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女人随手拈起一旁的小刀，轻轻挑开绳结，将纸卷收在掌中，又从一旁的口袋里捏出一小撮米粒，摊在桌面上。
鸟儿顿时雀跃起来，跳到桌子上，伸长脖子左啄右叨，没一会功夫便把几粒米吃得干干净净，又好奇地跳到宣纸上，脚爪和干燥的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细微擦响，又伸着脖子向主人讨要更多报酬。
“莫调皮，汝离化形还有些日子，一次吃的多了反倒有害。”
女人用指尖在它的脑袋顶上戳了一戳，鸟儿也不感觉害怕，反而用红色的小喙友善地摩擦她的指肚，发出一串愉悦地咕咕声。接着拍打翅膀飞离桌面，在房间中围着女子飞了几圈，最后恋恋不舍地飞出窗外。
那之后，女人展开纸条，看着上面的信息，眉毛微微一皱，接着把它放在一旁的案书堆里，继续批改起眼前的文件。
“白，还在忙吗？”
房间的大门被人从外侧拉开，黑发的青年走进房间。他手里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摆着一套茶具和一碟糕点。少年脱去鞋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女子身旁，把碟子放在桌子的一头。
“我沏了茶，休息一会吧。”
“……唔，妾身批完手上这些就好，劳烦夜君少待片刻。”
白山君对夜城歉意地笑了笑，再次拉过一张宣纸，扫了两眼后直接用朱笔在上面画了几道，便将之落在另一叠纸的最上方。
猫妖全身心地投入了手上的工作，夜城看着她脸上略显疲惫的神情，思考了几秒，随即小步走到她的背后。
如瀑顺滑的发丝从女人的脑后散落，银发如瑞雪，露出一段比雪更白的光滑后颈，他看着对方纤弱的肩头和脖颈，慢慢伸出手去——
嘤咛~
银发丽人口中忽地传出奇怪的喘息，身体也随之紧绷，像只被主人从背后突然袭击的猫，差点窜出老远。但她马上又回过神来，三分嫌怪，七分羞涩地瞥了身后之人一眼，却没有拒绝他的帮助，肩上的动作也随之放松，温顺地享受并配合着夜城的动作。
“说起来，妖之国每天也有那么多事要处理吗？”
夜城看着桌子上的文件，有些好奇。
作为妖怪大将，白山君自然要处理妖之国的种种事务，但妖怪们的社会结构之简单只能用悲剧去形容，基本上就是一帮小妖怪跟着头目，头目跟着大将招摇过市，看到不顺眼的就干一架，看到顺眼的就拉过来开宴会——
用恭维的方式说：活的非常通透。
而且，无论怎么说，妖怪的数量也远少于人类，怎么看都不会产生这么多工作量才对。
“大多数不是什么紧急的事，但放着不管也不行。”
妖怪大将正把已经处理好的卷轴堆在一摞，听到夜城的问题，便随手打开刚才鸟儿送来的书信，将里面的内容展示给他看。
#$峮::*(吧↗5#$?(屋{奇∴翎#叭≯疤&*“留在芦门市的妖怪头目发来消息，最近从北方进入芦门市的妖怪多了起来——鸣海原北方的几个妖怪大将们死在了芦门市的鵺鸟事件里，尽管八藤将边界向北推进了不少，但仍旧残留了大量的无主地区。据我所知，那里还没有出现正式的妖怪大将，这些妖怪完全可以留在外围才对……这里姑且继续关注好了。”
“狸子太太——就是四百四的夫人，她很感谢零依能带她的女儿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并且希望能邀请她去四百四的树洞做客，当面表示感谢——既然夜君在这里，正好可以替她转告零依，那孩子也会很开心的。”
“然后是最近最紧要的问题——在这一年内，由于芦门和藦舟市的妖怪大量进入鸣海原，导致妖之国的妖怪，尤其是未化形的妖怪数量一直在快速增加。”
她皱眉道：“新生妖怪必须有足够的能量才能健康成长，只靠自然界的产物只能满足其中的一部分……没想到前代大将担忧的事没有出现在人类身上，而是先在妖怪里出现了啊……”
“从人类的城市进口粮食是备选项之一，但对大多数妖怪来说，尽管他们已经不会伤害人类，但离熟练的和人类打交道还有一段距离。”
