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你每次给他们讲大人和你大战三百回合的故事，形容出来的大人长得都不太一样。”混血天狗粗声粗气道：“把这几次的话加在一起就差不多了。”
“咳咳，有这种事？”山童有些心虚的翻着独眼：“肯定是你们听错了，大人都说过我铁丸是最实在的，肯定是有人假冒我在外面胡扯——那我再给你们说一次，最后一次啊。认真听着，以后就算求我也不能再说了。”
“说大人当时正单手掐着那只怨灵的脖子……”
“等一下铁丸老大，不是要说您和大人吗？怎么出来怨灵了？”
“这么讲比较完整，不然两句话就说完了……”
百鬼夜行的本意，即为妖怪趁着夜色集合在一起，于街道上狂乱行军的场面，通过大将统御、融合的妖气比单独的妖魔更强悍了不知多少倍。在传说中，如果有人偷窥到了百鬼夜行的场面便会惊厥而死，但那只是普通人的肉体无法承受这种浓度的妖力而已，即使能在这种程度的影响下存活下来，那个人也无法被称之为原本的存在了。
哪怕名声赫赫的退妖师，在遇到这种场面时也要先行退避。更有人言之凿凿的传说，当一国的妖怪总帅带领着诸多百鬼一同行军时，不仅不再需要借助夜色的遮掩，冲天的妖气甚至会反过来遮蔽日光，创造出能让怪异们能够不再畏惧白天，整日在大地上喧嚣嬉闹的，只属于妖魔的净土“不日之城”。
白山君麾下的妖怪们自然还达不到这个程度，他们之所以能在光天化日下大张旗鼓的出动，是因为某人帮了一把。
如果普通人从外侧看过去，只会见到空无一物的荒野，只有当他们在厄运的驱使下太过靠近，才会撞破空气中的迷障，见到足以令人理智蒸发的图景。
华美万分的宝辇漂浮在天空，金幢华盖，翠帘玉轩。四角燃烛，白玉色的花瓣随着车辇的经过而散落在地，两只豹子大小的猫一花一白，分别背负着车驾的两端，平稳的驮着宝辇向前进发。顺着层层帷幔，隐约可见其中端坐的女性剪影，哪怕见不到真正的容貌，仅靠对影子的惊鸿一瞥也足以让凡间男子失魂落魄，一如志怪故事中见到神女后相思成疾的书生一般。
只可惜，端坐在车中的并非天神国度的女子，而是带领着千百怪异的妖怪统帅。
喙如银钩，翼如乌云的怪鸟低空盘旋，两只爪子左右张开，当中又有一只狭长如鬼爪的三足垂落。庞大如巨岩，毛发如针的老狸身缠怪火，嘴中吐出云雾。独眼巨猿头顶铁盘，高鼻壮汉背生双翅，雀跃小僧瞠单眼，地走赤练生百足。又有狼精豚怪，熊妖罴鬼簇拥前后，獠牙中俱作人言，爪蹄间皆握兵凶，妖气似海魔障如云，活灵活现一副百鬼浮世绘的场面。
奇异而癫狂的队伍于大地上行进，而在他们的头顶漂浮着一柄比任何一只妖魔都要巨大的，犹如天盖的黑伞。
看上去满身疮痍，但阳光却怎么也无法穿过这张千疮百孔的伞面，一颗颗金色的眼瞳如宝珠般镶嵌在伞上，自下方看上去宛如镶嵌在夜幕上的点点星辰，不停转动着方位，四下巡视，同时散发出道道玄黄雾气，从伞的边缘垂下，将整个队伍包裹在其中。
“还是多亏了大人的法宝，咱们才能走的这么顺利啊。”
八藤舒服的伸了伸翅膀，用爪子捅捅坊主狸的尾巴：“但是大人怎么不跟咱们一起走呢，到时候也好让那帮家伙好好见见世面。”
“你昨天不是还说要靠自己？”硕大的狸猫晃荡着肚子躲避三足鸦的爪子，翻了个白眼道：“而且从前大将那次开始，夜城大人做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既然特意不和咱们一路，那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以你的智慧很难理解大人的打算。”
“那你倒是说说，大人有什么打算？”
“都说了以你的智慧很难解释……话说你别捣鼓我尾巴行不？”
“废话，老子是乌鸦，抓你尾巴不是天经地义的？”
“你他妈这个时候承认自己是乌鸦了？”
“——妈妈咪呀！！”
两个老搭档正进行每日例行的斗嘴时，身后的队伍中忽地响起一声惊叫，他们回头看时，却是混在山童身边的那只川猿飘到了半空，全身被黄色雾气裹住，顿时动弹不得，头顶的黑伞一阵蠕动，从伞面的破口中挤出一只金色眼球，缓缓飘落，正对准了妖怪的眼睛——
