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卫马丁内斯
十分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林抹掉满脸的乌黑，从自己挖的地坑里爬了出来，趴在地上喘气，就在不远处，银发的律者也降落在了地上，她看上去也十分的凄凉，被火箭筒的爆炸冲击炸的皮开肉绽，身上的绷带焦黑散落，几近赤身裸体。
然而林知道，这种伤势对于律者来说不过是轻伤。
双方不约而同的休战，林在原地恢复着体力，少了一只手让他的负担加重了不少，并且昨天的伤还没好，能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而银发律者则是半蹲在地上，浑身散发出幽绿的光芒，林推测那是死之律者的创生权能，在光芒的笼罩下，全身的伤势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这对林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但他却只是从容不迫的站起来，身上还有一把手枪和一枚手雷，他没有去拿。
“你才是……真正的阎罗，对吧？”
“……”
“律者”晃了晃，浮了起来，站稳。
她空泛的脸和瞳孔，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偶，如此的瑰丽的样貌，却没有任何的波动，让人足以产生恐怖谷效应。
“这里并不是你许愿之后改变的世界泡，而是一个你自己构建出的虚假的世界。”
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但他从一开始就有种熟悉的感觉，这不讲道理和真实世界有差别的感觉，似曾相识。
“你许下的愿望不是让失去的人回来，而是希望能够创造出一个没有‘林’的世界。”
“你将自己分成了两份，所有的痛苦由你来承担，而剩下的那部分，只有与曾经的伙伴朝夕相处的‘那个人’，她会作为另一个人与他们共同生活。”
“因为你憎恶着‘林’，也就是憎恶着你自己，你打从心底希望林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而你，则会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看着这不属于你的一切，来当做你自己的赎罪。”
打从最初起，林就提起过，阎罗认为他存在就是一种错误，所以在阎罗的世界里，林是不该存在的人。
这一点同样适用于阎罗自己。
而且林注意到了一件事。
在这个本该圆满的世界里，少了一个人。
在林的身边，有一位陪伴他从第三次崩坏起到第七次崩坏结束的女孩，她虽然闹腾、自恋、爱玩、恶趣味、不着调……
但林承认，她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所以林也在这个世界里，扮演一个与她相同的角色，去接近阎罗，引起的反应就是律者——也就是真正的阎罗想要将他剔除出这个世界。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我的世界里会有你的存在？”
律者空洞的虹瞳注视着林，她毫无生气的声音，质询着凄惨不堪的林。
他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好看，一只手折断，全身都乌黑，跟掉进了煤矿里才爬出来似的。
只是他的眼眸，那一双深邃的宛如无星夜空的黑瞳，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而明亮。
律者……不，阎罗双手嵌入地面，她盯着这个本该是另一个她，却又与她有着诸多区别的男人。
阎罗在质问着自己，林也在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们是不同的两面，他们的相遇让各自看到不同的可能，也让他们看到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你有听过一个人说吗？”林与她对立着，充满硝烟味的风，在他的周围盘旋，林抬起自己的头，看向澄如明镜的天空，仿佛映照出另一个人的面容，“有一次，一个人离开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内心。”
