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梦实
“说实话,在听见隆之的这句回答的时候……我的心真的是凉了大半。”
“在奉行所当差了那么多年,因一时鬼迷心窍而堕入深渊的人,我实在是见过太多了。”
“是时,我已把隆之视为自甘堕落的无可救药之人。”
“但不论怎么说,隆之都是我的好朋友、老部下,我不能就这么坐视他不管。”
“我联合猪谷、牛山,群策群力,一起思考将隆之拉回正途的方法。”
“然而……还未等我们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突然收到了隆之病重的消息。”
“再之后的事情,应该就毋需我赘述了。”
“隆之高烧不退,连话都说不清,上吐下泄,频繁拉出米泔样的粪便。”
“医生说这是‘虎狼痢’……无药可医……”
虎狼痢——即霍乱。
1817-1826年,世界范围内霍乱大流行,1822年经朝鲜半岛或爪哇、对马岛首次登陆日本。
日本人称此病为“虎狼痢”。
之所以有此称呼,一来是因为霍乱发作时的暴泄症状似虎狼般凶猛,二来则是世人传闻此病与狐、狼、狸作乱有关,三者读音连起来是“korori”,与“虎狼痢”谐音。
平心而论,霍乱虽有着极强的传染性,但并非无药可救。
哪怕是在医疗水平还很落后的江户时代,也有办法治疗霍乱。
人体能自行排出霍乱弧菌,所以只需严格隔离病患,外加给病患迅速补充水及电解质,撑到病患自行排出霍乱弧菌的那一天即可。
然而,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对霍乱缺乏正确的认知,导致霍乱在时下的日本乃公认的药石无医的不治之症,人们谈虎狼痢色变。
霍乱这种病,若无得到快速且可靠的治疗,会导致极严重的脱水,仅需数个小时便可致人死亡……
也就是说,得了霍乱后,从发病到死亡前后都用不着半天……
安政五年(1858年),江户霍乱大流行。仅江户地区因霍乱而死的人就多达三、四万人。整个江户,家家披麻,户户挂孝。
此后二年,即安政六年(1859)和安政七年/万延元年(1860),霍乱又反复出现。
橘隆之病亡于安政六年(1859)……在这一年得霍乱,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橘隆之不仅病状与霍乱与相同,就连死亡时间也与霍乱的特征相吻合——从发病到撒手人寰,前前后后只过了不到一天……
而在自己生命里的最后一天,橘隆之的身体虚弱得难以开口,甚至连手指都没法动弹。
就这样,橘隆之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连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那个时候,得虎狼痢不是啥奇怪的事情,每天都能听到哪户人家的谁谁谁得虎狼痢了。”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居然也有亲眼看见亲朋被此绝症所困的这一天……”
有马的话语里,渐渐染上伤感的色彩。
“隆之病死——我原以为,万事就此作结了。”
“然而,就在隆之往生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我家的门缝底下被塞了一封信。”
青登的两道浓眉在隆起的眼角上耸了耸。
“……信?”
有马轻轻颔首,然后起身走向身后的书架。
他在多如牛毛的书海中翻找了片刻,最终摸出了一张泛黄的信封。
有马将此信封递给青登,示意青登拿去阅览。
青登轻声说了句“在下失礼了”,接着恭敬不如从命地从有马的手里接过信封。
信封里只装了一张干净如新的信纸。
在将信纸抽出并展开后,青登的双目顿时瞪圆。
“这是……!”
只见偌大的信纸里,仅写了一句简单的话——
(橘隆之并非病死,他是被一个名叫‘法诛党’的秘密结社给害死的)
法诛党!
久违的词汇……
在与镰鼬战斗之后,青登就未曾与该组织有过交集了……
正当青登兀自惊愕着时,有马的讲述声再度响起。
“在看到这封信的内容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法诛党’……这都是多么陈旧的名词了啊……”
青登闻言,不由得重重地调了下眉,他连忙将视线从手中的信纸上抬起。
“有马先生,在收到这封信之前,你有听说过‘法诛党’的名号吗?”
有马摇了摇头。
“知道得不多。我此前只听闻在60年前,京坂地区曾冒出过一个自号‘法诛组’的政治结社,组织成员涵盖士农工商、男女老幼。”
“他们打出‘依循天地之法,诛杀奸佞’的旗号,号召天下义士一起来打倒德川家族,很快就遭受江户幕府的镇压,之后就没有再听说过他们的事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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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养病中ing,请原谅豹豹子今天的短小!(豹头痛哭.jpg)
第401章 现在是青登的装逼时间【6300】
——早在60年前就开始活动了吗……
青登心里一沉。
他蓦地发现:这个以“法诛”为名的神秘结社的底蕴,似乎远比他预想中的要深得多。
“……有马先生,您知道给您寄信的人是谁吗?”
