
“是的。”那中性的声音在心中回答道:“虽然准确地说有些不同,但大致上,吾主可以将这位玛查理解成真正的玛查死亡之后,因为某种原因而留存于世的‘残影’。”
“残影?也就是说……真正的玛查早就死了。”
“自然。”
“既然如此……”
心念飞转,精神上的交流不过瞬息之间,命运斗场之内,桂妮薇亚的目光微微晃动,她长剑一格,挡下红发女子发疯般的爪击,随后反手一扫,逼退对方数步。
这一退之间,暴露出的破绽有三处,只要她想的话,斩杀对方的方式绝不止三种——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不能死……”
玛查的语气像是愤怒,又掺杂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她恶狠狠地盯视着这边,忽然呜咽数声,脸上还带着泪痕,又咧开嘴,古怪而渗人地笑了起来。
毫无疑问,对方是满手血腥的恶徒。
而且在这里杀了她的话,也可以帮助到现实世界的莉莉等人……
电光火石之间,,少女目光一凝,已经做出了决定:“克劳索拉斯——”她在心中呼唤。
“吾主。”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份决心,少女手掌中的佩剑陡然光华大作,俨然化作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玛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弓起腰身往后跃出数米,可当她直起身时,脸上的疯狂与凶煞,却又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桂妮薇亚忽然觉得,至少在这一个瞬间,站在这里与她对视的,应当是货真价实的玛查女神。
“不败之剑……”
片刻,红发女子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也好。”
随着这声低语,她的身体由实转虚,瞬间出现在不远处,却没有继续远离,而是保持着这段对于剑士而言太长,对施法者来说又有些太短的微妙距离,开口说道:“虽然并不完整,但你也是不败之剑的新主人。”
“那就让我见识一下——”
“我丈夫的继承者,究竟能发挥出这件秘宝的多少威力吧。”
话音刚落。
在她的身前,七道截然不同的法阵再度接连浮现,明明从整体的术式运转到聚合魔力的方法都全然不同,乃至于互相冲突,绝无共存的可能性。可这一刻,在玛查的操控下,彼此却像是互相紧密咬合的齿轮,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将魔力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凝聚、压缩,化作一片摄人心魄的绚丽光芒。
尽管与刚才所使用的好像是同一招。
但桂妮薇亚明白,这一回的攻击,仅凭法夫纳的力量恐怕不能无伤接下。
“正合我意……”
她轻声说道,握住剑柄的手指紧了一紧,随后摆出的,是一个有些奇怪的起手式。
并非是苏格兰王所教授的双剑,也不是当今不列颠流传的任何一门剑术。
“哦?”
玛查显然已认了出来。
“这是……努阿达的剑?”
这一次,少女没有回答。
连大气也为之摇动的魔力不断聚集,两道身影隔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站定,对峙,玛查全神贯注地编织着手上的魔术,桂妮薇亚也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对付施法者,用一切方式打断对方尚未成型的法术才是决胜的关键。
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最简单不过的常理。
然而此地乃命运之斗场,不为世间常理所约束,仅仅为了挑战而存在的试炼之所——在取得光之剑的那一刻,桂妮薇亚也同时得知了这里唯一的规则。
开启试炼者,不允许后退。
主持试练者,不允许怯弱。
寻求战斗者,不允许失败。
“来吧——”
不断调整着自身的状态,在玛查魔术即将完成的同时,也将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即将挥出的下一剑之中,少女抬起头,恶龙姿态的头盔之下,是一双凛冽如剑的眼神。
她吐出一口气。
回忆着努阿达的剑,那时如惊涛,时如漩涡,时而又如同静水深流的剑术,脑海的那根弦,正一点点地绷紧。
陡然。
周围躁动的魔力竟在一瞬间消失了,桂妮薇亚有些错愕地眨了眨眼睛,却见玛查身前的七道法阵竟尔一一崩解,失去控制的强大魔力一瞬炸裂开来,惊人的冲击波顿时横扫而出,竟使得整个命运斗场摇晃不稳,濒临崩溃!
“这是……”
“真是遗憾。”滚滚沉浪中,看不见红发女子的身影,只听见对方的叹息声传来。
“没想到在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人能够毁掉波涛之兽的身躯。早知道的话……”停了一停,整个空间都在不断的崩坏,有过一次经验,桂妮薇亚并未怎么慌张。
“莉莉……他们成功了吗?”
“大概吧。”
本来只是一句单纯的自言自语,没想到却从玛查那里得到了回应。
“看来我不该太小瞧你们的。”
对方似乎笑了笑:“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还以为能再一次见到努阿达的剑……即使只是拙劣的仿制品也好。真是……遗憾。”
这几句话的语气,作为失败者未免太过于平静了,再加上就在刚才,红发女子仍然在疯狂地叫喊着不想死,不能死,两相对比,更加凸显出此时的古怪。
“你……”
烟雾弥漫,空间崩毁在即,桂妮薇亚欲言又止,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怎么开口。难不成要问“你刚才还像是疯了一样,现在马上就要死了,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即使对方是直到刚才为止还在打生打死的对手,她觉得自己也问不出这种问题来。
“意外吗?”反而是对方主动接过了这个话题:“没什么可意外的。我不想死,为了活下去,再肮脏再丑陋的事情我都会做。但既然无法改变死亡的结果……又何必再让自己变得丑陋呢?人总是爱美的……当然,女神也是。”
“那么,再见了……”
浓重的烟尘中,有那么一瞬间,桂妮薇亚似乎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
尘埃飞扬中,灰雾从破碎的空间之外蔓延而来,无声无息,将高挑的红发女子吞了进去。
消失的最后一刻,她的嘴角却微微地翘了起来。
“……我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你。”
……
“……爸爸,爸爸!”
浓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好闻的清香。少女努力睁开不知为何特别沉重的眼皮,短时间内,整个视野都还是模糊而摇晃的。
似乎有人站在面前,有声音在耳边喊叫着,听不清楚,却让她觉得安心而舒适,过了片刻,似乎见她睁开眼睛,那喊的声音也渐渐地停了下来。
“妮妙……”
“我在。”
还是那座有些高有些陡的悬崖上,海风阵阵,独特的腥甜,靠在小女孩的怀里,视线望出去,只见海与天在尽头连成了一条直线,风平,浪静。
“莉莉呢?”
“不知道……”
“高文哥呢?”
“不知道。”
“凯呢……”
“谁知道。”
“这样。”停了一下,又问:“那只……怪物呢?”
“死了……被莉莉姐姐轰成渣渣了!”
“哦……”
时间又过去了片刻。
“天好像又黑下来了……”
“是啊。毕竟现在是夜里嘛。”眨眨眼睛:“但是,爸爸你看……”
小女孩有些高兴地说道。
“天亮了——”
在蒙蒙的夜色里,有阳光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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