德尔塔的离别，是林第一次面对身边的人的死亡。
他的迷茫，他的不知所措，在第三次崩坏后，第一次来到了他的身上。
可他只是跟一座雕像似的，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伤感。
“而那个人却说我……在哭。”
“……”
“我起初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直到我见到了你。”
如同镜面内外的二人，让林看到了比照片中，更加真实的自己。
林单手撑着膝盖，呼吸稍微有些不通畅，他的内脏负担太大，咳出了一口黑血。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发现的，但我知道，你在求救。”
“别开玩笑……”
“你在等待一个人来救你。”
“别开玩笑……”
“你在等和她一样的人来救你——”
“别开玩笑了！”
阎罗闪身到林的面前，单手提起了他的脖子，面容峥嵘犹如恶鬼，她憎恨的视线落在林的眼中，但他却浑然不怕的直视着她。
“就是因为你会变成这种样子……这种无能、无用、感性、优柔寡断的家伙！所以才会导致那件事的发生！你所谓的为了拯救他人，为了拯救身边的人而做出的错误判断，导致了我的‘诞生’！”
“你永远都会在二选一的选择题上犹豫！你永远都在想着如何不去选择！只要你自己牺牲就好，只要为了身边的人，哪怕是做出不符合自身原则的事，做出错误的判断也可以！”
“但那就是我讨厌你的原因！这就是我讨厌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林’的原因！”
“我告诉你，第九次崩坏中需要拖住第九律者，让凯文击杀她，而当时有两个选择。”
“让痕去拖住她，或是撤退眼睁睁的看着穆大陆消失。”
手指的力道逐渐加重，林听见自己喉咙的软脆的骨头发出的悲鸣。
“我选了吗？我什么都没有选，我没办法将一整个大陆的人类和痕之间做出选择，于是最后导致了痕和穆大陆一起消失！”
“你还想做美梦吗！你以为这是童话吗！这就是现实！没有两全其美，没有美好结局！电车一定会开向其中一方！”
“啪！”
林的左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在她狞然的视线中，林咬紧牙关，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为什么，我们就一定要面对不完美的结局？”
阎罗的神情一滞。
“尽管这是不现实的愚蠢。”
“但是希望两全其美！希望完美的结局！希望电车就停在那永远不需要伤害任何人的分叉口！有什么问题吗！”
第八十一章 战胜
“你真是无药可救。”
“你让我无话可说。”
二人同时开口，他们往日平和的眼神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将对方视为敌人的锐利，阎罗身体上缠绕着的绷带有如生命般张牙舞爪的扭动，而林的左手已经伸到背后拔出了手枪。
“你阻止不了未来的到来。”
“你不能够只看得到过去。”
林抬起腿膝击阎罗的小腹，那如蛇一般舞动的绷带精准地挡住了他的膝盖，并沿着他的脚踝向上缠绕住了他的整条大腿。
阎罗松开掐着林的手，绷带宛若触手将他倒提了起来，然后狠狠地甩了出去。
“嘭！”
“少给我说大话！”阎罗面无表情地漂浮在半空中，看着在倒塌的楼房的尘埃中缓缓起身的林，“你和我是同一个人，你那愚蠢的想法已经在我身上得到了应验。”
“我和你不一样……”林扯下手雷的拉环，他深吸一口气，感受这布满了战场气息的味道久违的在自己的肺中打转，“我不是执行机器，我是人类。”
“是么？”
阎罗的嘴角扯出一个狰狞残忍的笑容，她伸出手指，指着连站着都有些困难的男人：“那么你这个卑微而下贱的人类，连我这个不完整的律者都无法抵抗，说出来的大话，就只是可笑的自我安慰。”
“无法抵抗？”
在阎罗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林竟然抬起头回应了她一个嚣张的眼神。
“我讨伐过的律者能排成一列，你又是哪位？”
“嘭！”
……