白山君从刚才批好的文书中抽出一张，在桌子上摊开，指着上面的内容对夜城解释：
“昨天，在城里的妖怪和人类商人起了冲突，他们打算直接用没有熔铸的金子付账，结果被认为是假货，发生冲突之后被退妖师遣送回林海，幸好没有造成伤亡——很多妖怪还不能完全理解”
一份份文书被白山君揭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和上面几件事差不多的日常琐事，初听起来琐碎无趣，甚至还有些重复，但仔细想来却又都是些无法置之不理的基础事务。
她熟练地将文书分门别类整理完毕，甚至还能抽空为夜城简洁地介绍每件事的起因，影响，隐患或益处。只听她讲了一段时间，夜城便就对如今鸣海原百鬼的状态有了大体的印象框架。
能够如此简练快捷的归纳要点并做出对策，对方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而是早已浸淫其中许久。
“除此之外……”
“退妖师方面……”
“妖怪学校的进展，能否放宽限制……”
“来自不同妖之国的妖怪之间的摩擦，或许有更和平的……”
“唔，这件事果然还是……”
见到白山君习惯性地沉浸在手头的工作中，夜城没有再次打扰她，而是自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静静欣赏着白山君的侧脸。
一时间，天守阁中只有纸张被翻动的声音，清茶的香气氤氲在房间里，窗外是小雪过后的晴朗蓝天，几朵云彩慵懒地飘过，为工作中的女子遮住阳光。恰逢一阵微风吹过，白色的窗帘飘起在半空，挂在窗口的风铃被推动，传来悦耳的叮当声。
大约过了小半日，白山君才将所有的文件全部处理完毕，她放下笔，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发出可爱的叹气声。
“啊啊，让您久等了，夜君。我刚才好像不小心做过头了。”
夜城摇摇头表示理解，再次将茶盘端上桌几，在他的力量影响下，过了许久的茶水仍旧温热香醇，保持在最佳的状态下。两人各自捧起一杯，在杯子边缘轻抿一口，享受着微微苦涩中的一丝甘甜。
“白你每天都要做到这个时间吗，很辛苦吧？”
“还好。”
妖怪大将微笑着摇摇头：“比起应付青行灯和缠公方两方的武力威胁，现在妾身只需要考虑妖怪们的生活问题，已经非常轻松了。”
“而且，这也不是妾身一个人的功劳。”
她说道：“比如说，关于粮食短缺的威胁，梅露斯小姐和桃香小姐不久前就主动联系上了我，表示能够在森林内部种植魔化植物，或许可以作为应急粮食储存——这张地图上标记的就是准备作为试验田的区域。”
“除此之外，这些文件也是鹰无小姐亲自整理送过来的，多亏她能这么简洁又准确地把妖之国最重要和紧急的事件提炼出来——虽然这么说有些恶劣，但要是让妖怪们亲自来找妾身说明情况，只怕我一天都别想离开这里了。”
妖怪大将微笑道：“若是如此，妾身可就没有时间……”
【万岁——大将大人万岁——夜城大人万岁——！！！】
从窗外传来的欢呼声把白山君的话盖了过去，夜城侧头向外看去，只见天守阁下面的草地上不知何时围满了不同种族的妖怪，他们围聚成一个大圈，中央点上篝火，架起硕大的烤肉架，摆上纯冽的美酒，开始了非常眼熟的日常聚餐活动。
“他们又在开宴会啊。”
夜城把视线从站在烤架上，挥舞薙刀，如雪花一般从烤全牛上分割肉排，再依次递给妖怪的绯神亚美，和端着两口大缸，不断给周围的妖魔灌上鬼之酒的辘首童子身上收回来。
妖怪大将起身走到他的身旁，和夜城并肩俯视城下的景象。
“妖怪的天性就是这样，我们不善于约束自己的欲望，在没有威胁的时候自然会沉浸在宴会和享乐中……不过总比相互打架和袭击人类来的好一些吧。”
她满意地看着下方热闹的景象，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曾经的妾身想要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世界啊。”
“那么，白的欲望是什么？”
看着似乎陷入思索的白山君，夜城想了想，笑着问道：“总不会是批改文件吧？”
