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巳生婆婆满意地点头。
“决不能因为看不到妖气，就认为和妖怪没关系。很多时候有些人看起来是正常人，内里却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樱子，但夜城总觉得对方在暗示自己。
“隐藏妖气的方法非常多，原理最简单，难度也最高的一种就是通过对自身妖力的精确操控，让它维持在表皮之下，只在接触的瞬间探出皮肤，结束后就立即收回体内，旁人只能在空气中探测到非常稀薄的妖气，完全无法锁定目标——这个办法对现出妖身的妖怪是没用的，但足够强大的妖怪在化形之后就能靠这个方法躲避退妖师的追踪。”
“而没那么强大的妖怪，对妖力的控制就没有这么精妙，一定会露出马脚——所以也有些妖怪使用另一种肮脏的手段。”
“把自己藏在人的身体里，用自己的一层皮，和人的一层皮一起隔离妖气。”
“如此一来便不会被察觉出来。”
“但相对而言，被住进身子的人，很快就会因为妖力的影响而生出重重怪病，直到衰弱而死。”
巳生婆婆哼了一声，接着道：“一般的妖怪，由于和人类有协约在，只要不主动闯进人的领地，即使本身没有特别强大，也不会被人剿灭，也可以安稳的活下去，只有那种，在妖国没了容身之处，不得不违背约定，又并不强的妖怪才会做这种腌臜事来。”
“所以，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就大可以放心——这种废物一样的妖怪，下场只有一种。”
巳生婆婆像是在教导道成寺晴，又像是在跟樱子说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是不肯出来吗？”
拜殿之中，一时陷入了寂静。
片刻后，一个尖细难听的声音，从樱子身上响了起来。
“牙尖嘴利的老太婆，也敢诽谤神佛？”
巳生婆婆嗤笑一声：“什么山精野怪，胆敢自称神佛——你出来，老婆子让你见识见识好东西。”
只听少女身体里的玩意继续用尖细嗓音说道：“我是地藏！”
“这女人自愿祭我，我自住来，与你何干？”
“她好心为你扫雪，你却夺人肉体，恩将仇报，也配称神？”
“她既祭了我，脾如大地，肝若华盖，肺做旌旗，肾为下溪，心似火阳，我今立身为庙，受精血香火，如何不是神？”
随着身中妖的话语，之间樱子身上有五色的气息流转，竟在她的身上画出一幅土地，巨树，金旗，青水，赤阳的图案。而在五种事物中央，一个漆黑的人形盘坐于地上，树下，溪边，一手握着旗杆，一手托举日头，竟然一派神佛气貌。
显然，这妖怪侵入樱子身体的时间已经很久，几乎自成了一片天地。
那漆黑的人形看到巳生婆婆皱眉后，气焰愈发嚣张，连声道：
“既然见神，速拜速拜！”
却看到巳生婆婆白眉一竖。
“你是神？”
老太太一口痰糊在那图画的小人脸上。
“你是个胶皮管子！”
第四十七章:心 理 战
虽然妖怪的真身还不清楚，但它以地藏自居，又搞出这么一套行头，显然是个喜欢人前显圣（说白了就是显示欲旺盛）的家伙。
而巳生婆婆则恰好相反，在神社里穿着花哨的和服，气势像土匪头子多过神官，还喜欢拎着烟袋锅咣咣给人开瓢，你说她年轻时候没干过帮派龙头都没人信。
一人一妖一个照面，恍若x乎体面人狭路相逢贴吧老哥，妖怪就被巳生婆婆一口老痰开路，接着以妖他妈为支点，十八代祖先为半径，全方位无死角的喷了个狗血淋头。
除妖法事眼看变成了菜市场的骂战，但周围的神官，包括道成寺晴都没有出声阻止的意思，而且看起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之处——看来这也是除妖的标准流程？
夜城倒是知道，在原本的世界里，穿戴着模仿天兵天将，护法神官之类天神的衣物，破口大骂附身的狐鬼妖灵，让它们速速离开人体，确实是一种乡土间常见的叫魂驱鬼的手法。传说狐狸之类在到了化形的修为，找人类讨口封时，把它骂跑也是一种自保方式（后来沙雕网友们还总结出了另一种大家都高兴的发展方向）。
而古代更是有由皇家主持的，由勇武之士身披熊皮，头戴黄金彩绘的可怖面具，执戈扬盾，衣朱衣玄，跳起狂乱舞蹈来吓退疫鬼的，名为大傩的仪式。实际上也是人们认为恐怖的凶神“方相”可以令鬼怪惧怕而逃离的缘故。
但在这个世界里，确实存在着有智慧的妖怪……这玩意真的会被骂跑？
就在夜城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已经从对口相声变成单边输出的舌战时，场面真的出现了变化。
当然，不是妖怪被骂的抱头鼠窜，而是……被骂了出来。