冲天的气焰中林狼狈地飞了出来，在地上快速翻滚了几圈将身体上的火扑灭，他抬起手枪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一条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绷带就贯穿了手枪，炸开的零件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阎罗说得对，在这个世界泡中她是一个不完整的律者，距离她全盛时期连十分之一的能力都没有，但也足以让伤残且没有逐火之蛾的武器的林毫无还手之力。
更何况，他们的思维模式相同，就算林想用以前对付律者的方式来与阎罗战斗，也会被轻易化解。
她不是拥有人类记忆的律者，而是拥有律者能力的人类，这两者在本质上就有区别。
阎罗的攻击方式非常的多样化，有许多律者的影子，当然受限于现在不完整的律者权能，她的破坏力远不及正常的律者。
林想要战胜她希望非常渺茫。
但林一定会赢。
他们的理念不合的问题，并不是其中一方杀死了另外一方就能够解决的，但正如阎罗所说，要是连她这关都过不了，林怎么去实现他口中的“大话”？
阎罗往无物的虚空一握，抽出一把布满了花纹的刀鞘为白色，刀身和刀柄为黑色的直长刀，她拔出刀身，不详的死亡气息缠绕在其身上。
林的心头一跳，这种感觉是……
阎罗将刀尖对准了林，她最擅长使用的神之键就是这把刀，在长时间的使用下，她自身不但沾染了其特性，神之键也由于魂钢的可塑特性转变为了适合她使用的造型。
第六神之键，黑渊白花，一把将凋零和创生统合的神之键。
在她驱动这把用权能复现出的神之键时，侵蚀的黑雾再度出现在林的面前，疯一般地向他涌去。
林现在没有相位转移装置也没有反重力飞行装置，面对这大面积触之即死的攻击，他只能够转身逃跑。
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了刚才的地道前，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黑雾也紧随其后的灌入其中。
阎罗并没有急着追击，她停留在原地，冷眼看着那被黑雾逐渐填充的坑洞，可以想象林在其中被黑雾吞噬，连骨头都不剩下的样子。
理之律者的权能可以让她复现出曾经使用过的神之键，但理之律者的核心中的崩坏能比其他律者总量低，加上她在这个世界泡里的崩坏能总量就更少了，所以只能够复现她最熟悉的神之键，并且无法发挥出其原本的威力。若不是她自身在律者当中也算最特殊的那一个，可能连复现神之键都做不到。
但这已经足够了。
“咔。”
就在这时，阎罗听见了背后响起的机括咬合的轻响，她看也不看地回头一道劈中向她射来的炮弹，炸开的火焰这一回被她挡在了崩坏能护盾外。
她低眉一看，林已经从另一边出现，扔下火箭筒，再度跳进了坑洞中，她稍微皱起了眉头，就想明白了原因。
他居然连夜在这里挖了地道？
曾经她也会用类似的方式来作战，但如此大费周章的多此一举，在现在的她的眼里，已经不值一提。
阎罗打了一个响指，重力便降临在了脚下的地面，林那些半夜用工具挖的地道瞬间崩塌，连带着半径百米的废弃建筑也彻底化为废墟。
她冷冷地扫过那些塌陷的地面，搜索着林的踪影。
但无论哪里都没有看到他，这让阎罗再度皱起了眉头，她不相信能躲过黑雾的林会被重力给压死。
“哗。”
此时一声极为轻微的响动在她脚底下响起，阎罗身侧盘旋的两门炮口立刻向脚底下发射了光束。
“嘭！”
但当她定睛看去，那似乎只是个已经用过的火箭筒被石子撞击后发出的声音。
“因为你自己没有做到，所以便不再相信其他的‘林’可以跨越将你拦下的台阶。”
林冷峻的声音出现在右下方，阎罗再度操控炮口发射出致命的光线，击穿了发声的人……
人？
在光束下分解的留声机仿佛在嘲笑她。
“我已经见到过数不胜数的自己犯下相同的错误，甚至没有第二个，能够到达我所抵达的终点。”阎罗的长发随风舞动，她的虹瞳夺去了太阳的光辉，充满了侵略性。
“所以你对他们绝望了，也对你自己绝望了，即便无法跨越，但只要让那些对你而言重要的人活得稍微久一点就可以了。”
发声的是另一个留声机。
“但你还在期待着吧，有朝一日，会有一个‘林’可以战胜你。”
“就像在这个虚假世界中，你留下的那个‘阎罗’，就是你自己描绘出的美好的自己。”
听到这句话的阎罗的思维，停滞了一秒。
而就在这时，她脚底下，那炮击后的坑洞的旁边不到半米的地方，一个被土灰埋起来的人影豁然起身跃起，手中的利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切开了阳光——
鲜血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