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变乱之獭
我挠了挠侧脸，“应该说，恰恰相反吧。美咲，你就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什么特别的……啊……”
话尚未说完，美咲忽然想起什么般缓声改口道:“需要帮忙的地方……要说的话，倒确实是有一个。”
本来还以为面对好似无欲无求，一双红瞳感觉都有点透粉的少女，我将要久违地碰个钉子。
听到这话，我暗自松了口气，换上祥和笑颜夸海口道:“既然这样的话，就尽情拜托我吧，只要是我能办到的都可以。”
美咲并没有和我客气，直接提出了请求，实际上也完全称不上是什么难事。
就只是，阿里乌斯Squad的GPS可能因为使用过多，在精度方面出现了一些问题需要进行修正。这也正是美咲所处的位置，与她发来的坐标，存在偏差的原因。
好在此地地势还算开阔，否则搞不好，现在我们还在边确认彼此的位置边迷路。
在知晓美咲的困扰后，我本来准备大手一挥，用公款给阿里乌斯Squad多配置几台崭新的机器。
然而，在从她口中得知修正GPS的具体方法后，我会心一笑，当即答应了下来——
要前往海拔足够高的地方，比如说周围没有建筑物遮挡的高楼楼顶，对机器进行人工调试。
区区这点小事，竟能让少女郑重其事地向我寻求帮助，真相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吧？
美咲分明就只是拿这个当借口，想趁机与我独处而已吧！
真没办法。虽然也可以坚持给她们买新的GPS一同去逛商场，但机器能调试多久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咲的意愿。况且，她似乎也不擅长应对过于喧嚣的场合。
如若不然的话，她又怎么会拒绝，我能俯瞰夜景的高档餐厅的提案呢？
借用我的手机确认完附近适合，安保力度松散的大楼，美咲接下去依旧喊我与她同行，也能够成为我猜测一大力证。
可是，事情并没有像我所希冀的那样，顺利发展。
也不知道是不是美咲太过含蓄缘故，我精心挑选后才抛出的话题，换来却全部都是比白水还平淡的回应，就好像完全勾不起她任何兴致。
努力到了预定的楼顶后，黑发少女又专注地开始进行起调试，其神态更是让我连口都难以再开，只能静静旁观着那些我看不懂的操作。
沉默中，时间飞速流逝着。
终于，美咲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修正误差，完毕。”
她回过头，向着等待到身体都有些发冷的我微微颔首:“这样暂时就不会迷路了。谢谢您的帮助，Sensei。”
我拉扯嘴角，露出个微笑来:“嗯，不客气。”
这家伙，果然，不是一般难搞。
放弃幻想之后，我认清了这一惨淡的现实。
第十二章没有拒绝的权利。
老式电梯，缓缓下行着。
伴随着融入背景的运行声，在充斥冰冷灯光的密闭金属囚笼中，弥漫着压抑的氛围。
恍惚间，我不知为何从记忆深处翻找出，尝试进入到游戏开发部，那座承担了柚子庇护所功能的储物柜的经历。
当时也是与受过创伤的少女一同，如今我与美咲间的距离也并没有远多少，但给我的感受却是天差地别。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柚子的打工顺不顺利……
我漫无边际地想着，身旁淡漠的少女，却主动开口搭话。
“……抱歉。”
美咲突兀地说道:“和我待在一起，不太舒服对吧。”
这个问题叫我该怎么回答呢？
说实话，或多或少肯定是会有不适的吧。
一次次的努力，换来的却都是冷漠的回应，搞得好像是我在讨好谁一样。
但是，我早已经学会了，如何去忍耐这类情绪。何况美咲至少是怀揣歉意的。
“你误会了，没有那种事情喔。”
我温声道，“只是我在想，接下去该聊什么话题而已。要是我的沉默让你产生了误会，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是这样吗。”
美咲用不置可否的口吻问了句，接着说，“感谢Sensei您，愿意尝试和我拉近关系。但还请不要再做了，那只是徒劳而已。跟我相处的话，大概会一直这样的。”
就算那样也无所谓，我已经做好了相应觉悟——
虽然有说这类帅气台词的冲动，沉吟一会儿，我还是叹息说:“是这样啊。”
