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影之中
于是她就直接在告别完几个小朋友之后,单独靠近来到了对方面前。
她的头发是柔软的黑色齐颈短发,发梢修剪得整整齐齐,额前是乖巧的刘海,但或许因为午休或是在林间活动,有几缕发丝不听话地翘起,增添了几分属于孩子的稚气。她的脸蛋很小,皮肤白皙,五官精巧得像人偶。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眸。那双眼睛里盛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将大部分情绪都小心地隐藏了起来。
此刻,她正独自一人坐在一棵老杉树盘虬的根部上,与不远处其他孩子喧闹的背景音隔绝开来,像一幅被静音了的画。
塔戴亚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条僻静的小径上,她银白的长发在穿过叶隙的光束中,仿佛自身在散发着朦胧的微光。
她没有像其他大人那样立刻走上前询问“你怎么一个人”或“需要帮助吗”,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给予一个不会让人感到压迫的存在感。
鹤见留美也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大姐姐主动靠过来了的事实。
随后,她的视线便被那头流淌的银发牢牢吸引住了。那颜色太纯粹,太不真实,在阳光下闪烁着丝绸和金属般的光泽,与森林的深绿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塔戴亚娜微微一笑,缓步走近,在距离留美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然后优雅地蹲下身,与她平视。这个动作没有带来任何威胁感。
“喜欢吗?”塔戴亚娜的声音轻柔得像风吹过羽毛。
鹤见留美没有回答,只是睁着那双大大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银发。她的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透出一种强烈的、几乎无法抗拒的探究欲。
犹豫了几秒钟,在一种莫名的吸引力驱使下,鹤见留美缓缓地、试探性地伸出了她的小手。她的动作很慢,仿佛在接近一件易碎的珍宝。
塔戴亚娜没有动,甚至没有眨眼,只是任由其行动,她那眼眸中流转着温和而鼓励的光芒,仿佛在说“没关系”。
鹤见留美微凉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那缕银发。先是指尖轻轻的碰触,然后,留美用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束,她的动作生涩却专注。发丝异常的柔软顺滑,带着微凉的触感,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像月光……”留美终于开口,声音很小,带着孩童的软糯,却说出了一句与她年龄不符的、充满诗意的话。
塔戴亚娜的唇角弯起一个真切的、温柔的弧度。
“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她轻声回应,任由小女孩好奇地把玩着自己的头发。
————
塔戴亚娜回到了志愿者的队伍。
“啊,塔酱回来啦!”由比滨结衣第一个笑着招呼,眼睛弯成月牙。
"看样子塔酱很受小孩子们欢迎呢。刚刚我看到你哄他们了。"
"举手之劳罢了。"
“不止了,"受欢迎’和‘会哄’是两回事。能让那个看起来浑身是刺的小不点放下戒备,该说你手段高明吗?”边上的比企谷八幡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雪之下雪乃正用湿巾仔细擦拭手指,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冰蓝色的眼眸,先是在塔戴亚娜脸上停留了一瞬,开口道:
“嗯。那个孩子……她周身散发出的‘氛围’,确实很熟悉。”她轻轻将用过的湿巾折好,
“看起来她习惯于独自一人,用沉默构筑壁垒,警惕着外界的接触。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和我们——”她的目光扫过比企谷,最后落回自己面前,“——可算是‘同类’。可是你却可以靠近她。这个功力确实不得了。”
“同……类?”由比滨结衣眨了眨眼,似乎没完全理解这其中的含义。
比企谷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自嘲道:“就是‘孤零零星人’的早期形态啦。不过,能被雪之下如此明确地归为同类,看来那孩子的‘症状’相当典型。”
45该出手时就出手
雪之下没有否认,只是继续说道:“她观察世界的眼神,带着一种被迫过早成熟的审视。这与某些人因为扭曲性格而导致的孤立,性质上是不同的。”
"额……你们……是不是有些太……文青了——"
塔戴亚娜有些无语,怎么一个个的,忽然给她整上哲学了。说了一堆什么意思,叽里咕噜的,她是不觉得是性质那么严重的。
"?"
雪之下雪乃和比企谷八幡同时都看向了她。
"什么?"
"我的意思是,群体之间对于特别的引人瞩目的个体的孤立固然是存在的,但是个体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态度和做法又会因为个体差异诞生不一样的结果。就像小町,你们看,她虽然也是一个人,但是不会给人一种她被别人孤立了的感觉。我也是一个人,我有给你们我被孤立的感觉吗?"
