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嘴里哼着小调，男人胸前的衬衫被海风吹得飘起，恍惚间仿佛一个旧时代的浪人——直到他在后视镜中发现一张一闪而过的苍白面孔。
“啊？”
他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又急忙转过身来把住方向盘，在千钧一发间通过了第一个弯道。
“呼——！”
司机用力喘息了几口气，却依然惊魂未定，那张脸正是自己在隧道中所见过的老人的脸！
刚才难道不是自己看错了？
“嘿嘿嘿哈……”
苍老的怪笑夹杂在海风中，悄然飘进司机的耳中。
“谁！到底是谁！”
第三次受到惊吓的男人大怒，干脆将头探出窗外，像后面看去。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老人。
一双钩子一样的手掌紧紧抓握着车身的凸起，把自己固定在车边，身上的白衣被高速带动着鼓荡起来，像一面小旗。在发现男人的视线后，“搭车”的老人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一个黑咕隆咚的笑容。
“哇啊！”
任是男人平日里再怎么以硬汉自夸，见到这幅场景后也不由得惊叫一声，手上一滑，车子顿时在路上走起了弯弯绕绕的曲线。
但这样也有好处，那个贴在车上的老人，不，老人模样的怪物也被突如其来的急转甩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像条棉被一样摊在了地上，但不等男人松一口气，他就看到以为倒地不起的老人又灵巧地蹦了起来，赤着脚，竟然就这么追着货车在公路上开始了奔跑！
（高速婆婆！）
男人的脑子里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当做笑话听过的传说，在公路上用双腿奔跑，速度堪比机动车的老人，会和选中的车子赛跑，有些说法里不会对人造成伤害，但在另一些说法里却是“如果被追上，就会发生交通事故”。
（竟然是真的啊啊啊啊啊！）
他可没有用自己的安全去实验传说真伪的想法，急急忙忙要踩油门，却猛一抬眼发现又一个弯道已经来到眼前。
要死要死要死！
前有弯道，后有幽灵，夹在中间的男人心态几乎爆炸，紧急关头，他一咬牙，踩下油门的同时全力握紧方向盘——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回忆起自己年轻时被称为环海车神的光辉事迹，那时的自己就是靠着这种连环不减速过弯的绝技力压一众英雄豪杰，夺得了暗之竞速赛的冠军，虽然自己早已经不再年轻，但这种事只要想做还是……
“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男人大吼着一脚踩下刹车，刹车机关落下，车身在路上划过一个半圆，最终堪堪停在了道路的转角处，两根护栏在车的“轻微”推搡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呼，呼，呼……”
将手按在胸口，男人大口喘息着。
货车怎么可能做到那种事啊混蛋！
虽然在冲出道路之前及时停了下来，但男人并没有忘记后面还有一个古怪的追兵，他把手伸向车顶的储物格，从袋子里抽出一把小手臂长的扳手，常年锻炼出的肌肉一块块鼓起，警惕地盯着车窗，等待后面追上来的妖怪。
（来吧，混蛋妖怪！我才不怕你！）
但回应他的只有漫长的沉默。
许久之后，男人终于壮着胆子丛窗中探出头，朝着后面看去——
理所当然的，没有在窗外埋伏的鬼脸，也没有恐怖的小声，只有被风吹动的行道树光秃秃的枝干在沙沙的响。
男人摸着脑袋，在冷风中打了个寒战。
第175章:我和公婆比一比
司机所见到的老人当然不是幻觉，对方也确实对这个被它盯上的倒霉蛋有着浓厚的恶意，但就在它抓住对方急刹车的瞬间想要一跃而起，再次攀附到车上的时候，一个身影从道路的侧面冲出，手中长刀闪着青光，一刀将它斩的横飞出去。
“咕嘿嘿嘿……”
怪笑着的老人，高速婆婆被一刀拦腰切断，却仿佛无事一样的继续发出怪笑，在落地的同时用双手支撑着地面，竟然就这么再次高速跑了起来。
呼——呼——
急速奔跑的身姿在空气中留下残影，越来越快的速度让高速婆婆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化作一趟狂风，将正中的除灵师围得水泄不通。
怪风之中，不住有干瘦却有力的手掌抓向除灵师的要害，又被对方一一击退，站在原地的少女全身展现出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势，双眼微闭，单手握着收回到腰间的刀柄——然后，出刀！
特勤流剑术·逆风！
想要靠着高速躲开的怪异惊恐地发觉这一击并不是单纯的横斩，刀刃的灵力感应着自己身上的业力，逆着力量的流向而上，看起来不像是刀刃追着自己，反而像是自己直愣愣地朝着刀口上撞一样。
一剑从天灵而入，毫无阻滞地将高速婆婆的上半身一分为二，但怪异的下半身却一个转折，朝着反方向跑去。
除灵师立即拔腿追去，灵力附着在双腿的少女同样跑出了幻影般的高速，在怪异身后紧追不舍。
高速婆婆是以速度知名的怪谈，全力逃跑时终究还是比除灵师快出些许，半截的肠子内脏盛在腹中，随着跑动一颤一颤，好像随时可能被颠到外面。
眼看除灵师抓它不住，两条腿甚至还开始了倒退跑动，似乎是在嘲讽追捕者速度之慢，就算它这样放水也无法将它捉捕归…………
它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又矮了一截。