我没法保证，要是真的被拒绝了无数次，自己也能维持相同的态度。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学生，需要我去关心。
美咲则平静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就是这样。因为，并不是话题如何的问题。我不管是对什么事，基本都提不起兴趣来。”
稍加思索，她距离道:“就比如说，您刚才提到，‘能俯瞰夜景的高档餐厅’之类的吧。那种地方的调性，就和我这种人完全不搭。而且，我从没觉得景色有什么值得欣赏的。食物也是。即便肚子饿了，吃到饿不死的程度就好了。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反正到了胃里都一样。”
我忍不住说道:“还是得考虑营养均衡，好好吃饭的。过期变质的食物千万别吃，也看好日和别让她吃。用不着节省，如果有哪些物资缺失，像今天这样直接联系我就行。”
承担几个人的伙食费，哪怕不走公账，对我来说也完全是轻而易举的。
可是，美咲却完全不理解般，问道:“可是，那样做了，又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了。”
我说道，“如果总是乱吃东西，身体迟早有一天会垮掉的哦。”
“如果是那样的话，真到了那天再说吧。”
美咲垂下眼帘，“肉体什么的，只不过是终究会回归尘土，无意义的容器而已。坏掉，本来就只是迟早的事而已，没有必要去刻意延缓。”
她言语中透露出的意味，已经不是单单用悲观消极，就能形容的了。
美咲大概，同样是深深厌弃着这个世界的。就好像……
我，更深刻地意识到，平常安静少语的美咲，也许才是阿里乌斯Squad几人中，受贝阿特丽丝那扭曲的虚无主义，毒害最为严重的一人——
从前最喜欢将虚无挂在嘴边的纱织，实际就像普通的少女一样，喜欢着甜品与化妆品；曾经屈从于被当成祭品命运的亚津子，决意反抗并摆脱了贝阿特丽丝的束缚以后，也会露出恬淡文静的微笑。
还有日和……嗯。日和。一切尽在不言中。
现在回想起来，唯独美咲，我好像从来没在她那张精致的脸庞上，看到过哪怕一丝的笑意。
斟酌着语句，我问:“那有没有什么，在美咲你看来，比较重要的事物呢？比如，伙伴之类的？”
这是我唯一可以断然肯定的事实——即便是对于美咲而言，阿里乌斯Squad的大家，也同剷样是家人一样的存在。
可能是察觉到了这个问题的卑鄙，黑发少女蹙了一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说道:
“……谁知道呢。大家只是恰巧聚在一起而已，总有一天会分别的。队长已经先走一步，总有一天，公主跟日和也会离开的吧。就算我有认为重要的东西，最终也都只会变得毫无意义而已。”
对于纱织踏上找寻自我之路，又将原本的职责交给她承担这点，美咲显然仍持有微词。
但这份夹杂着迷茫的对未来的担忧，在我看来完全不是问题。由我来成为大家共同的归宿不就好了吗？
正当我瞥了眼经历漫长的运行，终于变幻为个位数的楼层，轻咳一声，准备用委婉的方式告诉她，愿意成为她人生的依靠，动力与意义。
然而，电梯内的灯光，忽地闪烁了起来；随后，是一道发生剧烈碰撞般的巨响，电梯停止传来的强大反震，令我们这些正身处其中的乘客，都为之脚步一晃。
在我本能地伸手，扶着一旁的金属壁稳住身形的同时，灯也彻底熄灭，电梯里只余下一片黯淡。
“美咲，你没事吧？”
关切地问询着，我开启得自时雨，能在黑暗中正常视物的权能，恢复了正常的视野。
可是映入我眼帘的，却是少女那副一贯冷漠，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脸庞上，正浮现出惊惶之色:
“等下……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仿佛在回复着她的问题，在大楼内有自动语音响起:
“这个——当前因为防灾系统的故障，导致建筑物内停电。距离修复还有一个小时。”
“一，一个小时……？”
美咲闻言瞳孔紧缩，脸色煞白，朝着语音传来的方向急切地大喊，“等一下啊喂……！等下……！现在——”
声音中气十足，看来她应该没受什么伤，我稍微放心了一些。
但那道语音，自然不会给她回应。换言而之，如果不出意外，在电梯修复完成前的这一个小时内，我和美咲都得被困在这狭小黑暗的电梯里了。
