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他接下去的话被吞没在黑泥中，而夜城则一把扯起失魂落魄的荒川晏阴，提着他的头发，逼迫男人和自己对视。
“你不是说，橙才是钥匙吗？”
“我……”荒川晏阴表情恍惚，明明这也是他毕生所求的场面，但眼看着心愿实现，男人却没有表现出和戎之神一样的喜悦，反而像见到了什么能够粉碎三观的事情发生，他迷茫地看着涌动的黑泥，口中喃喃道：
“我不知道啊，这，这到底是……”
“等等。”
夜城脑海中闪过一缕灵光，他举着荒川晏阴的脑袋，把他狠狠压在一边的墙上，一字一句道：“我有个问题，你当年究竟有没有看清楚——”
“百鬼院早人奉献给神明的那个女孩，到底是谁？！”
第599:百鬼院早人的记忆·新神 4k
几个呼吸间，静之窟便被不知从哪涌出的黑泥填满，几人各使法术浮在黑潮上，原本高耸的穹顶此时触手可及。无人操控的黑泥不再产生威胁，但大量黑泥喷泉似的灌入洞窟，完全没有止歇的迹象，大概几分钟后就会彻底把这座地下神社填满。
“你真的确定，当年被送还给神明的女孩，是你的女儿？”
夜城抓着荒川晏阴的头发，用力摇晃，后者瞪大了眼睛，用梦游一样的声音呢喃着：“我，我确定……不，但这是怎么……我不知道……不应该是这样……”
“夜城！”
猫又在黑泥中扑腾着，扯着脖子喊道：“这里要被填满了！我们必须赶紧去地面上！”
“啊啊，偏偏这时候……”夜城用力一甩手，荒川晏阴的脑袋啊啊大叫着，划过抛物线：“拿好这货！”
“好喵！”
白苓合拢前爪，跃跃欲试地对准了飞来的球体。
“啊？等等，我可以恢……啊~~！！”
啪叽！
猫又高高跃起，以一记漂亮的双峰贯耳终结了荒川晏阴的惨叫，然后在半空中一拧身，四脚稳稳落在零依的背上。
“零依，把大家带出去！”夜城对着零依招呼一声，随即深吸了一口气。
“夜城不一起出去喵？”
零依将头顶的尖角在黑泥上一抵，黑潮在她的妖力控制下左右分开，露出通往出口的道路，白苓紧紧趴在她的背上，转头喊道。
“我还有点事要做。”
“什么事？”
“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摆摆手，一个猛子潜进黑泥中。
“顺便给橙的祖宗收尸。”
他潜入黑潮，让黑色的泥浆没过头顶，无处不在的黑泥糊在脸上，按理说应该会让人透不过气，但夜城却没有任何气闷的感觉，只是被阻碍它们阻碍了视线。
（。）
当黑泥彻底将夜城包裹起来，一股无形的波动从他的身上抚过，它轻盈的像一个念头，规模却足以用浩大来形容，它温和地蠕动，对夜城发来了友好的信号。
愿望。
想要满足你的愿望。
无论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
我￡>能做∝扒!@很≌≤多|9∫事哦，我能∩ⅴ=为#$玖&*大⌒彡≤家带来+灵≥幸福哦≌期}。$峮∝
所以，许下愿望吧。
然后，请对我说：你……
“这玩意怎么有点像血海里的肥仔？”
同样是强大到能够影响物质的意志，无非一个是劝人停止思考，强行四大皆空，另一个则是无条件的满足你的愿望，可以说完全是背道而驰。
这坨黑泥不会其实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吧？
不过它的“量”就连血海之中一片净土的规模都比不上，更不用提净土之下的尸山，尸山之外的血海，和将血海纳入眼中的巨人了。血海的污染能够逼得夜城舍弃大量妖之眼来保护本体，而黑泥复读机只要把耳朵堵上就能隔绝一大半，双方的实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在和这念头的接触中，夜城又有了新发现。
黑泥中蕴含的意志，除了不断重复“说出你的愿望”之外，无法做出其他任何有条理的对话，附着在这上面的东西虽然不弱，但似乎并没有清晰理智的思维，就像这团不定型的黑泥一样，找不到“自我”的概念。
（合着荒川说的没脑子是真的？）
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有意义，他抛开杂念，继续下潜。
他很快来到了黑潮的最深处，也是洞窟原本的地面，在心中默念真言，唤出血海绕身，将黑泥驱散至外侧，转了几步之后便发现了仍旧倒在神龛下的干尸。
“抱歉了。”
夜城提起百鬼院早人的尸体，指尖一划，把尸体眼皮上的金线挑断。和他猜测的一样，虽然尸体的眼球干瘪的像两颗葡萄籽，但并没有被剜掉。
