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总之，先把晒好的被子收拾起来吧，等太阳落下去就要返潮了。”
说着，他走出门廊，想要弯腰抱起一床被子，却在转身的瞬间呆住。
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术，夜城半张着嘴，仰头看向阴晴馆的楼顶，被所见的景象震慑的动弹不得。
——那是一座小山。
巨大的山岩漂浮在阴晴馆的正上方，庞大的阴影将整个院落覆盖，整个山体被重力场包裹，与所受的引力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形成了这座浮空山的奇观。
如果只是这样，倒还没有什么出奇，毕竟夜城的金光力士也能做到差不多的事情，真正震慑住他的乃是这座小山峰的形象。
巨大的山岩上到处是人工雕琢的痕迹，制作者用粗糙的手法在石头上敲打出大致的轮廓，虽然手段不甚精妙，但却意外的很能抓住人体特征，只要一眼就能看出被雕在上面的倒霉蛋是谁。
啊是我。
除了代表着夜城的超大人头，这座小山上还有着另外三个脑袋，一个能看出是辘首童子，另外两个他不认识，但从头顶的尖角来看八成是鬼族的同僚。
四张面孔端地生动活泼，五官表情栩栩如生，如果放在家里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工艺品。
嗯，如果它不是雕刻在山上的四张脸的话。
“——辘首！你在搞什么！”
夜城话音刚落，从浮空山的顶端便站出了一道瘦小的身影，朝着下面的夜城挥了挥手，鬼王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夜城耳中。
“首领，之前的话，提醒了吾。”
“——并非报恩。”
“朋友之间，礼物是也。”
“……你的意思是。”夜城觉得自己的眼皮正在疯狂的抽搐：“这玩意是你要送我的礼物？”
“吾，鬼族大头目是也。故而首领，鬼族大大头目是也。”
她拍了拍身边的小山：“头目纪念，习俗是也。”
鬼王指着她和另外两个鬼族的头像，解释道：“之前，大头目，三个。因此，首领，鬼头四……”
“停一下。”
夜城抬手打断了辘首童子赚自己上大江山坐第四把交椅的行为，他转而看向同样呆滞的百鬼院橙，推了推她：“那啥，咱家里还有豆子吗？”
“这鬼是不赶不行了。”
第541章:好久没来这种环节了 4k
夜深。
霓虹灯的光斑洒在地面，在机械装置的转动与内置程序的调控下变换出千百种光影，以亿年为计量的星辰光芒被区区百十年的人造光轻易覆盖，在夜晚的钢筋水泥丛林的主干上显出不亚于白昼的光明。
一辆红色的计程车沉默地行驶在街道上，在城市霓虹的激光雨中穿行，各色灯光在略有些掉漆的车身上擦过，不留下半点痕迹，它驶过繁华的商业街，五光十色的热闹景象逐渐被抛在身后，最终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前停了下来。
嘎吱
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不甚悦耳的声音，车子缓缓停靠在公寓楼门前，发动机发出微弱的声响，似乎车子的主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打算去接下一班顾客。
又或者，仅仅是想要尽快离开这里罢了。
咔嚓。
车门被推开，首先跨出车外的是一双穿着白色运动鞋的脚，接着是带着简单条纹的宽松长裤和同款外衣，最后是一张女孩子的脸，她戴着红色的鸭舌帽，压低的帽檐挡住了眼睛，看不太清面孔，只能从背后的浓密秀发和清脆的嗓音推测她的年纪。
女孩慢慢地从车子里走出来，她的背上有一个双肩背包，拉着拉链，里面鼓鼓囊囊的，外面画着八分之一个披萨，而她的手里也拿着一个单独包装的披萨盒子。
她走下车，从衣兜里掏出零钱递给司机，后者隔着车窗的缝隙拿过钱，紧接着便麻利地抬脚轰下油门，留下一地尾气的味道之后消失在远处。
“应该……是这里没错。”
女孩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一座很有些年代感的旧式居民楼，过时的装饰风格和退色的外围墙砖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楼层不高，大部分人家的窗户里都没有亮起灯光，只有最顶楼的一扇窗户上有些光亮透出来，整座大楼在夜色中仿佛一座无声的纪念碑——能在这种老式楼房里拥有一间房子，屋主的平均年龄也不会太小，而老人家总会睡的早一些。
高大而暗淡的建筑和门前孤零零的娇小女孩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仿佛整栋老楼正一点点向前倾斜，要将她压在这种黑暗的窒息感中一般。女孩皱了皱鼻子，随即走上台阶，面前是同样老旧，油漆大片剥落的钢制防盗门，门把手边则有着一块简单的九键输入板。
叮咚
走调的门铃声回荡在走廊中，通话器中传来沙沙的声音，片刻后，一个女性的声音响了起来。意外的是，她的嗓音听起来同样年轻。
“请问是哪位？”
“披萨……外卖送餐。”
女孩凑近话筒，轻声说道。
听到她的话之后，话筒对面的女孩兴奋地低声欢呼，迫不及待道：“是我定的披萨吗？太好了！快点上来吧！我就在最上面的那一家！”
通话挂断，在咔哒一声之后，厚实的防盗门自动弹开了一条缝隙。