我拿出手机看了眼当前的时间，照这趋势，大概是没法赶在午饭前回去了。
想了想，我干脆再度发出邀请:“总之，等我们出去以后，先去吃点什么如何？”
“都说了那种事怎样都好了！”
美咲的急躁仍未平息，反而存在着愈演愈烈的趋势，身体都开始微微发颤，“在这里要……居然还要待上一个小时什么的……这种事……！”
哪里不好吗？有我在身旁，对基沃托斯少女而言，完全就从酷刑转变为恩赐了吧！
尽管这样腹诽着，少女明显与平常迥异的状态，令我不由得心生猜测。
难道说……她现在是处于憋着的状态？
我仔细观察，发觉美咲面色难看，失去血色的肌肤上，隐约有汗水渗出，微张檀口，平时套着卫衣毫不显山露水的胸口随着喘息显著地起伏。
“美咲，你没问题吧？”
我打开公文包，继续问道，“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千万不要憋着……我这里有保温杯……”
“不，不要和我搭话……”
美咲说着，环抱住双臂瑟瑟发抖，双腿不安地扭捏着，瞳孔反倒开始扩散。
……漏出来了？
手持着保温杯的我，视线情不自禁地向下方瞟去，但迅速又被我控制着收回。
发生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美咲的错，完全只是一个意外。我怎能用行动提醒她，给她本就伤痕累累的心灵，增添新的创口？
心念转动，我立即有了定计:不仅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应该做出相应的行动，给少女以足够多的安慰。
于是，我直接伸出双手，温柔地环至她背后。
少女娇躯先是一僵，随后挣扎起来想要将我给推开；而感受到对方的抗拒，我却抱得更紧了几分——
不是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吗？即便是我误会，就当是让我收取些，阿里乌斯Squad一直以来亏欠我的利息，也没所谓吧。
“没关系的。”
将美咲拥入怀中，我沉静地安抚说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我在。放心交给我就好。”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我的话语，美咲切实地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她停止了颤抖，呼吸恢复平缓，僵冷的身躯也变得温热柔软。
甚至，美咲反手，也轻轻地抱住了我。
可奇怪的是，都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准备吹很大声的口哨替美咲遮掩过去了的我，却迟迟没等到设想中潺潺的水声，及按位置推算大概会顺着我的大腿一直流淌至鞋袜的暖流。
总不至于是我被碰瓷了吧？但美咲的异常，确实不似作伪。
这时候，我耳畔传来虚弱的呢喃:“谢谢您……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满怀着疑惑，我组织着语句:“美咲你……”
但我只是起了个头，对方就好像猜到我想问什么般，坦诚说道:“其实，我……有幽闭恐惧症。”
“……啊。”
我干笑了声，“果，果然是这样啊。”
至少，我的拥抱，确实起到了成效。
约莫一小时后，在附近景色开阔的地带，一座长椅上。
总算脱困而出的我们，接受完工作人员的道歉，就暂且到这里歇息。
捧着保温杯杯盖，喝了一口盛着的热可可，美咲深深地叹出一口浊气。
将保温杯归还给我后，她凝视着地面，平静中透着一丝自嘲的哀愁地说:“Sensei，不愧是Sensei么。一般来讲，是不会注意到的吧，毕竟我时常在地下墓穴出入。”
“我开始，确实没有往幽闭恐惧症的方向去想。”
我坦诚说道，“只是当时觉得，你可能会需要，所以就做了。”
“这样吗……算了，无所谓。”
美咲摇了摇头:“总之，我待在狭窄又黑暗的地方里，就会感觉很不舒服……这，就是肉体的缺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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