“小心！”
事发突然，其余妖精都没能反应过发生了什么，只有一旁同属前青行灯麾下的混血天狗下意识抬手想要把川猿从黄雾中救下来，但就在他抬头的瞬间，眼睛同样对上了头顶的一片繁星，星星点点的金光闪烁着悠远神秘的光彩，仿佛要把人的灵魂吸入进去。抬起的手臂变得僵硬，混血天狗就这样保持着最初伸手的姿势站在原地，任由另一道黄雾将他同样包裹起来。
“凡人，走兽，皆双目也……”
妖怪口中，一段他从未度过也从未听过的呢喃声响起，带着犹如地下水道般幽暗婉转的腔调。
“……请停止吧。”
正在队伍中其他妖怪惊慌不安，手足无措时，最前方的车辇中响起了清冷的嗓音。
朦胧的银色光芒从帷幔中透出，轻轻附上了涌上来的黄雾触角，双方略一触碰，本来危险的黄色雾气竟变得温顺起来，在白山君妖力的引导下解开对两只妖怪的束缚，重新回到了上空的黑伞里。
嘭嘭两声，两只妖怪从半空摔到地上，狼狈的滚了几圈才爬起身。
“哎呦……”体格健硕的混血天狗还好些，本就身材瘦弱的川猿口中连连呼痛，最后还是被山童随手捏着脑袋拎了起来，丢在路过的付丧神身上。
“铁丸大哥，我相信你说的了，那位大人果然是神通广大，就是脾气好像不太……”
咚！
一拳把川猿的话砸回了肚子里，山童铁丸从头顶抓了几下，揪下一块生铁，两手一搓捏成口罩形状，扣在了新来妖怪的脸上。
“说什么胡话，明明是你没记住最重要的事！听着，我们靠着大人的庇护才能这么放心大胆的直接走去芦门市，但是在伞地下绝对不能抬头，要不是大将大人愿意救你一次，你这家伙现在已经完蛋了，明白吗？”
“明，明白……”
川猿缩了缩脖子，老实的怂着肩，把头深深埋在底下，走了片刻后却又忍不住开口道：“那个，铁丸大哥，我还有个问题……既然您和大人关系这么近，肯定知道……大人他，究竟是哪一位妖怪啊？”
“…………”
“……大，大哥？”
嘭！
“哪来这么多话。”
再次一拳放倒了新小弟的山童哼哼了两声，跟着队伍向前走去。
听着后面乱七八糟的对话，走在队伍前列的三足鸦和坊主狸对视一眼，同样凑着脑袋窃窃私语了起来。
“川猿那家伙的话倒是提醒我了。”八藤用翅膀在头顶搭了个棚子，小声道：“过了这么久，四百四你看出夜城大人的身份了没有？”
两只妖怪在夜城解决了前大将之后就猜测过一次他的种族，但由于当时大家还不熟悉，话题很快就偏到了白苓的亲缘问题上。后来大家逐渐熟络起来，比其他妖怪更常跟夜城打交道的两只妖怪也发现夜城的脾气比其他大妖好的过分，又多少见过几次夜城的出手，一来二去八藤猜真身的瘾又冒了出来。
“百目呗，还能是啥，大人对那些人类用的姓都是这个。”
所谓的百目妖，是霓虹妖怪的一种，据说习惯偷窃者会在身上逐渐长出金钱一样的眼睛，最终化作偷眼的怪异，传说在偷满一百只眼后就会变成恐怖的大妖魔。
“不像。大人从来不喜欢顺手偷东西。”三足鸦摇头。
“那你说是什么？”对猜谜游戏兴致不高的坊主狸随口问道。
“哼哼，这算你问对了。为了搞明白大人的身份，我可是反复查阅了各种记录，才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八藤胸有成竹道：“记得吧，大人之前在天上显出过一次真身，我的眼力你是知道的，虽然只远远看了一眼，但大概看到了一点东西——就和百足那家伙差不多。怪不得他从跟着铁丸从市里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魂不守舍的，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吧。”
“百足？”
坊主狸点头道：“好像有这么回事，然后呢？”
“大人的妖力又是明明白白的金行，金行，百足，这两个加在一起，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不等同伴回答，觉得自己找到了谜底的三足鸦就迫不及待的揭开了谜底：“对，赤城山啊！”