随后，他又倒转手指，夹着血海之力在右手腕上划出一道伤口，将摘下的干瘪眼球顺着伤口按进了自己体内。
夺眼之咒，发动。
他身边的景物开始变化，百鬼院早人的记忆在他眼前书卷般展开，任其翻阅。
首先出现的，是一座简陋的水边村落，依稀能看出荒川晏阴样貌的年轻人正一脸兴奋的对百鬼院早人说着什么。
（这个时间点太早了，那么就直接跳过……嗯？）
夜城本打算直接忽略这部分的记忆，但却忽然发现了早人记忆中的画面与荒川晏阴的故事不同的地方。
他说的好像是……
“太棒了！大哥——只要有这个，就算没有鱼，大家也不会饿肚子了！”
年轻版的荒川晏阴脸上满是喜悦，看得出来这时候的他还是热血青年一枚，为村民们高兴的心情也是货真价实的，但问题是……
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不是没有对百鬼院早人坦白过自己知道真相这回事吗？
这孙子在回忆杀里还跟我藏一手？你作为反派的职业道德呢？
但夜城很快就发现，他可能误会了荒川晏阴。
不远处的海滩上，横躺一个山丘般的巨大黑色物体，数个村民正蹲在它身边，手里提着切鱼的小刀，从它身上割下一片片黑色物质，然后丢在脚边的容器里，朝屋子跑去，有些心急的人甚至直接就仰起头，把一条肉片丢进嘴里，喉咙一动便咽了下去，脸上随即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幅景象和荒川晏阴的描述相差实在太远了，如果他说的都是谎言，那在这之后的故事就完全站不住脚。因此，更大的可能是……
（他的记忆有问题吗？）
男人对这段经历的印象很深，也不像戎御门有灵魂受损的问题，从这只眼睛里提取的场景十分完整清晰。夜城抓着他的尸体向外游去，同时继续翻阅着这部分记忆。
大海的古怪状态维持了很多天，村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虽然食物还有一些，但如果仍旧没办法找到新的补充，也不过是晚死几天的区别，这种缓慢逼近的绝望反倒比干脆利落的死更让人难以承受，而对他来说更糟糕的，是神明大人无缘无故粉碎的御神体。
村民的躁动，族人的惶恐，一件件事压在百鬼院早人身上，而他只不过是个连基础阴阳术都不擅长的渔村神官罢了。
他能够做的，也仅仅是在每天用尽浑身解数安抚村民后，跪倒在海边，全身心地对着大海祈祷，希望他信仰的神明能够聆听他的哀求，降下慈悲。
男人想尽了一切办法，到最后他甚至开始用自残的办法表达自己的虔诚，用鞭子抽打身体，然后直接淋上海水，但哪怕他将自己折磨得奄奄一息，平静而深邃的大海中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某天傍晚，他因为伤势和疲劳的爆发倒在海边，在剧烈的眩晕和痛楚中，男人恍惚间看到了从海上漂浮而来的巨物。黑色，肿大的不明物体，顺着海浪逐渐靠近了岸边。
（那是什么？神明吗？搁浅的鲸鱼吗？）
在他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是能吃的东西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早人被自己的弟弟唤醒，他在沙滩上躺了一夜，但身体却意外的轻松，甚至连背上的伤口都恢复如初，而海岸上也真的出现了一团巨大又不知名的东西。
“从海上飘来了怪东西”，这个消息很快就在村民中传开了，毕竟现在的他们本就无事可做。大家蜂拥来到海岸，他们的目的也出奇的一致。
这玩意……到底能不能吃？
鸣海原的潮水偶尔会送来些外面的玩意，有时候也会带来搁浅的大鱼，每到那时村民就会举办简单的祭典来感谢神明的恩赐，而算算日子，也该是今年的海潮来的时候了。
那么，被海水推过来的这东西，难道是一种他们不认识的鱼？
就算村子里最老的渔民也不知道这团黑色物质的名字，大家心中也没个底，加上百鬼院早人极力阻拦，一开始倒也没人真的冒险品尝，但随着存粮的耗尽，冷清的大海却仍旧毫无变化，人们的心思也就活络了起来。
于是，在一个夜晚，趁着看守的神官疏忽，村子里胆最大的年轻人做贼似地从黑泥上面割下了一条，捧着它溜回家里。
当天夜里，整个村子都能听到他家两口子的叫唤声。
“这就是吃的！比什么鱼都鲜！比山里的野猪肉还香！就一小片，吃了就再也不饿，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嘿！”