虽然它还在向前跑着，但速度却莫名的慢了起来，自己的身后也留下了一串暗色痕迹，那是……血？
咚。
失去平衡的下半身倒在地上，两条腿已经只剩下了膝盖，还在像蹬自行车一样反复划动着，每一下晃动都洒出一点粘稠的液体，不远处，被悬挂在路中间的灵力丝线切断的小腿交叠在一起，堆放在地上。
直到这时，除灵师才将手里的武士刀收回刀鞘，手中燃起灵火向着地上残存的灵体残骸走去。
“啊哈哈哈哈！！！”
忽然！一道影子从路边蹦了出来！
那是高速婆婆被分成两半的上半身，左半边身子用手在地上一撑，高高跃起。然后，右边的身体以手为足，踩着半边身体朝着除灵师扑了过去。
来不及拔刀，除灵师将手里的灵火朝着高速婆婆的半身挥出，对方却硬是顶着灵力的灼烧也要扑倒她身上，仅剩一只的手臂紧紧圈住了对方的脖颈。
“咳……放开！”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灵体并不能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哪怕不管也会逐渐消失，但这里是海边。
就在她两手抓住环在脖子上的单臂，加大灵力输出的同时用力将其向下拉扯的时候，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高速婆婆最后的半边身体单手撑地，蹦跳着全力撞了上来。
嘭！
纠缠在一起的除灵师和灵体同时踉跄着摔出了公路。
高速婆婆被灵火点燃的残肢从海岸掉落，淹没在潮水中，而除灵师则悬在半空中——一张透明的防护网从下面稳稳接住了她的身体，将少女送回了路面。
（我知道，这个就是歌词里说的那个，我和公婆比一比，公婆把我踢下地……）
“百目君，又被你救了一次。”
从地上站起身，月池命微笑着朝不远处走来的少年挥了挥手。
“学姐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应对手段吗？”
能想到提前布置好的灵力线切断怪异的身体，说她对这种自杀袭击没有准备是不可能的，在夜城赶到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到了月池命从怀里掏出系着灵力的短匕，靠灵力加持下的体力完全能把自己固定在海涯边缘，他出手帮忙只不过是为了尽快把人拉上来而已。
少年和少女并肩走在公路上，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行为反常的灵体？”
月池命思索道：“这种情况最常在一些刚成型不久的灵体上出现，它们的执念还没有彻底凝固，就像是没有完善好就运行起来的程序，如果被周围的特殊情况影响就会做出一些违背本身规则的行为。”
“不过按照百目君的描述，刚诞生就能拥有那种程度的破坏力，无头骑手的力量应该很强，如果只有白鸟一个人的话可能会很危险，所以还是要谢谢你出手。”
“学姐和白鸟的关系很好吧。”夜城顺口问道。
“白鸟啊……她是个好孩子。”
说起自己的队员，月池命脸上浮现了自然流露出的微笑：“对于工作十分努力，也很有潜力，未来肯定能成为成熟的除灵师。”
言外之意，就是现在还不够成熟。
“白鸟看起来很崇拜学姐。”
“嗯。”月池命点头道：“那孩子似乎是把我当成了前进的目标……”
她苦恼地露出笑容：“但，我其实不是什么值得学习的人。”
对于月池命忽然的自怨自艾夜城并不感到惊讶，从她对杀死怨灵阿能时表现出的伤感就能看出，她不是那种能够毫不动摇执行法律的性格，心园白鸟憧憬的那个“钢铁战乙女”的形象完全就是她一厢情愿脑补出来的角色。被擅自这么期待，月池命感觉苦恼也是应该的。
只不过，月池学姐平日里严肃认真的形象也不是刻意装出来的，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个应该也是有原因的吧？
想到这里，夜城决定临时客串一把心里按摩师。
不过还没有等他主动询问，就听见月池命用有些飘忽的声音问道。
“那天……在海中和年兽战斗的，就是百目君，对吗？”
第176章:月池命的烦恼
单刀直入的问话让夜城有些诧异的转过头，少女没有直勾勾盯着夜城，反而微微把脸侧向一边，一侧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能从微微急促起来的心跳和呼吸里感觉到月池命并不镇定的心态。
他楞了一下，然后用平常的语气回答道：“嗯，就是我。”
“……回答的真果断啊，百目君。”
月池命的声音像是隐隐松了一口气，两人也开始继续向前走去。
“没有想过隐藏起来吗？”
她歪头问道，马尾微微晃动。
“那时候没办法藏，如果我能一根手指把事情悄悄地解决掉的话我也不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啊。”
夜城耸肩道，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学姐你不会这几天都在为这事烦心吧？对策局在找我？其实让他们知道也没什么。”
他的能力又没有什么阿喀琉斯之踵，或者万物贯穿之背之类的弱点，就算自己拿着喇叭把自己的来历满大街喊，对方也不可能现场变一个毗蓝婆菩萨出来。何况对策局在这件事后顶多知道鸣海原里藏着一个能人，就是脑子360度全都是洞也猜不到他的能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妖怪——连他自己一开始都没想到！
