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啊？！不成！这不成！少爷哎，您才隔着帘子见了一面，就……就那个了，这要是让她上门，咱们百目家可……”
“我说了，想退婚，就叫白家带着女儿来跟我说，否则别想我同意——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做得了，当然做得了！”阿福管家急忙点头：“我这就差人去跟白家说！”
退婚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叫人带着未出阁的女儿一起来更是失礼，但白家人现如今自己就把白家女当成了避之不及的妖女，也不会在乎这些事情。何况已经失势没落的白家日后还要仰仗百目家，哪敢得罪未来的家主。因此，百目诚的意思传下去不久，他就听到了白家人上门的消息。
“诚少爷，在下是白田，是白家的……”
正厅中，一名看起来瘦削干练，留着山羊须的男人走到百目诚身前做了个揖，他已经被告知百目家的少爷身体刚回复，脑子里还有些混乱记不清人，便打算重新介绍自己，却看到面前的少年人有些不耐烦地挥手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家小姐呢？来了吗？”
提到那个妖女，白田只觉得身上一阵不爽利，但眼前少年举止间带着的莫名威严让他心中不敢冒出多余念头，恭敬地回答道：“在外面，在下想着不能让她进到百目家的宅邸里……”
“做得好。”
啊？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面对责难的准备，却得到了意料外的表扬，男人惊讶地抬头，却见到百目家的少爷已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无视自己走出门去。
百目宅门外。
穿着一身素色衣衫的人影孤零零地站在街道口，头上戴着竹笠，边缘挂着薄纱，遮挡着面容，行人走过街巷，视线偶尔会放到这人身上，但在看到薄纱边缘露出的丝丝白发之后就急忙垂下眼，默念阿弥陀佛急步躲闪走开，就像是在躲避瘟神一般。
但少女对这种异样的眼神早就习以为常，没有丝毫反应，就像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
直到眼前宅邸的正门洞开。
身穿赤金长衣的翩翩少年大步走出，身后跟着脚步匆忙的管家和白田，他一路走到白家女儿的位置，隔着青纱打量着眼前的人。
少女从未见过这样俊美的少年——不，她是曾见过一次的，还与他隔帘讲过两句话，然而之后便听到了对方坠河昏迷的消息，这让她既担心，又惶恐，所以这次她主动请求带她来此的白家人不要将她带到少年面前——毕竟自己这种带来厄运的妖女，怎么配与对方见面呢？
只要听说他转危为安，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之后自己大概会被送去某座寺庙清修，然后不为人知的死在某一天吧，就像白家从来没有这个女儿一样。
或许……这样也不错。
所以，在少年大步向自己走来的时候，看着他侵略性的目光，已经没有了生的欲望的少女心中第一个闪过的情感是惶恐，她下意识向后躲去，想要避开和少年的见面，然而匆忙转身的少女却一脚踩空，失足向后跌倒——
啪。
少年伸出手，恰好拉住了她本能抬起的手掌，如玉的手掌被紧握在大一号的手中，少女发出半是惊慌，半是羞涩的娇呼，一抹嫣红顺着手腕一路蔓延到脸颊，后仰的动作晃落了竹笠，薄纱落地，一头银色的秀发如天河垂落，在阳光下反射着光彩，同样露出的，还有少女绝美的容颜，眼眸如水，唇似樱红，白瓷一样的面孔上飞起红霞。
古巷，蓝天，白发少女，飞扬的衣角，宛若画卷。
“不要看！”
少女心中纷乱，第一反应却是不想要对方见到自己这怪异的特征，但一只手怎么能挡住满头秀发？焦急间少女下意识选择用手捂住脸，用鸵鸟式的自欺欺人方法试图躲藏，然而，接下来话语让她抬手的动作僵在空中。
“咳咳，白……小姐。”
少年正了正神色，轻轻一拽便将少女的身姿扶正，然后却没有放开少女的手掌，反而将两人的手抬至胸前，温和而直接地问道。
“有考虑过和我结婚吗？”
第266章:昼夜乐