"……没有。"
"对吧,所以,这就好。对方年纪还很小,是有很大可能到达和你们两位完全不一样的结果的。而且,雪乃学姐你——其实不是做不到合群,只是懒得合群,没错吧。"
塔戴亚娜可还记得,她曾经和一色彩羽一起看到对方和一群不认识的女生一起走的样子。
"是的。"
"什——"
比企谷八幡看向雪之下雪乃,他都不知道原来雪之下雪乃还有这个技能。
"对吧,其实真的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和人不和群的人,是很少的。除非那个人的世界观真的已经烂到一定程度了。"
"你直接点名我好了。"
知道塔戴亚娜是在说自己的比企谷八幡开口道。
"哈哈哈,阴暗小哥你也是。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厌倦一个人,重新变得合群吧。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状态。这又不是什么不可调整的外在冲突。问题在于,她会把谁当成自己的榜样去学习。而这 ,就是我们要操作的重点了。我们这里这样的人有4个,阴暗小哥你也算在里面。
我们之后轮番在她身边展现自己为人处世的态度,她会被谁吸引,那她就会视谁为榜样,去学习,成为他了。
哦,小哥你也还有救哦,只要稍微调整一下你那糟糕透了的世界观的话。"
"……我才不要。要是强硬的要我把自己十几年的世界观抛弃的话,那不如杀了我。说到底,那样的话,我还是我吗?"
"笨蛋。谁要你突然就抛弃全部你现在的世界观了,没有人说那种事情,任何突变论都是我们的敌人。世界观也是渐变的。我的意思是把时间跨度跨到10年那么久了。"
"也是。你这家伙,说一堆有道理的理论这一块,我还是比不过你呀。"
"不去否认来时的路,不去害怕以后的路,这才是成长呀。"
"……那走吧。"
由比滨结衣似懂非懂地看着另外三人,隐约感觉到一种她无法完全融入的、基于某种共同伤痕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暮色渐染,夏令营的炊事区飘起袅袅炊烟。平冢老师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细烟,拍了拍手,气场十足地开始分配任务。
“小鬼头们听好了!男生组去负责洗菜和搬运柴火,女生组负责处理食材和餐具摆放!至于你们这些志愿者——”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比企谷等人,“没分组,一起动手,给孩子们做个榜样,今晚就做咖喱饭!”
“是——”小学生们拖着长音应答,随即在带队老师的引导下开始行动。
志愿者们自然也动了起来。雪之下雪乃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一言不发地走到料理台前,拿起最大的一个洋葱,手法极其标准地开始去皮、切丝,动作流畅得如同教学视频,只是那辛辣的气体还是让她冰蓝色的眼眸微微泛起了水光。
由比滨结衣则有些手忙脚乱地处理着胡萝卜和土豆,试图模仿雪之下的刀工,却切得大小不一,脸上沾上了些许淀粉,显得有些滑稽。
当由比滨结衣正对着自己切得歪歪扭扭的土豆块发愁时,塔戴亚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几乎将下巴轻轻搁在了结衣的肩上,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结衣,需要我帮忙吗?”她声音轻柔,同时一只手非常自然地覆上了结衣握着刀柄的手,作势要手把手地教她,“放松一点,手腕不要那么用力……”
“哇啊!塔、塔酱?!”由比滨结衣瞬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手忙脚乱地想要挣脱,又怕碰到刀具,“我、我自己可以的!太、太近了啦!”