先是被一记当头棒喝打蒙了思路，然后被无缝衔接，没有重复的喷了二十分钟，再好的涵养这时也该挂不住了，何况妖怪本身就不是什么善于忍耐的性子，就在巳生婆婆试图用烟灰在它的图案上画小王八的时候，一股黑气顺着樱子的五官喷了出来，化作一个漆黑的小人，一声咆哮。
“够了！无礼的人类，我……”
“你总算出来了——”
还没等它指着巳生婆婆的鼻子骂完这一句，老太太耷拉着的眼皮一抬，眼中的精光比很多青年人还要摄人。
“哼！”
巳生婆婆猛地一哼，在夜城以为她又要表演宋定伯故事的时候，却见从婆婆的鼻子里喷出两道白烟，其势甚急，在空中化作两条拇指粗的白色锁链，径直缠在了黑色小人的身上。
小人发出一声耗子一样的尖叫，试图挣脱锁链，把自己的身体拧成各种形状，时而变成窄窄的一条，时而像泥鳅一样蹦来蹦去，时而膨胀成篮球大小，又一口气缩成花生米，但锁住它的白色烟气也完美的跟着它的体型变化，依旧牢牢将妖怪锁在其中。
“嘿嘿，进了老婆子的烟袋还想跑？还是乖乖当好烟叶子吧。你嘴这么硬，想来够烧上好几天了。”
巳生婆婆得意的笑了两声，拿起手边的烟袋，把烟斗的位置凑到鼻子下面，用手一弹烟斗，几颗火星从里面蹦起来，恰好碰到呼出的白烟，转瞬间就点燃了这道烟气，一路顺着烟气烧过去。
火舌沿着烟气延伸，眼看就要卷到妖怪身上，甚至靠近火焰的黑气已经悄然消散了一部分，危急关头，妖怪再不顾得装腔作势，一个回旋，重新朝樱子的身体钻了回去。
毕竟它曾经附身了这女孩很长一段时间，想要重新附身非常容易，但那个该死的人类的手段却不可能跟着进来，除非她不想要这个年轻人类的命了——就这么办！
打定主意，妖怪与一猛子扎了下去，果然，黑色的小人——现在看起来更像一条小蛇——很顺利的扎进了樱子的身体，而巳生婆婆的白烟被挡在了外面。
不过这一次的交手也不是全无收获，追上去的火舌至少卷掉了妖怪一半以上的身子，对方的惨叫听着都变得有气无力，看起来受创不轻。
（好疼！好疼！该死的人类！杀！杀了你！）
虽然钻心的疼痛不断刺激着妖怪的理智，连带着樱子的身体也剧烈的抽搐着，但它自诩妖怪中的“头脑派”，到底还是控制住了因为疼痛而激起的野性。
即使伤的不轻，但自己还是成功逃了回来，从现在开始，优势有一次回到了自己手里——这个女孩的命完全掌握在我手中，只要她还活着，对方就绝不敢对我做什么，没错，就算我要求对方立即放我回到这个人类的家里，甚至自残也没有问题！
胜利的，终究还是我！
正在心中疯狂吼叫着，倾泻着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和紧随而来的怒意，妖怪却看到那个该死的老年人类眼中并没有失手的懊悔，反而是在……得意？
“看到了没？”
巳生婆婆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动了起来，高兴的像个小孩子，扯着晴说个不停：“老婆子说什么来着？妖怪这玩意就是跟我年轻时候漫山遍野逮的傻兔子一样，一吓唬就往洞里跑，然后就被我拿狗堵着一边，再拿杆子往里一通——哎~”
说到兴致高处，老太太伸出手一挽袖口，露出手腕——
一条黑蛇的形象正刺在手腕上。
通常来说，老人皮肤松弛，以前纹上的刺青都会出现比较离谱的变形，但这条黑蛇纹身不但没有松弛变形，反而依旧栩栩如生，青黑色的蛇头吐着血红的信子，磨牙吮血，看起来煞是凶猛。
巳生婆婆还在涛涛不绝的给道成寺晴传授抓兔子绝技，随着她手掌的摇晃，黑蛇纹身也像是活过来一样扭动……
等等，不是“像”。
本来应该是死物的黑蛇图案，竟然真的动了起来，摇头甩尾，顺着巳生婆婆的手掌游到草席上，蜿蜒着爬向樱子的身体。
与此同时，它的主人还在跟后辈炫耀自己当年惹是生非的本事。
“抓什么玩意儿都一个样，就讲究一个一惊，二拦，三钓。”
“那要是还抓不着呢？”
“那就电。”
第四十八章:捉妖,与不速之客
此时拜殿中的气氛无比古怪，遍身青紫的少女躺在正中，像是故障了的机器，不时抽搐一下身体，六名带着面具的神官沉默不语，围坐在四周，一个老婆婆眉飞色舞的扯着年轻的巫女说着抓鱼打鸟逮兔子的光荣往事。
怪诞与正常，阴沉与欢快，场面怪异地被一分为毫不相关的两块，而就在这种古怪的对立下，一只画出来的黑蛇，则顺着老人的手腕盘绕游动。
它扭着修长的身体，无声地沿着巳生婆婆的手腕滑行到草席上，盘旋一周后，亲昵地蹭了蹭老人的手指，随后一个回旋，朝着樱子游了过去。
在这个过程中，老人的嘴上依旧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年轻时如何祸害家族里的鱼塘，而其他人都似乎对这条自己动起来的画中蛇视而不见。