香花铺开美满路，红线结成同心环，金锣开道，净水撒街，一场喜庆热闹的婚礼不久后就轰动了全城。
百目家的少爷不顾谣言，亲自上门求娶了白家小娘子，乡亲们谁听了不赞一声家风信义重，男儿情义深？
毕竟有不要他们把白发妖星娶回家，夸两句又不花钱。
总之，百目诚这当街半强迫地把婚事钉死的行为，倒是给百目家涨了不小的风评，二叔二婶虽然为他担心，但眼看着事情已经传了出去，也不好落下个分家撑着主家空虚，连婚事都要一力掌管的恶名，只好由着他去。
见二房都没有意见，其他下人自然也没本事叫百目诚改过主意，只有管家阿福每日愁眉苦脸，最后请了一天假，跑去城周的几个寺院神社，硬是那银子活活砸光了和尚神官们压箱底的护身符，恨不得连神像脸上的金粉都挂些下来给少爷包在身上，不信压不下妖女的怨气。
总之，就在这种有人忧愁，有人欢喜的情绪下，婚礼正式开始。
婚礼当天两家人汇聚一堂，鼓乐彩舆,交错于道。白家女儿凤冠霞帔，被金丝红袍的少年郎牵着手下了花轿，拜天地，拜高堂，行最后一礼时，人群中忽地钻出个穿着褴褛麻衣的干瘦老僧，一叠声道白家女乃是妖星转世，妨人妨家，大不吉云云。
带着盖头的白家女儿身子一颤，两家的人隔空对视一眼，不需要百目诚发话，默契地一拥而上，抓胳膊抬腿的就把老和尚丢了出去。
而后自然是，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摘下红盖头，红色的霞衣和少女的银发相得益彰，在摇曳的灯影中，女儿家的睫毛下眼眸如春水，既有紧张，又带着羞怯和喜意，合着四周喜庆的布置，恍若一场幸福的要将人淹没的幻梦，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马上就要成为她一生依靠的良人，满腔情意欲说还休，却见到少年脸上似带着一点思虑——那并不是“不情愿”，但似乎也不是“害羞”，但敏感的少女还是立即察觉了这一点。
于是，在患得患失的情绪，被场景带动的冲动，还有一点说不清的情绪的刺激下，少女做出了她这辈子最勇敢的动作。
身披嫁衣的少女扬身而起，袖口皓腕如霜，端起桌上的金杯一口饮下酒液，然后——吻上了她眼前之人的嘴唇。
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
无限狂心乘酒兴。
这欢娱、渐入嘉景。犹自怨邻鸡，道秋宵不永。
第二天天明，百目诚站在门前，看着天边初生的红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身后传来一声似梦似醒的呼唤，红鸾被中，带着倦容的脸庞探出来，看着门前挺拔的身形，痴痴地笑。
…………
时光飞逝，一晃遍是一年光阴，百目家并没有因为所谓的“妖星”而衰落，反倒百目诚科举得名，走上了仕途，带着两家族蒸蒸日上，一副兴旺之意，与自家娘子也伉俪情深，感情日浓。
然而好景不长，如此幸福的时光只维持了几年，旧帝龙驭宾天，新皇上位，却要拿前朝旧臣一展拳脚，提拔他的上官入狱，一干门生也皆受牵连，虽然没有刑罚之祸，但也因此被夺了官位，布衣返乡。
回乡路上，家眷留宿乡间寺院，只见寺庙的僧人中走出一位长眉老僧，眉眼之间煞是眼熟，老僧对百目诚弯腰施礼，道：“施主，悟了吗？”
“悟个鬼。”百目诚直翻白眼。
老僧不语，转身回了屋子再不见人。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自百目诚返乡住下之后，百目家的生意也开始处处碰壁，连家中田地也开始奇怪地荒废，种不出粮食，一时间，曾经被遗忘的某些传言又被提了出来。
百目诚便召集家人，宣布家族自此分家，将财帛，田地尽数分散，只留下了家宅和一方田地。说来也怪，在这之后，分家倒也止住了颓势，不在败落，而百目夫妻二人就在老宅住下，百目诚操持田地，偶尔做些新奇事物贩卖，白夫人识药理，偶尔便为四邻小儿头疼脑热施医布药，除了每天需要百目先生回家做饭之外，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如此，又是三年。
某日，一人踏入老宅，仍是面容不变，合掌向百目诚问道：“施主，如今可……”
百目诚一言不发，领着他的领子顺着墙丢了出去。