塔戴亚娜这才轻笑一声,似是不舍地松开,指尖离开时仿佛无意地划过结衣的手背。“好吧,如果结衣坚持的话。不过,你害羞的样子,很可爱哦。”
比企谷八幡在一旁默默地剥着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死鱼眼显得更加无力了。
喂喂,这种程度的骚扰真的没问题吗?平冢老师,这里有人假公济私啊……
当然,这话他只敢在心里说说。
"哇,塔戴亚娜姐姐,好大胆,这样下去,废材哥哥感觉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听到边上小町的感叹,比企谷八幡默默在心里吐槽她在感叹什么。
而塔戴亚娜,她对咖喱简单的烹饪步骤本身兴趣缺缺。
只是切碎,煮沸的话,基本不需要她操心什么。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流连在由比滨结衣和雪之下雪乃身上。
短短十几分钟,全部的食材就都处理好,开始煮了。
雪之下雪乃正冷静地搅拌着逐渐沸腾的咖喱汤汁。塔戴亚娜缓步走近,拿起一块干净的布,非常自然地伸向雪之下的脸颊。
“雪乃学姐,沾到酱汁了哦。”她语气亲昵,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雪之下雪乃的反应则截然不同。
她几乎是瞬间后撤半步,眼神锐利如冰锥,精准地避开了塔戴亚娜的手腕。
“塔戴亚娜学妹,请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她的声音比锅里刚刚煮上的咖喱还要冷上几分,“另外,我脸上没有任何污渍。”
塔戴亚娜也不尴尬,收回手,眼瞳中笑意更深,她压低声音,只用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真是遗憾呢。不过,雪乃学姐你连拒绝人的样子,都如此令人赏心悦目。”
雪乃猛地转过身,重新面向咕嘟冒泡的咖喱锅,借此掩饰自己已然泛起红晕的脸颊和微微加速的呼吸。她感觉到自己的耳垂在发烫,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感觉顺着脊椎悄然蔓延。
真是……太不像话了。
这个人……总是这样……
她用力地搅拌着锅里的咖喱,仿佛要将那纷乱的思绪一同搅散。
但心底那片被搅动的春水,却已漾开圈圈涟漪,再难平静。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个神秘又麻烦的白发少女,从听到她在侍奉部的讲话开始,就早已不仅仅是“同伴”或“需要观察学习的对象”那么简单。
这份悄然滋生的好感,无法避免。
46 看看你的
平冢静老师看着在锅中咕嘟冒泡、香气逐渐浓郁的咖喱,估算了一下时间,随即对志愿者们挥了挥手,语气随意却不容置疑:“咖喱还要再炖煮一会儿才能入味。你们别都挤在这里,随便去走走,看看孩子们那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跟他们聊聊天,别让他们跑太远。”
"好。"
指令下达,志愿者们便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志愿者们陆续散去,炊事区顿时空荡了不少,只剩下平冢静老师一人还有一堆小孩子靠在各自的料理台边。
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了想又塞了回去,问就是她今天已经抽了不少了。要控制量了。
于是,她只是抱着手臂,看着锅里咕嘟咕嘟的咖喱,似乎很享受这片刻的独处。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去而复返。
塔戴亚娜迈着轻捷的步伐,径直走到平冢静面前,银发在傍晚的风中微微飘动。她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介于天真与狡黠之间的笑容,灰色的眼眸直视着这位气场强大的女教师。
“平冢老师。”她开口,声音清晰,没有任何迟疑。
“嗯?”平冢静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塔戴亚娜。
下一秒,塔戴亚娜的话语如同一声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老师,我听说您单身。愿不愿意考虑考虑我?我最近在招募拉拉对象,要是性别没卡太死的话,可以给我回复。”
平冢静整个人瞬间僵住,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她那历经快三十年单身生涯锤炼的、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防,在这一刻被这记直球打得摇摇欲坠,甚至能听到内心深处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那大概是名为“常识”和“师生界限”的壁垒。
塔戴亚娜仿佛没看到老师的石化,继续用她那独特的、仿佛在陈述事实的语气补充道:“问我原因的话,因为我知道,老师您是一个好女人。”
“噗——咳咳!”平冢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猛地站直身体,脸上罕见地泛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红晕,但立刻被强装的怒意所覆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时的威严,却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塔、塔戴亚娜!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太不像话了!这是对老师该说的话吗?而且在这种公共场合……成何体统!”
她试图用斥责来掩饰内心的混乱,那双总是带着些许懒散和锐利的眼睛,此刻写满了震惊和……一丝被如此直白肯定的慌乱。
然而,塔戴亚娜只是歪了歪头,眼瞳中闪烁着无畏的光芒,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反应。她甚至更进一步,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手机,动作自然地调出了交友界面,递到平冢静面前。
“那么,这是我的line。老师改变主意的话,随时联系我。”
平冢静看着那个,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斥责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她瞪着塔戴亚娜,又瞥了一眼那该死的、充满诱惑的二维码。空气中弥漫着咖喱的香气和一种名为“尴尬”与“心动”的微妙混合物。
僵持了大约五秒。
最终,平冢静以一种近乎赌气的速度,飞快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几乎是抢一般地扫过了二维码,完成了添加。然后她立刻把手机塞回口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快……快去找孩子们!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她挥挥手,语气急促,试图挽回最后一点作为教师的尊严。
塔戴亚娜看着手机屏幕上“已添加”的提示,脸上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如同猫咪偷腥成功的笑容。
“好的,老师。期待您的消息。”她优雅地转身,银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步履轻快地离开了,留下平冢静一个人站在原地,面对着咕嘟冒泡的咖喱,心情比那锅里的汤汁还要翻滚混乱。
看到塔戴亚娜已经离开。
平冢静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感觉它前所未有地烫手。单身三十年的功力,似乎在那个白发少女面前,不堪一击。她低声啐了一句:
“……现在的小鬼,都这么可怕的吗?” 但嘴角,却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多年未见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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