至于知道了之后怎么样……连井山公寓这种地方都能割据一方，除非对策局真的被降智打击，否则最大的可能就是和原本一样，大家往日里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无非就是自己的委托会变得多一点罢了。
如果月池命在因为这件事而暗自纠结，实在是没有必要。
“不单是这件事……”月池命的语气有些飘忽。
“经过年兽的事情，我发现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正直。”
这些话或许已经在少女心中憋了好几天，现在有了一个倾诉对象，她干脆一股脑的把心中的纠结吐露出来。
“我一直不认为自己会做出因公徇私的事情，从成为除灵师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做好了献出生命的觉悟。但是……在面对年兽的那一天时，我突然就觉得非常害怕。”
“不是害怕自己死掉，而是害怕我们没能够拦住那只怪物，我的父亲，朋友，所有认识的人都会死在这场灾害里。”
“所以在接到百目君你的通讯时，那时的我忽然感觉到一种难堪的兴奋——我觉得只要百目君你愿意帮忙，一定可以把我的家人救出城市，然后或许也能把我的朋友救走，哪怕鸣海原中的其他人都死去了，他们也可以因为认识我而幸运地活下来。”
少女的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十指将手臂捏出压痕，自虐一般的用力收紧手臂。
“那一刻我甚至发自内心的认为，没有强行拉着你去对策局报道实在是太好了！这样一来你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可以远远的逃走，不需要去为不认识的人送死……”
她茫然无措地望着远方的海面，颤抖道：“会不会……这才是我真正的想法呢？如果下一次再遇到需要付出生命的状况，我会不会因为这种想法在最后关头逃走？如果事态需要我在身边的人和市民的安全中心做一个选择，我会不会为了亲近的人的安全放弃掉那些与我无关的无辜者？甚至于，我会不会主动去伤害他们来交换亲近之人的平安？”
“我想要找到一个会让自己安心的答案，却发现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少女穿着单衣的身体在夜晚的风中瑟瑟发抖——有灵力的支撑，就算前几日的冬日寒雨也不会对除灵师造成什么影响，此时的冷意并不来自外界，而是来源于少女动摇的内心。
她的问题夜城一时也想不到要怎么去安慰对方，因为在他看来……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对他这个外来者而言，整个世界值得多看一眼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顶多算上她们的社交圈，这种带条件的电车难题对他来说根本够不上让他犹豫哪怕一秒钟。
当然作为本土居民月池命不可能有和他一样的视角，不过就算这样，能够在关键时刻不假思索地顶上去，最大的私心是担心如果自己没顶住家人会不会受伤——难道这是错误的事情吗？
为什么面对生命危难挺身而出，不就是为了保护后面无力抵抗这些危险的家人亲朋吗？
至于在心里更担心自己的亲近人这种事……战士执行任务前还会有统一写遗书的时间呢，总不能说他们在危急关头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亲人不是天下万民就是自私对吧？根本没有这种道理。
会为了这种只存在于脑子里的想法苦恼到这个程度，月池学姐这已经不是苛刻的程度了，说是在自己折磨自己也不为过。
这件事显然给月池命造成了很大的动摇，不然她在“要不要把夜城的身份说出去”这件事上也不会犹豫这么久，按照月池命的性子，虽然不会直接向上级汇报，但绝对会直接找上门和自己问个清楚——就像两人第一次在天台上见面时的问话一样。
如果说夜城觉得对方的性格哪里有问题，比起月池命自己觉得的“私信”，他更头疼月池学姐这种不把自己安全放在心上的习惯……
而且好死不死他认识的人和妖怪似乎都有点这种莽起来就不管自己安全的问题。
他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像个老父亲一样把她们原谅？
对于月池命的心病，夜城一时间也想不到劝解方式，他对于电车难题的解法是能救几个救几个，救完去找凶手算总账，要么就把自己锻炼到可以殴打电车命令它自己往回走的程度——但这两个解决方式都不适用于月池命。
“呵……自顾自说了这么多，在百目君看起来我肯定是那种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自怨自艾的人吧，在除灵的时候也是……其实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之后我已经觉得轻松了不少，谢谢你能这样耐心的听这种无趣的抱怨。”
发泄似的说完这些话后，月池命终于变得平静了一点，对夜城勉强笑道。
夜城道：“没有的事。其实我觉得学姐是不会变成你担心的那种人的。”
他停顿了一下，对着露出疑惑表情的月池命笑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学姐当初就不会把一个不认识，又全身妖气的陌生人堵在天台上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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