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第972章：向前
“我有办法让这艘船变快。”
老人盯着歌德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比绿洲号还要快。”
叩群
作为和魔鬼签订契约的船长，罗比唯一能够自由施展的魔法——将罪人抛入大海，使船在海上无视风浪急速航行的魔法，其效果足以将需要一年才能勉强走完的航路压缩到三个月以内。
极地科考船的航速一通常在15到20节之间，在施加法术之后恰好能够压过绿洲号一线。而由约翰变成的天使被赋予的任务是为薇尔的子嗣接生，在那之前它不会轻易离开绿洲号，自然也就没办法追上他们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
“那么，被抛下水的人会怎么样？”
人群后方，不知是谁问了这句话。
房间中，历代船长仍旧争执不休，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个人都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同时暗暗竖起耳朵，等待着老人的回答。
“…………”
罗比开始思考。
这里要怎么回答才能拉拢尽可能更多的人？
知晓法术真正效果的人只有自己，一切都任凭自己的需求解释塑造，其他人只能选择信或者不信。也就是说，主动权完全落在了自己的手里。
只要稍微用上一点演讲技巧——在复仇的那段时间里他曾经专门练习过这门技术——就能让对方自愿走上自己指引的道路，还觉得那是自己的选择。就算这些人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船长也不例外——不如说，正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着过分精彩的“过去”，所以才更好操控。
他记得在场每个人的脸，他知道每个人心中最深的痛苦，戳中他们的要害再简单不过。
对，只要利用好这个优势，就算那些还在犹豫的船长说不定也能拉过来！
所以，这里就应该这样说——
“我不知道。”
老人摇了摇头：“我的法术来自和恶魔的契约，只要她还没有撕毁契约，这个效果就不会消失。但我从没有在旧日之影里施展法术的经验，所以我也不知道会发什什么。”
‘让船开得快一点程度的能力’，的确算不上多么强大的力量，所以维尔佩并没有在上面加什么限制，即使在这片海上也能使用。
只不过，在外界使用这个法术，会让罪人落进人鱼大公的领域，但在旧日之影内部使用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就算罗比自己也不清楚。
最好的情况是再一次被关进各自的旧日之影，但如果运气差一点呢？彻底毁灭？落进堕天使手里？又或者被塞壬作为产下子嗣需要的食粮？
“这……未免还是太冒险了。”
一个富态的男人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油腻的皮肤被布面擦得微微发红，勉强笑道：“而且，就算我们同意这么干，又要怎么决定谁来做祭品呢？总不能看哪一届的人数最少就抛弃谁吧？”
“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罗比干脆地表示赞同对方的话，后者一头雾水地看着老人，直到他举起断掉的小刀才连忙向人群里躲闪——但老人的目标并不是他。
“所以，我自己来做。”
？！！
“等等！”
房间中的嘈杂声戛然而止，第一个回过神的歌德连忙上前，伸手按住了老人的肩膀。
“罗比先生，不要冲动！”
“这是考虑过后的结果。”
老人冷静地分析道：“第一，我已经没有要带着他们回家的船员了，就算能离开这里也只算一个人。第二，我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是我理应遭到的惩罚。第三……”
“你才是现在的船长，我不是。”
他推开歌德的手，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船长可不能随便放弃自己的船啊。”
男人转过头，看向外面那散发着亵渎气息的幽灵船，眼底带着温柔的表情：“你看，我的船就在那里。我的爱人也睡在那里，我怎么能抛下她们离开？”