“……蜈蚣神？”
赤城山的山神神体，在传说中就是一只巨大的蜈蚣，曾经与同为山神的蛇神大战，最终在弓箭手的暗算下失败，而赤城山神同样也是金属矿藏的神明，在赤城山周围盘踞着数个由蜈蚣妖怪结成的百鬼夜行，其中的妖魔恰好也多以金行妖力为特征。
“对！大人绝对是来自赤城山的大妖，而且说不定就是赤城山神的分魂啊！”
“有点道理，不过这怎么解释眼睛的事呢？那个才是最重要的吧。”
“这个嘛，我还在考虑，但肯定会找到原因的！”
“那你加油……但我建议，与其在这上面花力气，不如去猜芦门市大将的身份，至少这个接下来用得上。”
“那还用猜？”
三足鸦不屑道：“那副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阴戾戾的，舌头三尺长，永远想着怎么趁机占便宜，但又不敢出头，一有风吹草动就缩回窝里——丫就是条草蛇！”
“要不是妖力比我多一点点，那种玩意我一天吃八条都不带停的。”
“吹，接着吹……”
在妖怪们的吵闹声中，芦门市的轮廓逐渐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第465章:跟车旅行,和野怪 4.1k
在夜城业力的遮掩下，不需要顾忌被人类发现行踪，鸣海原的妖怪们选择了最简单的直线路径，沿着河岸逆流而上，穿过郊外的田地和一片无人区直接进入芦门市，因此，他们速度反而要比据说“有更重要的事”的夜城更快一些。
单层旅行巴士在公路上行驶着，随着车子开出市区，沿途的建筑渐渐变的稀疏，取而代之的则是青色覆盖下的广阔农田，
四月的天气终于回暖，绿色的田野一路铺向视线尽头，中间夹杂着一方方的水稻田，洁白的云朵在天空飘浮，又倒映在镜面似的水田中，仿佛伸手就能捞起。
由于不需要赶时间，而且欣赏沿途风景也是毕业旅行必不可少的一环，旅行巴士的速度并不快，手工的扫晴娘偶人挂在驾驶室顶上，小幅度晃动着，中年司机师傅嘴里哼着断断续续的曲调，结实的手臂把着方向盘，偶尔从后视镜中瞥一眼车中孩子们兴奋的叽叽喳喳，想着自己也快要上中学的孙子，和蔼的笑容便出现在脸上。
紧接着，他却忽然瞪大了眼睛。
吱嘎！！！
一辆从对面驶来的车子不知为何突然急刹车，同时胡乱的打歪了方向盘，车头朝路边拐去，同时后半截甩向路中间。
幸好这时道路上只有这两辆车，路面宽敞，在司机本能反射的操作下，巴士猛地一转，险之又险的躲了过去。
“呼哈”
将刹车踩到底，终于在撞上路边围栏前让车子停了下来，司机先是用力喘了一口气，这才缓过神来，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挥动手臂，朝失控的车子怒吼道：“你这混账！是疯了吗！”
但是，对面的车在失控后根本没有停下，反而在找回了平衡后一脚油门扬长而去，哪怕司机有心找他算账也来不及了，只好怒气冲冲的收回上身，不敢再掉以轻心，鼓足了精神再次上路。
而在道路后方，失控的车子在开出一段距离后又慢慢减缓了车速，司机同样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疑惑的观察着远去的旅行巴士。
“奇怪……没有？”
男人摘下眼镜在衣服上擦擦，又戴回脸上，古怪的自语道：“是我眼花了？”
在两辆车相向而行的瞬间，他分明看到对面车上趴着一只足有水牛大小的蓝色狮子，正向自己张开血盆大口，但这时看过去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顶棚。
“……大概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吧。”
他把之前的经历当成了错觉，嘟囔着重新启动车子，朝着鸣海原驶去。