第二天早上，那人挨家挨户敲打着门，表情神采奕奕，身上冒着热气，完全不像是饿了几天又折腾了一晚上的样子。
*芭％悟∩器″′ⅴ∪↗领?∠坝$然后，神官们就被一群绿着眼睛拎着刀的村民围了起来。
百鬼院早人没办法再继续阻止，何况年轻人的例子摆在这里，这东西似乎的确没有剧毒。至于慢性发作，那总比活活饿死来的舒服些。
幸运的是，事情没有像最坏的角度发展。
吃下了黑鱼肉的村民一个个精神焕发，大家发觉这东西只要吃下薄薄的一点就能让人再也不饿，身上有伤病的老人只要再吃一口就能把病治好，甚至连一个被大鱼咬断了半截手掌的酒鬼都在吃了满满一碗黑肉的第二天发现自己又拥有了十根指头。
渔民们风里来浪里去，谁的身上没有点暗伤？酒鬼的事一经传开，本来已经不再被饥饿困扰的人们顿时又朝海边涌了过去。
大家很快就发现，不管他们从这团东西上割下去多少肉，它的总量也不见减少，反而越变越多，几天之后就塞满了半个海岸，停在海边的渔船被增大的肉团压的沉进了水里，而就算船只完好，也没有让他们出海的船坞了。
但是，已经没有人在乎这种小事了。
出海？既危险又累，现在咱们有了这么神奇的东西，谁还需要苦兮兮的出海？大海里没有鱼关咱们什么事？反正不出海也饿不死人，甚至比过去还要精神，躺着晒太阳不舒服吗？
百鬼院早人对村子的状态有些忧虑，但他也没办法说动这些已经彻底依赖上黑肉的村民——他甚至没办法约束自己的族人。
幸运的是，因为神官一连数日的苦行祈祷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大家一致认为是早人大人的虔诚打动了海里的神明，这才赐下了这神奇的宝物，他在村子里的威信一瞬间提升到了有史以来最高的程度，只要是他的话，大部分人都会认真对待——只要不是让他们减少吃那宝贝就行。
就这样，村子安然度过了饥荒的危险。
而事情的变化，则要从一位路过的商人讲起。
某个村民看中了商人的货物，但早已不再捕鱼的渔民根本拿不出用来交换的东西，尴尬之中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却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指触摸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他把口袋翻过来，在当的一声过后，拇指大小的银锭在泥地上砸出了一个小坑。
银子的光芒闪花了商人的眼，也让村子掀起了新的风波。
这黑鱼肉……不光能吃！
村民的推测实验起来并不困难，在他们的许愿下，被切下来的黑肉很快就变成了银子，金子，白米，绸缎……他们贫瘠的脑海里能想到的最珍贵的东西堆满了海滩，放不下的财宝甚至像垃圾一样滚进水里，而人们却视而不见。
毫无意外的，村民顿时陷入了疯狂。
如果有行脚商人路过此地，他会惊讶的发现这与世隔绝的小渔村中堆积着让人震惊的财富。人们用金子和银子堆砌起院墙，再用碾碎的蚌珠混着昂贵的胭脂上色，屋顶盖着整块的琉璃瓦，脚下则是白玉铺成的小路……在这只有佛经中的天人界乐土中才会出现的景象里，渔民们红光满面，每个人身上披着华国的长袍，坐在象牙的桌子边大口畅饮美酒，毫不在意的用昂贵的绸缎擦拭嘴角，然后随手丢弃。
他们言谈鄙陋，动作粗俗，但每个人身上的财宝都足以让这个岛国的统治者也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见识短浅的乡野村夫。而在村子的中央，放置着村民们用尽自己的想象力祈求来的最珍贵的各种金银玉石，翡翠玛瑙，在那无边妙宝的拱卫之中，庄严殊胜的万华伞盖遮挡下，一团不定型的黑色物质被人们恭敬地放置在万宝台上，缓慢地伸展着躯体。
人们有了新的神。
第600章:桃源乡
那之后，鸣海原度过了一段相当长的美好时光。
在早上，村民们从铺了三十层丝绒绸缎的白玉床上起身，床是用整块的玉料雕刻出来的，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工匠就开始觉得麻烦，于是他干脆直接向神明祈祷，把雕刻完成的成品拖回到家里。
从黄金的桌子上抓起银制的精美餐盘，闭着眼睛把盛在里面的美食扫进嘴里，再抓一把黑泥让它化作甘醇的美酒滋润喉咙，然后随手把使用过的银盘和酒壶丢出窗外。