“沃尔夫冈船长，把你们卷进来我很抱歉。”
接着，他又看向货船的船长：“可惜我已经没有能弥补你的东西了，愿上帝保佑你。”
“还有你们，无论是在这里的人，还是想要留下来的——这算是前辈最后的一点唠叨。”
最后，老罗比的精神波动在所有船长的意识中回荡：
“我就是绿洲号最初的船长——啊，不过你们熟悉的应该是另一个我，很遗憾不能让他来跟你们道歉，所以就由我代劳了。”
“约翰认为，人应该像船抛弃损坏的部分那样舍弃让他们感到痛苦的过去。我在几百年来把无数罪人的灵魂抛进大海，让他们为自己的错误受到惩罚。”
“但事实上，我们都错了。”
“约翰造成了你们所有人的悲剧，眼前的怪物就是他的罪行长出的恶果，而我则是他的源头。”
他的目光分别看向歌德和沃尔夫冈。
“曾经的错误就算被遗忘也不会消失，那只是自欺欺人的逃避而已，太过轻易地宽恕自己的罪恶迟早会犯下更大的罪行。而我们终究无法回到过去，无论做多少弥补也无法真正的抵消自己的错误，就像绞死杀人犯，被杀的人也不会活过来一样。”
“说到底，无论是一门心思逃避过去，还是执着于不可能达成的赎罪，看起来相反的做法，但实际上都是被过去的错误困住，无法走向未来的人。”
“至于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我也不知道。”
男人自嘲地笑了起来：“如果我的脑子有这么好用，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但我只知道一点，无论未来抵达‘正确’的可能性有多小，停留在过去的人一定是做不到的。”
“停留在过去，那过去的错误就成了你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有弥补的机会？”
“比如说，我眼前就有一个让你们所有人离开的机会，不久前我还救下了自己的女人——差一点就成功了。你们看，我刚准备走向新生活，立刻就有两个机会摆在我面前，说不定我的运气其实很好？”
“……呵，我怎么突然开始说教了，明明我这辈子就没做对过几次。”
老人自嘲地笑了起来：“人老了确实会啰嗦一点，所以就到这里吧。”
“嗯，这就是我想说的。我没办法强迫你们离开这里，外面也没有什么等着考验我们的大天使，我能保证给你们的只有一个东西，一个解脱的可能。”
男人一步步后退，一直来到科考船的船舷。
“不是在这样虚假的过去里做着美梦，幻想着自己没有犯过错，或者得到受害者的原谅——而是真正的‘解脱’。”
“我是绿洲号的船长，某种意义上，你们就是我的乘客——”
他的鞋跟卡在甲板的边缘，老人张开双手，身体和手臂组成了一个十字。
“愿上帝保佑，你们都能回到自己的归宿。”
老人向后迈了一步，消瘦的身体像一片枯叶，从船边落入水中。
下一刻，科考船化作了流星。
第973章：不懂爱的天使，和援兵喵斯拉（4.1k）
从船上坠入大海的一瞬间，老罗比的身体就被卷入了船边的洋流。
之前留下的伤口已经被夜城治愈，但唯独胸前的伤口仍旧保留了下来，剧烈的疼痛和空虚感让他无法划水，只能随波逐流。
随着海水的旋转，他感觉自己的视野也被分割成了几块。
他看到科考船在海上疾驰，即使恐怖的幽灵船也无法追上他的速度。接着他看到无数的旧日之影的碎片在海水里漂浮，一眨眼又消失不见。
自己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呢？
老人忽然有些好奇——他已经很久没有对未来产生过好奇心了，或许是因为这就是自己一生中最后一次了吧。
说来也奇怪，明明在他当“约拿”的时候从不觉得死有什么可怕，不如说他已经盼着这件事很久了。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又不想死了。
薇尔……
想来也只有这个原因了吧？
明明自己好不容易把人救下来了，明明自己好不容再见到她一次，明明命运给了自己弥补过错的机会，却又派来一个天使把她夺走。
上帝未免也太苛刻了点。
如果自己能再谨慎一点，如果自己能在聪明一点，如果自己能再强一点就好了。
真是……
不甘心啊。
抱着这样的念头，老人的身影彻底被大海淹没。
冰冷的海水灌进鼻腔，肺部传来刀割一样的痛苦——他记得这种感觉，就像他被人丢进大海的那次一样。
“沙，啦，啦，啦啦~~~”
恍惚之间，他忽然听到了一首歌。
沙哑，忧伤，舒缓，就像海水涌上沙滩又慢慢褪去。
那是……谁？