巴士的车顶，蓝色的狮兽仰着脸，眯起眼睛，享受阳光的温度，车子带起的清风将她的毛发吹向后方，收回哈欠之后，零依舒服的蜷起身子，窝在车顶打起了呼噜。
司机的紧急制动固然规避了危机，但也打了车中学生们一个措手不及，欢声笑语在一瞬间被惊呼声替代，大部分老老实实扎着安全带的学生到是有惊无险，但每个班级中也总有那么几个比较特立独行的倒霉蛋，其中一人正趴在前面人的椅背上说着话，这时被车子一甩，整个人几乎腾空而起，朝着一旁摔了过去——
啪。
司机来不及救援，跟车同行的老师也被安全带捆住，在学生们惊恐的目光中，一只胳膊从后面的座位上伸出，抓住了男生的领子，就像是接躲避球一样把飞在半空的人轻松接住，放在了车厢的过道上。
“小心。”
淡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学生茫然的点点头，然后脚下一软，跌回了座位上。
“没什么，顺手的事，重要的是下次要记住系好安全带。”
应付完连连道谢的教师，在一车中学生里显得鹤立鸡群的少年人侧头靠上车窗，再次进入了发呆状态。
（斯国一……橙酱总是说她有个很厉害的哥哥，没想到是真的啊……）
（就是就是，而且高高的超帅气！）
（刚才的动作也是，这个就是成熟可靠的大人吧，和班里的男生完全不一样。）
终究没有出现太大的损失，从突发事故里回过神的学生们在最开始的惊魂未定后很快就进入了兴奋状态，几个年纪不大的女生座位相连，此时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很快就扯到了这个年纪女生最擅长的范畴中。
“说起来，橙好像一直在强调她的哥哥还没有女朋友……”
“是这样的！也就是说……”
“咳咳！”
在女生们的话题朝着某个微妙的角度拐了过去，而就在这时，一阵蓄意的咳嗽声插了进来。
“道成寺同学？”
道成寺家的大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身后的座位上，她在女生中本就算是领头的大姐，又是百鬼院橙的朋友，此时自然被当成了知情人士，被女生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嘀咕起来。
“晴是橙酱的朋友，一定知道关于她哥哥的事吧？说说看嘛。”
“比如说名字啊，爱好啊，星座什么的……”
“还有他究竟有没有女朋友……”
“不对，应该是有几个女朋友……”
“你们在说这个啊。”
被女生们簇拥在中间的道成寺小姐，听着你一言我一语的问题，脸上泛起矜持的神色，停顿片刻后，以一种“懂得都懂”的语调开口道。
“百目学长……当然还没有女朋友，不过我确实知道学长他欣赏什么样的女生哦。”
“真的？快说快说——”
“这个嘛，首先，学长不喜欢年纪比他大的，最好是小一点，但也不可以小的太多。”
“哦哦——”
“其次，学长喜欢女孩子特别一点的身份，比如说……对了，比如说巫女！”
“哎哎？是那种爱好吗？还有点可爱呢！”
“然后是……额头，最好是……”
“总觉得我的风评在小女生里已经完蛋了啊……”
听着某只巫女正往鼓足了劲往私货里掺真话，嘴里描绘的形象越来越有既视感，堪比某种招聘告示上详细到身高体重的就职要求，他作为临时搭车的乘客又不好冲进女生堆里把人拉出来，靠着车窗的夜某人觉得自己宁愿去把兔子，果树，伪神拉起来一起打一场。
“所以，晴酱也喜欢哥哥的对吧。”
没有加入女生们的八卦会，百鬼院橙老实的坐在夜城身边，女孩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晃着双腿，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似乎不在意的随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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