推开檀香木大门，走过铺着黄金的道路，对村子中心越来越巨大的神明祷告，看着五光十色的财宝从黑泥中浮出，挑走自己喜欢的宝贝，然后把剩下的零碎抛向海边。
白金的器皿被踩扁丢在地上，在被抛弃之前它们被用来盛放主人的呕吐物，好让他们能继续吃下新出现的美食。足以被称为天下名物的珍珠散落在沙粒里，因它没法办串成一套大小绝对相同的念珠，水晶盒子里盛着满出来的首饰，它们的主人在戴了两天之后就觉得它们的款式有些老旧。一箱箱丝绸，一袋袋钻石，一桶桶金币，散碎的银子和未打磨的钻石甚至没有资格被收集起来，它们混在一文不值的砂砾中，潮水渐渐褪去，堆在边缘的珠宝随着海浪一同沉入无人问津的海底。
没人在乎这些价值连城的财宝从此失去踪迹，反正只要对神明许下愿望，更加珍贵，更加漂亮的宝贝要多少就有多少。
在海上飘来的神明的保佑下，鸣海原的人们就过着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只要有神明在这里，一切物质上的需求都会被慷慨，甚至是过度的满足，不需要劳作，不需要动脑，只要把心中的祈求诉说出口，下一秒就会被神明的力量实现。
当出海和耕作不再必要，除了用餐和入眠之外的时间便有些百无聊赖，而村民们过去用来打发时间的办法就是……闲聊。最开始他们还没有摆脱过往的习惯，闲聊的内容也大多是今天的天气能带来多少鱼获之类的事，但人们已经不需要依靠这些东西来生存，于是这些话题很快就失去了意义，也没有人再主动提起。经过一段时间的演变之后，新的话题自然而然的延伸到了神明大人的赐福上。
光彩夺目的饰品，美轮美奂的住所，从雪山顶上的莲花到几层楼高的珊瑚，光是欣赏这些梦幻的珍宝还不足以满足他们的需求，人们似乎把这种彼此间的较劲当成了一种消遣，开动脑筋对神明许愿，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显得比邻居的更好，他们挖空心思想象出更珍贵，更稀少的宝物，然后拿去和他人比较，输了的人便会气冲冲的在神明面前祈祷，想要拥有能够反压对方一头的新花样。
村民曾对此乐此不疲，但这个话题很快也变得无聊起来——人们厌倦的速度甚至比上一个更快。
大海孕育了无尽的生命，但没有人会用一大桶海水来向别人炫耀，当一件东西取之无尽，用之不竭，那么它就会变得不再珍贵，人们终于意识到当神明能够无限地赐予他们财富时，一块金砖和一块花岗岩没有任何区别——后者还更结实一点。
于是，他们开始追求更加稀少的东西。
用料华贵的屋宇不再受人喜爱，手工搭建的房子成为了新的宠儿，从海里亲手抓来的天然海鱼比神明变出的大餐更美味，有一副好嗓子的年轻人就是要比脚踩银靴，头戴金冠的大叔更受欢迎，人们再一次乘船出海，拿着弓箭走进山林，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为了果腹，而是开始追求与他人不同的乐趣。
神明的赐福无穷无尽，但人的天资却有着差别，总有些人无法靠自己的能力收获其他人的赞赏，他们仍旧享受着比大名和将军更好的生活，却渐渐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某天，一个男人，一个爱情游戏中的失败者喝多了酒，在半醉半醒中走到了村子中央的露天神龛，对神明哭诉自己的不幸，然后就这么倒在流出的黑泥中昏睡过去，直到第二天天明才被人发现——他们差点就以为这家伙闷死在了自己的呕吐物里。
吵闹声传遍了村庄，村民们惊讶的发现那人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因为暴饮暴食而松懈的身体变得如同金刚雕塑一样威武，平平无奇的面孔俊美的犹如天神，宿醉的男人对此还茫然不觉，直到旁边的人递给了他一面镜子。
村子又一次——这句话好像已经出现过很多遍了——举行了彻夜的欢庆。
究竟是神明的力量因村民的祈祷而变强，还是说仅仅是因为大家在这之前没能发现这一点，没有人在乎这些——反正只要许愿就可以了。
不会疲劳的强健体魄，倾国倾城的美丽面容，智慧，各种才能与技艺……只要踏入神明的怀抱，在黑泥的包裹中饮下神明的肉体，所有的要求都会被毫无保留地实现。
按照之前的经验，人们轻易地接受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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