次年，北狄南下，马踏十三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生灵涂炭。
百目家的县城亦遭兵灾，二人轻装离城，白夫人腿脚慢，连着一队逃荒民众被马队追上，数名凶神恶煞的蛮人将夫妻俩围在当中，长刀雪亮，呼号不绝。
就在钢刀加颈，白夫人扑伏在丈夫身上，眼含悲泪，只求己身能多将几刀，让相公慢一步踏黄泉的绝望之境中，只听怀里的良人长叹一声，随即一双胳膊便环上了她的柳腰。
后世有云：x年x月，时帝与后躬耕于陌间，有北狄南侵，帝乡亦遭兵室，因不忍生灵荼毒，帝独身陷狄营，手格蛮兵数千，蛮人自溃。又携后北上，沿途救百姓无数，至北狄王庭，其闭城门不战，帝怒，乃夺门而入，取酋王于万人之中，擎其首曰：“便无一可战者耶？”北狄遂降。帝安其民，转而南下，至帝都，亲身入宫，与圣人叙三日，以自然之理劝慰之，圣人感帝德身后，自禅位与帝，仍留国号，自此北狄之民接归与帝治下，乃令民众休养生息。后帝与后云游四海，于是四夷宾服，国土日增。一日，帝临沧海，问道于民，方知此地名曰“罗蛮”，与岛蛮“卡厄忒人”隔海相望，帝喜，勒石而归。
金銮上，百目诚和老僧人大眼瞪小眼，许久，他先开口道：“你觉得，我悟出来的这道理……怎么样？”
然后，空间凝固，破碎。
一处寒酸屋社中，书生打扮的少年悄然醒转，身下压着一本记载着种种荒唐故事的志怪书，清风吹过，上面记载着某地乌有之国故事的这一张被轻轻翻过，身边，一只纯白的猫咪跳上书桌，过来用头顶的软毛磨蹭着他的下巴。
“……套娃是吧？”
第267章:盗 梦 空 间
百目诚，小村子里唯一的读书人。
他是读书人，当然是因为他父亲也是村子里唯一的读书人，逢年过节都会帮着相亲写一写对联，平日里也会替人做代写书信一类的事情，收些肉干作为报答。
不久之前，他的父亲染上风寒，因为没有钱求医问药，只好靠着读书人的一腔浩然正气硬挺，很可惜，浩然正气没能顶的过寒气，遗憾离世，留下独子和一堆发霉的书本活在世间。
可惜的是，留下来的书里并没有什么藏起来的婚书，读不懂的秘籍一类东西，村子也只是普通的村子，并没有什么藏着一堆隐世不出老怪物之类的发展。
百目诚继承了父亲的职业，为乡亲们抄写些“幸福吉祥，花开富贵”一类的简单对联，加上自己年轻，帮衬着做些体力活，也能果腹。
他没什么大的愿望，只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有村民想要为百目小子张罗一门婚事，但都被他婉拒了。
日子就这么没有波澜的一天天空耗，直到有一天，他在山里采野菜的时候，见到了一只没见过的小兽。
通体雪白的长毛，如精灵般在林间跳跃，身后却追着一条呲着牙的瘦山犬，被撵的四处奔逃。
百目诚随手抄起一块石头砸过去，惊得山犬身形一缩，又是一石头砸在前面，逼走了山犬，但那只小兽却似乎并不怕他，反而连跑带跳地过来窜进了他的怀里，喵喵叫着拱进了衣服中，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抓着小兽，这才认得出来这是只狸奴，只不过这样毛发秀丽的猫他还从未见过，当下便把白猫带回了家中，白猫也不认生——或者说，对他不认生，直接把这里当成它自己的家住了下来。
自此百目诚除了给他自己准备餐饭之外，还要时不时跑去小溪捞些鱼虾来改善生活，白猫平日里懒洋洋的，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百目诚读书时跑上他的书桌，趴在书本上呼噜呼噜地等着对方给自己梳理毛发，看起来除了会吃之外别无所长。
不过在它安顿下来之后，村里的老鼠却一日间就逃了个无影无踪，村民听说了有只未见过的白猫在百目家住下，都觉得是灵猫的功劳，平时便常送来些物件作为感谢，到是让少年的生活好过了不少。
今日他无所事事，读一本志怪小说，中途照着暖阳一不留神昏睡过去，直到此时才醒。
捞过白猫上下其手，猫咪也不反抗，任由他的动作，表情舒缓，眼睛迷离，同样昏昏欲睡起来。
“诚哥儿！村外来个了化缘的大师！”
一人一猫正欲共会周公，院外却突然传来阵阵叫喊，他的邻居趴着墙招呼道。
“和尚？”
片刻后，百目诚看着穿着破僧衣的老和尚，默然无语。
“施主……”
“说吧，这次妖怪在哪？”
