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卫马丁内斯
迷失的自我好似翻涌之海上的一片树叶，在汪洋中微不足道。
就算是上千次的死亡都不能击溃的意识，此刻也在崩溃的边缘，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那龟裂的痕迹遍布在他名为意识的建筑之上。
质询着“我”，找不到“我”，什么是“我”……
谁来……
告诉……
我……
“林，你可是我们的希望啊。”
“……”
眼中的虹光在化作粒子四散而逃的前一秒，重新凝聚成了有神的圆球，银发的男人喘着的重气，如同将淤积的毒血从被咬到的伤口里挤了出来，惊心动魄的“明澈”在虹瞳中流转。
奥托眯起眼睛，宝绿色的瞳孔凝视着从极端的痛苦中缓过神来的男人，他能体会到林身上的变化，那种犹如开水和冷水混合在一起变成温水的反馈，正像蝙蝠发出的超声波一样不断地向外扩散。
林这个人的身上有太多他看不明白的东西，从最初的不以为意，到现在，奥托决定做一件他这五百年来一直在做的事。
无法控制的，那就毁灭掉。
平静下来的林，和将手中的金色物质逐渐变成十字架形状的奥托对视。
奥托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近乎灭绝人性的淡漠。
林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戏弄人间的孤傲。
冰冷的雕塑开口了：“奥托·阿波卡利斯，你能够明白，你用‘那个’做了什么吗？”
好似从文艺复兴时期走出的男人玩味地勾起唇角，决绝、冷漠包裹着他的绿瞳，脸上的表情却浑然天成，那是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演练，已经成为他本能的“表演学”。
人有时不需要给自己戴上面具，其他人便会帮人戴上主观的面具，并非是“我想当一个什么样的人”而是……“他们认为我想当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奥托，既不是成为了某种人，也不是被当做某种人。
他就在那里，从来没掩饰过自己。
他只是，让别人误以为，他的冷漠、无情、绝义都是对抗崩坏的外在表现。
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即使错误已经根深蒂固。
“当然，林先生，原来您是为了以太锚点而来。”
“嘭。”
纯金色的十字架，伫立在金发男人的身后，它在这无光的夜，便是最璀璨夺目的焦点。
那审判恶魔的十字架，如今，已在恶魔的同行者的面前。
主，会降下祂慈悲的神罚。
但很可惜，奥托，从来都不相信有主。
主若慈悲，主若全能，便不会让圣女遭受苦难，便不会使恶魔行于世间五百年之久。
所以，奥托便是主，他就是自己的主，创造生命的，绝情绝义的，全知全能的主……
那么，现在，主要审判堕入地狱的魔鬼。
拟态·犹大的誓约，弹出金色的锁链，向那域外来者，袭去！
第六十一章 磁头
成百上千的虫子噬咬着大脑皮层的褶皱，体温、意识都在飞速的流失。
“你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
“超变手术的副作用对你的身体……”
“林队员，你，就没考虑过自己吗……”
杂乱无章的话语在耳边川流不息，林的面部肌肉都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他双手撑在地上，仰身躲开来自十字架的锁链鞭击，然后双脚踹在了奥托的胸口。
“嘭！”
两个人影在月光下短暂的交接再分开，林在半空中右手五指活动发出“噼啪”的指节响声，捏紧拳头，橙黄色的气旋缠绕在他的拳头上，对准了同样在空中无法躲闪的奥托。
而奥托的右手也将金色的物质归拢，一把鎏金色的手枪对准了林的额头。
“寸劲·霹雳。”
“嘭！”
“轰！”
两人的攻击在半空中相撞，发出的亮光照亮了半边的夜空！
神明的奇迹不会降临于人类，但人类的恶意会随时来到这片大地。
两个浑身浴血的身影各自撞进了建筑物中，还没等落地，林就反手抓住了断壁止住身形，无视手臂里的肌肉纤维和骨骼发出的抗议的惨叫，他深呼吸，将一口又一口灼热到要烤熟心肺的气呼出。
“哗啦！”
就当他这换气的短短空档，两根金色的锁链从脚底射出，精准地缠绕在了他的双臂上！
“很精彩的表演，林先生，饶是天命之中也少有能够如此完美的控制崩坏能的女武神。”
一只手，抓住了地板的边缘，跃身爬了上来，他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没有了一开始的优雅的贵族气派，但从容的神情却丝毫未变，他微笑着望着被锁链束缚的林。
“而且你的招式，让我十分的眼熟，只不过很可惜，你没办法挣脱犹大的誓约封锁崩坏能的锁链，能够赤手空拳的与神之键拥有者战斗，你还真是令我大吃一惊呢，林先生。”
“但……”
在眯起的眼缝中，摄人冷血的绿眸，如同打上了冷霜的翡翠。
“孩童需要的是能够随时‘肢解’的玩具，而不是有‘自我意识’的玩具总动员。所以，林先生，还请您从舞台上退场吧。”
说罢，一根金色的长矛从锁链延伸处钻出，落到了奥托的手中。
奥托不会给林任何挣扎的机会，他从来都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也同样……不会给自己的敌人，任何机会。
但，林等得也是这个时候。
“哗啦——吱——嘭！”