“怎么会。”妖怪大将失笑摇头：“那是因为，妾身是鸣海原的大将啊。”
妖怪不会无故团结起来，因为他们永远是以满足自身欲望为第一目的的生物，从不会迁就他人的想法。只有那些能以自身的欲望凌驾、压制其他妖魔的欲望，强令他们跟随自己前进的大妖才能让他们聚集在百鬼夜行之旗下，为同一个目的而战斗。于是，人们怀着恐惧，而妖怪们则心怀钦佩地称呼这种存在为‘百鬼夜行之主’‘妖怪大将’。
“不过，妾身不这么认为。”
白山君轻轻摇了摇头：“妖怪并非都是淳朴善良的生命，天生残忍嗜血的妖魔，不愿意被人类的规则管束，希望能肆无忌惮生活的妖魔，以自身力量为傲，认同弱肉强食的妖魔……就像人类当中也有天生无法融入社会的例外一样，恶劣的妖怪也是存在的。但在我的妖之国里，这些行为不会被允许。”
“我不认为这样做是错的，但本质上我确实在强迫他们按照我希望的方式去生活。”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表情无比认真：“因此，这些事就是我不能逃避的责任。”
“世界上也存在仅仅依靠用自身的力量逼迫其他妖怪服从的妖怪大将——不如说，大部分妖怪大将都是这种性格。青行灯，炎多罗，缠公方，赤目之狼……甚至传闻中西国的妖切大将也是如此。”
“但是，我仍旧认为这样的做法是不正确的。”
“大将的名号，魑魅魍魉之主的地位，不应该是用来炫耀的地位或者荣耀，而是一份带着权力的责任。没有实际成绩支撑的地位和名号，只是挂在脖子上的铐枷罪牌罢了。”
“强行用自己的愿望扭曲他人的愿望，只懂得从他人处索取而不约束自己，是没办法引导出百鬼夜行全部力量的。或许这就是明明妖怪大将仍旧遍布全国，但他们的力量却远远不如过去的大妖，也没有办法诞生出传说中的天下妖怪总帅的原因。”
“妾身曾经听……咳，听人说，能够成为天下妖怪总大将的，绝不是将自身的欲望贯彻到极致的妖怪，而是能压制自己的欲望，去承载起全天下妖怪欲望的妖怪。”
她这样总结道。
“听起来非常了不起啊。”
夜城捏着下巴：“白想要成为这样的妖怪吗？”
然而，这次白山君却摇了摇头：“妾身的器量可没办法承担整个天下的欲望啊。不过……”
她的目光移动到少年脸上：“如果有这样的大妖出现，妾身倒是愿意跟随在他身后，看着他君临这个世界的顶点。”
“咳咳，总觉得你在暗示什么……”
某条咸鱼的目光飘向一边，而白山君的声音则忽地变得轻柔起来：
“那就说回刚才的事吧——夜君刚才问，我自己的欲望是什么。”
她的脚步轻旋，身上的华服随之盛开，如舞蹈一般转移到夜城身侧。
“妾身现在倒是有一件想要的东西。”
银丝般的毛发沿着地面蔓延，将天守阁顶层的入口遮盖的密不透风。
“夜君觉得是什么呢？”
银发的女子倚在少年肩头，这一刻的她不是刚才慷慨陈词的妖怪大将，也不是威名赫赫的一方妖魔，而是一只可以抚摸，可以怜爱，也可以稍微粗暴对待的猫咪。
看着怀中眼色如丝的女子，少年同样微笑起来，伸手绕过她的肩膀，又顺着光滑的脊背一路向下。
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像是来自最灵巧的钢琴演奏家，轻巧，愉悦，又随心所以的跳动，抹，拈，滑……每一次都让手下的“乐器”发出诱人而婉转的音调。
最终，少年的指尖落在脊椎根部的位置，瘙痒似的来回摩擦，让身前的女子发出猫儿一般娇媚柔软的叫声。
“夜君……”
她用水一般的视线望着少年，但就在下一秒，夜城的手忽然换了个姿势，准确地点在尾椎骨的尖端，将一道微弱的妖力灌入其中，
“啊呀~~~喵！！！”
在一声惊叫中，忽然膨大的九条尾巴像绽放的花朵一样弹开，如安全气囊似的把两人裹在了里面。
顶着更加成熟的面孔，但满头秀发却变成银灰色的猫妖不满地鼓起脸：“为什么夜城能发现我啊喵，明明我的幻术都已经被母亲大人认可了的说。”
“尾巴啊。”
夜城试图薅住其中一根尾巴，不过作为独立于猫猫的另一种生物，对方在其他尾巴的配合中上下翻飞，始终没有让他如愿：
“白她现在只有一条尾巴，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吧，而且你们的妖力压根不是一个属性……”