直到它慢慢爬动到樱子的身边，攀上少女的身体，越过一道道青黑色的印痕，最后顺着嘴唇的缝隙滑入口中。
“！！！”
樱子的眼睛猛地张开，但眼中却没有理智的神采，身体像拱桥一样瞬间撑起，又重重回落，发出沉闷的声响。
“哇啊啊啊啊啊”
方才尖细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带着仓皇狼狈的调子。
樱子胸前的图案又一次产生了变化，那一方山水中，一条遮天蔽日的巨蟒自云层中探出头，双眼如日月，吐信如大河，一头撞断参天大树，尾巴一甩打歪了旗杆，嘴巴一吸，将日头连着河水倒抽至空中，一口咽下。
妖怪辛苦搭建的方寸神庙被这水墨巨蟒转瞬间搅了个七零八落，遮蔽之处尽数被戳破，只好在黑蛇的追逐下疲于奔命。
从外面看过去，小人跑遍了樱子的全身，黑蛇一路追杀，一路把少女身上的青黑色痕迹吞进肚内，肌肤重新变回正常的颜色。
最后，痕迹只剩下了脖子上的一道，在妖怪的控制下，青紫色的痕迹像是套索一样慢慢收紧。
“不许动——我叫你不许动听见没有！”
妖怪和黑蛇纹身隔着勒痕对峙着。
“人类！立即让你的式神停下！不然我现在就勒死这个人！”
黑蛇纹身略略减慢了前进的步调，但依旧在缓慢朝它逼近。
“该死的！你听不懂话吗？”
代表妖怪的小人形象时而瑟瑟发抖，时而暴跳如雷，但都无法喝止黑蛇的步调。
“你这样的虫豸也配威胁老身？”
巳生婆婆转着手里的烟袋，淡然道：“那咱们比一比，你要是能在我的式神把你吃下去之前害死了这孩子，我把命陪给人家——要是你慢了一步么……”
咔。
飞转的烟杆被突然握住，末端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哨。
“咄！”
妖怪还在全神贯注地等着下半句，哪能想到对方话说到一半就动手，错不及防间被黑蛇撕破了淤痕的防线，再次撕下它半个身子。
“卑鄙啊！”
（这个人类的身体也没法躲藏了！这样下去非要被一点点吃掉！）
最后防线被攻破之后，妖怪如此想道。
但是，现在出去的话。
它恐惧地看着围坐的神官。
如今它只有全盛的几分之一，别说那个恐怖的老太婆，就算法力最低微的……
最低微的……？
绝望之中，它突然惊喜的发现，这个包围网里实际上是有一个漏洞的。
在人群的最边缘，坐着一个身上没有半点法力的男人！
一定是自己附身的雌性人类的亲属吧，没想到这个修为恐怖的老家伙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看来是运气站在自己这一边！
而且这家伙旁边的巫女修为也是这群人里最低的，也就是说两个最薄弱的点凑到了一起，只要自己集中最后的力量冲过去，别人决计拦我不得！
想到这里，它刻意做出各种凄惨的叫声，却暗地里积蓄力气。
“俺，俺知错啦！巳生婆婆！您高人大量，饶小的一条生路！俺今后一定永住妖国！再也不敢害人啦！”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只见一道漆黑的流光裹着昏黄的光晕，从樱子的耳后弹了出来，黑蛇纹身一同窜出，却在对方忽然提高的速度下只咬到了满嘴空气。
妖怪逃窜的方向，正是夜城坐的位置！
不知是速度太快还是对式神太有信心，直到妖怪冲到夜城面前，巳生婆婆和其他六名神官都没有动作。
“自寻死路！”
道成寺晴柳眉一竖，手中升起一团火焰，朝着黑光当头砸下，却冷不防妖怪在空中变了姿势，本来直行的轨迹忽地兜了个圈，钻进了地里。
在绕过晴的截击之后，黑光又是一闪，从地里弹了出来，依旧朝着夜城扑来。
在它看来，眼前这个人类是没有任何法力的，所以自己的攻击哪怕再弱，对他也是致命的。在这个距离上，就算是那个老年人类，也只能从救人和拦下自己之间二选一，到那°靶+√其∞以∽5∮^霖?(叭*(时自己就能安然退去。
（好想一巴掌把这玩意拍下去……）
对这种恩将仇报的玩意夜城自然没什么好感，但他要是随便反击，漏出来的妖力反应恐怕比现在的这整只妖怪都大。所以他也只能无奈的看着对方越飞越近。
（算了算了，要是会用鬼击的灵还值得躲一下，这玩意……打一下就打一下吧，能破防我当场把它吃下去。）
打定主意原地开摆，夜城干脆做出一副“打它都污了本座的手”的表情（妖怪：他反应不过来！果然是凡人！），等着妖怪过来一头创死它自己。
在神官们的沉默，晴的焦急，巳生婆婆饶有兴趣的表情中，呼啸而来的妖怪和端坐不动的夜城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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