“你怎么——”老和尚惊讶的瞪大眼，然后连连点头：“不错，看来施主也有所察觉了，不瞒您说，施主府上的那只猫乃是成了精的猫妖，如果不早日解决，必会有灾难牵扯到施主身上啊！”
说完之后，老和尚眼巴巴地看着眼前“有灵根”的施主，等着对方给点反应。
“说完了吗？”
“？”
“我问你，说完没有。”
“……说完了。”
噗通！
老和尚以一个优美的姿势划过天空，准确地落在小河中央，顺着水流飘了下去。
解决完和尚，百目诚溜溜达达地回到家中，刚推开门，就见到穿着白裙的少女……正站在凳子上，努力翘着脚，伸直了身子想要够到他挂在窗上沿的风干鱼。
听到门响，女子惊诧回头，一人一猫四目相对，许久，少女抬起一只手，靠在耳鬓边，屈着手指，试探道：
“……喵？”
百目诚：
据白衣少女的自述，她是山中修炼的猫妖，因为误食了某种异宝，当时丢了修为，被野犬追赶，幸得有百目诚帮助，又细心照顾，才能这么快回复原身，为报救命之恩，便在他家住了下来。
你这个报恩方式……是不是不太对劲。
对比了某田螺，某白鹤，等等前辈的故事，再看着眼前嘴边还残留着鱼干残渣的少女，百目诚木然点头：“行，直接来吧。”
而后，又是数年好光景。
一人一猫在小村里过着平淡而欢乐的日子，然后顺其自然地成为了亲昵的一对。
直到一日，猫妖忽然摇醒百目诚，言道救命之恩已报，二人因果已清，山高水远，此后再无相见之日。
言毕，化作清风而去。
百目诚遥望天边，隐隐有雷声回响。
他抬起手，指尖闪过金芒，却引得四周空间一片震荡，眼见四周墙壁显露出摇摇欲坠的景象，少年叹了口气，收回手指披衣起身，推门而出，自往山中而去。
及山脚，烈风阵阵，及山腰，暴雨倾盆，及山巅，雷蛇舞动。
雷公起战鼓，电母弄金蛇，一道道雷光横扫，将山顶的草木点燃，烧起即使暴雨也浇不息山火，而阵阵落雷之下，一道白影左躲右窜，每每闪过贴身落下的雷电，身上却已经有着数道黑色焦痕。
天雷愈发密集，电光如箭，密密麻麻覆盖了这一片天地，白猫在狭缝间穿梭的动作便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终于，跳跃躲闪耗尽了她的力气，一失足被地上的雷击木绊了一跤，眼前霎时间被近在咫尺的雷光充斥——
然而许久之后，预料中的巨疼却没有降临。
她抬起头，看到的不是夜空，而是一件长衫。
少年将白猫护在怀里，用衣服遮着她的脑袋，盘膝坐在山顶，电光在他四周跳动，却找不到不击中少年，只劈妖精的方法，似是发泄一般地在地上击打出坑坑洼洼的凹陷，少年却端坐中央，纹丝不动，白猫便也老老实实地趴在他怀里，埋着头不言不语。
传说妖怪修行到深处，便要历经天雷劫难，唯有度过此劫方可安享千年之寿，然而天雷至阳，寻常妖怪哪里能脱得升天，于是部分妖怪便会如世寻找合眼的善人，同居一室，如此天雷便要为了不伤善人而投鼠忌器，如此便可安然度过，然而，即和妖怪日夜相处，在天公眼中是否还算得上善人，这就难以断定，因此被诱骗着挡灾，却连人带妖被劈成两团焦炭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如今一看，万幸百目诚虽然做了些“有悖常理”的行为，在上天眼中总还算得上个善人，今日之事似乎可以善了？
只不过，白猫忘记了一件事——这是山中。
这本来是因为她低估了天雷到来的速度，没能跑到更远的地方，所以为了尽量避免被自家夫君找到而选择的高处，此时却成了困住本已脱险二者的绝地。
被天雷击中的树木燃烧起来，很快就蔓延成了不透风的火墙，将他们包围在中间。很快，火场中央两人最后的安身之处也即将被涌上来的火焰淹没，最后关头，白猫身上发出一阵银光，想要化回人形，却被百目诚一巴掌拍回怀里，少年紧紧蜷缩起身体，将猫妖包裹在中间。
人与妖怪在火中相拥，然后，火焰瞬间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由于祖先大人的保护，我们的祖母最终活了下来，并且将他们的孩子抚养成人，直到如今。虽然只是传说中的故事，但听起来也很美，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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