青登又看了几眼手里的信。
信里所用的字句,基本皆为汉字。
江户幕府的民间教育一直办得很不错,寺子屋开得遍地都是。
【寺子屋:江户时代所有的民间教育机构,都被统称为“寺子屋”,士农工商皆可入学。据粗略统计,江户时代共有2万多所寺子屋。】
受此影响,德川治下的黎民百姓们虽不能说是个个博文强识,但也可说是拥有着一定的文化水平,识字率粲然可观。
然而,普通平民所识的字,主要是假名以及部分简单、常用的汉字。
只有那些受过进一步的高等教育的人,才能熟练读写汉字。
至于无障碍阅读《史记》、《资治通鉴》等汉家典籍……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
信中所书不仅全为汉字,而且笔迹清秀有力……可以确定攥写此信的人,一定受过相当良好的教育。
青登的话音甫落,便见有马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是谁给我寄的信,我也曾试过调查,然一无所获。”
“起初,我以为是有人在跟我恶作剧。”
“隆之就死在我的面前。”
“高烧、不受控制地腹泻、米泔状的粪便……他的病症与虎狼痢一模一样。”
“就连斥重金请来的医生也下了定论,隆之所得之病确实是虎狼痢。”
“更何况,退一步来讲,隆之又怎么会惹到倒幕结社呢?”
“姑且不论信里所提及的那个法诛党,与我所知的那个于60年前活跃一时的法诛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组织。隆之不过只是一个在奉行所‘三回’当差的同心,说得简单直白一点……他这样的小角色,怎会和那种恐怖又危险的倒幕结社产生瓜葛?”
“我真的是满肚子的怀疑……”
“事实上,我曾很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将这封疑点满满的信当柴火烧掉。”
“可我最终还是没法无视这封信,没法将信中所言当作无聊的戏言……”
“我这一生,一直以‘行得正,坐得端,站得直’来严格要求自身。”
“如果我对可能受了冤屈的朋友置之不理,又谈何‘行正、坐端站直’?”
“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性,我也要将隆之的死查个水落石出。”
“假使只有我一人单打独斗,终究还是太过势单力薄。”
“于是我找来了猪谷和牛山来帮忙——那是你刚入职‘三回’时的事情。”
“因为不清楚谁是敌、谁是友,所以在把绝对可以信赖的猪谷和牛山拉入伙后,我就没有再找其他的援手。”
“截至今夜为止,你手里的这封信一直是我、猪谷和牛山之间的最大秘密。”
“猪谷和牛山曾提议过,要不要将你也拉入伙。”
“但我在思虑再三后,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不要让你知道这封信的存在为好。”
“那时的你尚且年轻、缺历练,还没法独当一面。”
“过早地让你知晓那么沉重的事情,不见得是件好事。”
“我本打算等过个1、2年之后,等你再成熟一点、再多获得一些沉淀之后,再向你坦白真相。”
“呵,没想到……你倒自己先行一步地找上门来了……”
说到这,有马重重地长叹一声。
他那端正的眉宇间,浮现惆怅的阴影。
“橘君,我感觉……非常对不起你啊……”
“我、猪谷、牛山,我们仨虽神气十足地扬言要彻查隆之的死,要还你们橘家一个公道,结果……查了一年多下来,啥成果也没有……”
有马一边说,一边换上自嘲的口吻。
“亏我们还是有着十几年工作经验的‘三回’武士……我实在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青登以精实的语气回应道:
“有马先生,请不要这么说。你们有那颗愿为吾父打抱不平的心,我就已经很是感激了。”
语毕,青登低下头,视线随着手指一起轻轻摩挲手里的信纸。
说来滑稽,青登本寄希望于今夜与有马的秘密会谈,能够驱散掉他脑海里的一些迷雾。
结果,与有马一番谈话下来,脑海里的迷雾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变越多、越变越重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橘隆之居然能跟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桐生老板每谈及此势力都势必会蹙眉色变的法诛党产生关联……
“哈……”
青登不由得仰起头,面朝天花板,幽幽地长出一口气。
最近这半个多月,真是漫长地犹如半年……
真相的背后还有真相……
黑幕的背后还有黑幕……
——事到如今,之后若是查到什么更加劲爆的东西,也不足为奇了。
想到这,一抹既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自嘲的笑意,在青登唇边浮现。
“……有马先生,你知道万事的开端……那个来奉行所报杀人案的教书先生,现在住在哪儿吗?”
综合有马适才所述的种种,所有的事情、一切的源头,皆是那个教书先生!
橘隆之就是在侦办此人所报的杀人案之后,才开始出入赌场,才开始慢慢有了那些怪异的行径。
这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有马扬起视线,笔直注视青登。
“我知道那个人住在哪儿……但是,橘君,恕我直言,你如果是想要去找他问话的话,那你恐怕要失望而归。”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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