在长矛即将贯穿林的心脏之际，缠绕束缚他双臂的锁链赫然崩溃，那本该完美封锁住崩坏能的拟态神之键，竟然像是豆腐渣一般溃散！
虹瞳猛然睁大，林双手抓住刺向他胸口的长矛，然后一脚踩在地面上！
“呼……”
静谧，半秒。
“咔。”
龟裂，开始从他的脚底下出现，紧接着，刹那间便将奥托身体底下的地面笼罩。
运用崩坏能的技巧，在经过初级阶段后，便需要相当的想象力和适应力来多样化运用。
林的天赋并不高，他能感觉到自己和崩坏能的契合度算是相当低的类型，但即使能够运用的“量”很少，“质”却是丽塔都会称赞的高度。
“噌！”
湛蓝色的剑刃破开地面与空气，锋利到连光线都无法在剑刃上停留，奥托讶然的神情被绽放的崩坏能的光芒所照亮。
“噗呲！”
两柄崩坏能剑刃从左右两侧精准地撕开金发男人的双腿，他的两条大腿在被切下来的那一刻如同被甩动的年糕滋着血飞了出去！
“噌！”
这还远不是结束，林劈手将已经无力支撑的奥托手里的长矛夺了过来，一跃而起，在满月的银辉下划出一道凌冽的线条，一枪刺进了奥托仅存的右手手掌心里，恐怖的力量让他们脚底下不堪重负的地面破碎坍塌，这一层楼再度碎裂！
边缘棱角锋利的石子划破脸庞，血液迸溅进左眼之中，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了另一个画面。
火焰，跳跃着。
如同新生，如同死亡。
“这就是……最后一课了……”
“——————”
“……”
“……”
“……”
林在回过神来时，朦胧模糊的画面，已经变回了奥托已然有些凄凉的模样。
失去双腿和左臂，剩下的右手，则如同罪人般，被金色长矛钉死在地面上。
头顶的明月，不发一言的，高高在上的，俯瞰人间。
他与冷静到不像人类的金发男人对视，意识的痛楚正在消退，那些零碎的画面，也一一散去，但他却记住了其中令他难以忘记的部分，直到彻底刻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两个不像人类，却又最像人类的，人，静悄悄的凝视着对方，即使已有充足的时间互相打量，此刻双方也还是在重新纠正自己对对方的认知。
“……把以太锚点给我。”林松开钉穿了奥托右手的金色长矛，无力感代替了身体的支撑，他跪倒在地上，鲜艳的血珠从他的毛孔中流了出来，顷刻间就已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而听到他的话后，完全没有了反抗能力的奥托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林先生，你确实超乎我的预料，但……”
“不要废话，以太锚点，给我。”
言简意赅的话语，还有电光闪烁似的虹瞳，像一把贴在脖子的肌肉上打霜的冷刃，那缓缓切开血管和皮肤的触感，使人忍不住地颤抖。
“咳咳……”
奥托的脸色惨白地像是已经死去多时，他拖动着这具“遗体”，轻笑着，笑容中没有临死前虚张声势的嚣张，而是一种发自真心的……尊敬。
他在尊敬林，就像尊敬写在了历史里的前辈。
“林……先生……您就不好奇……所谓的‘三日循环’，究竟是什么原理吗？”
“……”
“让我们……跳出这无聊的躯壳和低维的视角……在您这种‘量子之海’的旅行者眼里，时间的概念也不过是记录在磁带上的‘数据’。”
奥托，缓缓地，冷笑着，说出了林的真实身份。
他扭动着濒死的头颅，舔着嘴唇，牙齿拉出几条血丝。
“所以，想要改写‘数据’需要的磁头，该是什么呢？”
林猛然抬起头，看向沧海市的南方。
那是，月所在的方向。
第六十二章 血雨
“你在加速这个世界泡的消亡。”
脚印在奥托面前的血迹上留下空缺，又快速地被填满，冷厉的凝睇着没有挣扎的金发男人，他优雅的金发被血浸透，贴在脏兮兮的地面和皮肤上。
就算放着不管，估计再过一会这个天命的掌权人也会失血过多而休克死亡。
但就算林不去刻意的感觉，也能从他泰然自若的神情中察觉到他并不在意死亡。
“咳咳……加速？”
金发的男人，扭动着残缺的肢体，紫色的西装破破烂烂地掩盖着他的肉体，他忍俊不禁地望着冷酷至极却又不顾一切地帮助这些素不相识的人的男人：“咳咳……林先生……你认为……你需要为这个世界的消亡……咳咳……负责吗？”
“……”
也许是回光返照，奥托咬烂了自己的嘴唇，让自己难以控制的嘴巴能够清晰的吐字，他发出轻笑：“哈哈哈……哈哈……那你认为……我有必要……为这个世界的消亡……负责吗？”
“至少这是你的世界。”
“容我失礼的问一句……你帮助德丽莎……是为了得到什么吗？”
“……不。”
“那么……你从德丽莎和卡莲那里，已经知道了我对她们做的事以及我的目的，你认为……我是为了得到什么吗？”
答案是他想要复活五百年前的真正的卡莲。
这本该是标准答案，但林看到奥托平静地等待着的眼神，却又自己否认了这个“真相”。
“咳咳……对……你不需要得到什么……我也很清楚……她不是卡莲……那么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奥托侧过身，压住自己的断口，想尽量制止住血液的流失，收效甚微，但也多少有点用，“据我的观察，这个世界是从正常的世界转变成了现在的世界泡的样子……就像是一棵大树上上的枯叶，落入了名为量子之海的土壤中，化作微不足道的养分。”
在观察到真相的那一刻，奥托很平静，他没有焦躁，也没有失落，而是像往常一样翻开一本书，在窗前默读了一会儿，迎着早春的阳光，什么也没有去思考。
五百年的夙愿，因为虚数之树的淘汰机制而彻底落空，这大概，会是让人忍不住想笑的笑话。
世界上最好笑的，简直是欧亨利式结尾的最好诠释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