黑发的女孩走进居民楼，在弹簧的牵扯下，防盗门在生锈的吱呀摩擦声中弹回原位，门锁重新卡住，将外界的光线彻底隔绝。
因为楼层不高的关系，居民楼没有电梯，外卖员女孩只能一层层向上爬楼。幸好，和从外面看过去的阴暗不同，居民楼的楼道里的感应灯运行良好，白色的灯管将楼道照的一清二楚，如同医院的走廊般明亮——对于走廊来说，这光线甚至会显得太过明亮以至于有些刺眼。
沿着楼梯往上，沿途的房门全都紧闭着，隔音效果良好的防盗门隔绝了一切响动，只有女孩自己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在楼道中不断反弹，带着悠长的回音。
她很快就来到了顶楼，眼前的防盗门被打开了一道门缝，是让自己直接进去吗？
不过，直接拉开门会不会有些失礼？果然还是先敲门……
外卖员女孩犹豫了一下，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微微张开的门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女孩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她的好奇心很快得到了满足。
那是贴在门缝上的半张脸。
在她向里看过去时，里面的人同样透过缝隙观察着她，一只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盯住了外卖员女孩的位置。
“啊呀？”
被吓了一跳的外卖员发出小声的惊叫，而防盗门也应声而开，一个身影从门里溜了出来，扑向送披萨的女孩——
“哎？”
惊吓的叫声在看清对方之后便转为了疑惑，从门里溜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凶恶或者猥琐的怪人，而是一个比自己还要矮的女孩。
她穿着一身素色连衣裙，但裙子下面却不是光洁的小腿，而是一条裤子，上身也在裙子下面穿着一件有些大的衬衫。女孩理着简单的娃娃头，侧面用廉价发圈扎着一个短短的马尾，脸上还带着淡淡的雀斑，不算特别漂亮，但胜在活泼可爱，一对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女孩手里的披萨盒，嘴角几乎要留下口水。
“姐姐好吖~这个是给我的吗？”
“是，是的！”
似乎有些紧张的外卖员向左右看了看，问道：“小妹妹，是你订的披萨吗？”
“糟糕！不要那么大声啦……”
侧马尾的小女孩急忙开口，但马上又捂住了自己的嘴，用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姿势——
她的提醒似乎慢了一拍，后面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响动，随即，一个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女人的个子瘦高，染成酒红色的头发从背后垂下，末端被烫成卷发，脸上也抹着淡妆，看起来是个挺漂亮的女性，不过在外卖员眼里，这女人的身材有些过分消瘦，加上尖下巴，薄嘴唇之类的特征让她的整体显得有些尖刻，就像一枚竖起来的螺丝钉。
“雅子，你在和谁说话……”
她的眼神看向外卖员，修剪过的眉毛皱起来，几乎成为一个锐角，指着外卖员——女人的手指有几根包着创可贴，另外几根上面则染着微黄，这是常年抽烟的特征——低头对名叫雅子的女孩问道。
“她是谁？”
“您，您好，夫人，我是来送披萨的……”
小女孩雅子脸色煞白，哆嗦着说不出话，于是外卖员主动开口解释，但不等她说完，女人就用尖细高亢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话。
“披萨？”她叫道：“我没订过，你送错——等等。”
女人低下头，看着紧张到似乎要晕过去的雅子，嘴唇抿了起来：“是你订的？”
“是，是……”
在她的逼问下，小女孩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女人的手就揪起了她的耳朵，用力一拧：“谁让你的定的披萨？啊？！”
“长本事了？知道自己打电话叫披萨，难道我没有做晚饭吗？——现在就敢私自乱花钱，明天是不是还要自己跑出去不回来啊！”
“我，我记得今天是爸爸放假的日子。”
女人下手毫不留情，雅子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哭腔，但她还是坚持解释道：“我想要妈妈和爸爸一起吃饭……爸爸总说他以前和妈妈最喜欢的就是……”
雅子的话让女人一愣，但下一秒，她不仅没有表现出感动或者理解，反而更加暴怒起来，原本雅致的五官扭曲成一团，仿佛浮世绘里的地狱鬼怪。
“提他做什么？！不许提他！你没有爸爸！知道吗！”
她用力跺了跺脚，就这么拧着雅子的耳朵把小女孩拖回了屋子里，这栋楼的居住面积并不大，从外卖员的角度能从门口看到最里面的厨房，女人似乎的确正在为晚饭做准备。
“那个，我……”外卖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在房门关上前走过去，小声说道。
“对了——”她的动作吸引了女人的注意力，她一下子把雅子推进房间，然后走到门外，居高临下，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送错了，我们不要这个披萨，把钱还给我。”