“哇！夜城你竟然偷偷用法术监控喵！”
白苓盘腿坐在地板上，气哼哼地指着他，然后情绪又忽地低落下去：“不对，以笨蛋夜城的性格肯定不会一开始就怀疑我。所以……果然我还是没办法做到和母亲一样优秀吗……明明我都这么努力了……”
她沮丧地抱着自己的尾巴，恶狠狠地捏来捏去，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掌忽然放在了她的头上。
“喵呀？”
一惊之下，猫又头顶弹出两只尖尖的耳朵，在对方的抚摸下不断转动。
“很厉害啊，白苓。差点就把我骗过去了。”
夜城在她身旁蹲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尤其是你批改文书的那段时间，简直就和白一模一样，可比我厉害多了啊。”
他在这种事上没必要说谎，能发现不对劲的真正原因并不是白苓的能力不如白山君——至少以他的政务水平看不出差距——问题实际上出在白苓主动靠到他身上之后的反应。
毕竟自己和白山君一起过了好几辈子，在这种事上她的习惯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作为白山君的半身，白苓的气息可以百分之百模仿她的母亲，但那种青涩的感觉却是无法隐藏的。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在没有其他人的地方，这种时候的白山君绝对不会用“夜君”这样略显生疏的去称呼他。
不过这种事就没必要和白苓解释了。
（嗯，虽然这么说，白在幻境里第一次的反应其实也和白苓差不多……）
（下次和白在一起的时候，要不要让一尾出来呢……）
在脑海中思考着日后可能被猫挠出满身伤的问题发言，夜城看着仍旧有些沮丧的猫又，想了想，随后便笑了起来。
他的手勾住对方的下巴，轻轻抬起猫妖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我说，你做的很棒了，棒到足够让白为你感到骄傲的程度。”
“诶……”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的猫又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而夜城则继续加了一句：“另外，不愧是我之百鬼夜行的第一席——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遇到的妖怪是白苓真是太好了。”
“夜城喵……”
感受着吹到自己脸上的呼吸和咫尺之遥的面容，猫又呢喃着夜城的名字，眼中的沮丧烟消云散，然后，她忽然动了起来。
呯！
如同矫健的猎豹扑向猎物，猫又紧绷的身体骤然挣开，她猛地跳起身，抓住夜城的肩膀向前扑去，在冲击力的作用下把他压在了下面。
咚——
在妖怪大将工作的时间，不会有其他妖怪进入天守阁，此时安静的屋子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一开始还有些不协调，但随即便慢慢同步，直到彻底融合在一起。
反客为主，骑跨在身上的猫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表情无辜少年，双手按着他的胸膛不让他起身，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其实，我也发现了一件事喵——”
“既然夜城在之前没有发现我的身份，也就是说，你是在不清楚我身份的情况下，还和母亲大人那么亲密的。”
她俯下身，鼻尖凑在夜城的脖颈边，张开嘴，用锐利的虎牙尖端轻轻摩擦他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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