莫名的，他的身体忽然就有了力量，男人划着海水，追着歌声向更深处游去。
每当向下游一段距离，男人就觉得自己的身上少了一些东西，记忆，理智……都随着歌声逐渐散去，融化在大海里，到最后，就连自己的样子也开始模糊。
不知游了多久，他隐约看到了一个发着光的身体，她抱着膝盖漂浮在海底，散发着柔和的光，那歌声便来自她的口中。男人一见她便心生喜悦，便加速向有光的地方游去。
终于，他来到了发光身影的旁边。这时候的男人已经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但他仍旧用最后的力气发射出爱怜的波动，后者则用相似的欢快波长向他回应。
“…………”
然后，男人伸出了手。
在和那道光融为一体之前，他最后一次抬起头。在那里，他看到了两个巨大无匹的存在，燃烧着火焰的蛇形怪物，和散发着无尽光芒的眼睛，祂们漂浮在高空上，无数光点在二者之间闪烁明灭，就像两个正在对弈的棋手。
“你输了！伪神——”
天使的笑声搅动了海水，连旧日之影都被她的力量震荡。
“我承认，他们确实暂时逃离了险境——但那又如何？你忘记你原本的目的是什么了吗？”
“想要让所有人类自愿从旧日中醒来，需要‘奇迹’，让小人变成英雄，让懦夫变成勇士——这种程度的奇迹！”
“再看看他们，在敌人面前抛下同伴，像路边的狗一样狼狈逃走，这个样子的人有可能引发奇迹吗？”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机械降神的三流歌剧？还是落伍的骑士小说？靠几句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就能让一群人凭空从强盗变成圣人，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火焰的长剑指向异教之神，天声的宣判伴随着狮子的吼叫声降临：“更何况，你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罗比三人能够联系到所有的船长，是因为他们让自己变成了抽象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个概念，再借由夜城的权能将断裂的时间统一观测衔接。但现在，代表着“过去”的罗比船长主动从观测系统中脱离，因此“绿洲号船长”的概念也不再完备。
换句话说，那些船长再一次被分割在了不同的时间片段里，就算有被罗比的演讲打动的人，他们也无法再通过船长的职务带领所有水手离开旧日之影！
罗比自以为自己的牺牲能够带来希望，但他自己的思考又一次指向了错误的路线，把事情彻底推向深渊。
“您独自布置的谋划已经近乎完美，原本我毫无胜算，但您却宁愿将信任交给不稳定的人心，这就是您失败的原因了。”
“——当然，这也不全是他们的错，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正确的引导。”
天使摇了摇头：“走到这一步，我也要承认您的智慧和力量，之前的提议仍旧有效，如果伪神先生你愿意……我们可以一同引导他们。”
“还请容我拒绝。”
金眼的神明微微欠身：“老实讲，我好歹也有个晨曦之光的神性，放在十字教里未免太不吉利了点。然后——”
他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我喜欢大道理，大道理可能不顶用，但总比歪道理强。”
“第二。”
金色的神明坐在莲台上，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爱过人吗？”
“当然！”
天使的回答迅速而果断：“我爱着人类，否则怎么会想要引导他们走上正确的路？”
“不不，我不是指这种泛泛的说法，是说具体到个体的人类。”
夜城摆摆手，着重纠正道：“就像是……对了，就像你创造的塞壬对人类产生的那种情感。”
“当然没有。”
就像看到了什么不解的东西，天使四张脸的表情同时扭曲起来：“不要把我和那些生下拿非利的低贱者混为一谈！吾等乃天使，不可能与人类交合。”
怒火带来的力量甚至让她一口气把战线向前推了一大截：“汝这是何意？！难道是想要侮辱我吗？！”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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