她把手摊在外卖员面前，勾了勾手指，催促道。
“这……”外卖员面色为难：“做好的披萨不能退换。”
“什么不能退？叫你们老板来！”
“真的不行……”
两人一番纠缠推拉，最后还是高个子尖刻女人先没了耐心，她烦躁地挥手，一把夺过披萨盒子，另一只手像赶苍蝇一样胡乱挥舞，几乎要打落外卖员少女头上的鸭舌帽。
“我知道了知道了，这个我收下可以了吧，你走吧！”
她迈步走回屋子，呯地一声把防盗门甩上，快速合上的门板差点就砸中少女的鼻尖，巨大的碰撞声久久不散，在关门之前隐约还能听到“烦人”“投诉”之类的零碎字眼。
“呼……”
被关在门外的外卖员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因为和这种难缠客户的争论太过疲惫还是在为成功送出一单外卖而放松，但她却没有立即离开这层楼，反而站在走廊里不知思索着什么。
嘎吱~~
防盗门再次打开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外卖员警惕地抬头看去，出来的却并不是那个暴躁的高个子女人，而是她的女儿，雅子。
她一侧的耳朵有些红肿，眼睛也变得红红的，但却没有真的哭出来，脚下穿着一双拖鞋，光着的脚丫在凉鞋里不安地扭动。
小女孩的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放着几个大小相同的一次性盒子，里面正散发出一种香味。
“大，大姐姐……”
雅子对外卖员挤出一个笑脸，这个动作牵动了她脸侧的肌肉，勉强的笑容顿时一抽。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女孩便不再对外卖员说话，但也没有往其他地方走，而是抱着袋子在门口蹲了下去，虽然现在是夏天，但楼道内不见阳光，现在又是晚上，多少还是有些凉意，蹲在门边的女孩缩着身子，就像一只被主人赶出家门，不敢回家又不知能去哪里的可怜小狗。
见她这幅样子，外卖员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在几次斟酌后，她没有就这么离开，而是走到雅子旁边，蹲下身问道：“那个……雅子，是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外卖员女孩又问道：“为什么要出来呢？”
“是……”雅子抽抽鼻子，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回答道：“是妈妈让我出来的。”
“她让你蹲在走廊里？罚站？”
外卖员皱眉。
“不，不是。”雅子急忙辩解道：“是妈妈说既然今天要吃披萨，那她准备的晚饭就吃不下了，所以让我送给楼里其他的邻居……”
她举起手，示意外卖员看看自己手里的一次性餐盒。
这个做法到还算正常，看来女人虽然精神不太稳定，但还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疯子——毕竟从她刚才气的快要爆炸一样的语气来看，外卖员还以为自己的披萨一会去就会变成垃圾桶的新住户来着。
让小孩子出来送餐倒也没什么问题，不过……为什么雅子没有去拜访邻居，而是就这么蹲在门外呢？从她刚才的表现来看，如果不能把晚餐送出去，恐怕又会被那个女人体罚，但从雅子的动作来看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是因为，雅子非常害怕。”
侧马尾的小女孩抱着饭盒，似乎能从里面体会到一些温暖。
“邻居们，都是很吓人的怪人，雅子不敢去。”
她小声说道：“但是，如果没有把晚餐送出去，妈妈肯定不会让我回家，所以……”
女孩说到这里眼睛中已经噙起了泪花，小孩子眼里的事情总要比大人麻烦许多，一些长大后看起来没什么的问题在她们眼里或许就能成为佛经故事中说的“身后有虎，水里有鳄，树上有蛇，又有老鼠噬咬树干”的绝境。因此也常有那种因为寒假交作业没完成之类的理由轻易放弃生命的令人惋惜的事件出现。
而对雅子来说，或许就到了这种时候。
看着脸色越来越白，泪水如玉珠滚落脸庞的小女孩，外卖员纠结了片刻，随后开口道。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不如就让我来帮雅子酱送餐怎么样？”
第542章:穿玩偶服的熊先生
“哼哼~哼~”
重叠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回响，两个女孩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
走廊十分的亮堂，不如说，有些过于明亮了，墙壁上白色的应急灯一直开着，楼梯的转弯处，盆栽和墙壁的狭间，甚至每一道墙砖的缝隙都好像被明亮的灯光填满，不留下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外卖员女孩第一次发现，原来太过明亮的光线竟然和黑暗一样也会给人一种不安定的焦虑感，洁白的，一尘不染的走廊空旷的像一片雪原，仿佛有什么隐形的怪物正潜伏在雪层之下，等待着猎物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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