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鲤鲤鱼仙人
换而言之——
“这是天师在给我们找事。”朱先烯做出了判断,“文阁老觉得呢?”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太合适,但在这件事中,萨天师本人的决断确实是不可忽视的。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要搞清楚,他的道理究竟是什么。他出招我们就得接招。”
文阁老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犹豫。他说完之后才觉得有些惊诧。
不知不觉间,连他都开始熟悉与天师们过招了——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毕竟,天师是天师,他们与道祖是一挂的。天子是天子,天子与朝廷是一挂的。本来两边都互相不干涉对方的工作,而且凡人对仙人天然就有一些畏惧。
但现在朝廷掌握的仙人越来越多,连袁都督这样的督抚都开始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仙力,他也就越来越能以比较“平和”的心态去看待天师们。现在虽然依旧敬畏有加,但至少接招还是没问题的。
尤其是在这里。他知道,天师绝对不是在没事找事,这更像是在打疫苗,用危害不大的灭活病毒来测试免疫系统的运作是否正常,继而产生抗体。
这也是最简便的方法。因为人教人是教不会的,但是事教人一教就会,这比萨天师把他们几个叫过来一起谈要便利许多。因为开会就要调和利益,这需要与会者一起来决定。
但是打疫苗就不一样了。在形成抗体的过程中,权力的管路会自己打通的。
“那么,问题来了,萨天师到底是在说什么。”朱先烯望向了商洛,“你和萨天师最熟是吧?”
“啊?我很熟吗?”
“因为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别的什么人和萨天师很熟了。至少你能经常和他见面?我们这的傅远山傅将军,虽说是萨天师的门徒,但他是见不到萨天师的。所以我琢磨着,你有可能知道萨天师到底想要说什么。”
第1585章 选择
“师兄,你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像那个”
“像什么?”
商洛眨了眨眼睛:“就是像那个那个啊.”
“哪个啊?”朱先烯还是没明白。
商洛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毕竟他们几个之间不能随便说的,就只有一个人。
文阁老倒是明白了,他不好直接说,便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吟唱:
“忽听万岁宣一声,在午门来了我保国臣。那一日打从那大街行,偶遇着小小顽童放悲声。我问那顽童啼哭为何故,他言说严嵩老贼杀他的举家一满门”
“啊!”朱先烯这才明白,“你说我们像是在写青词是吧,上头的意思——抱歉抱歉,我一时不会往那方面想。不过你说的情况,是有道理的。不过,这可比青词有用多了,毕竟青词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的。”
文阁老当即便是一愣。他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松了口气——虽然大家都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但这碰到这种事还是不说比较好。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我估摸着,我好像是猜到萨天师要让我们应对什么问题了。”
“哦?”商洛和朱先烯都问道,“是什么?”
“是变化,是代际之间的区别。这也是这个电影的本意吧,要在两个版本的王灵官之间搭建桥梁——这个你们两位应该也能猜到。但我猜的是,具体是哪方面的变化。我猜,是焦虑。”
“焦虑?为什么?”朱先烯问,“我不是仁学出身的,不太懂这个。社会工程学对这个有解释吗?”
“是有的,比如那本非常有名的《萨摩亚人的成年》,你们都看过吧?”
两个人都摇了摇头。
“这个是非常有名的人类学著作,天子陛下没学过倒是不打紧,术业有专攻。商洛啊,这个是在我给你列的书单里面的啊,你没看?”
“啊这.我还没看到那里。”
“那我简单说说了。说起来其实非常简单。太平洋上有个小岛叫萨摩亚岛,岛上的居民生活十分淳朴,但和其他南岛人一样拥有相当完善的生产技术和社会结构。岛上的进行以农耕和养殖为主的生活,生活资源十分充裕。那本书着重关注的,是萨摩亚人的婚恋和成长——本书得出了一个重要的观点是:压力往往并不来自于物资的匮乏,而是来自于选择。”
萨摩亚人的社会结构相当严密。从十五岁开始,男孩和女孩都会加入社团。男子组成的社团名叫奥玛珈,女子社团则是奥拉鲁玛。所有社会职能通过社团来进行,任何没有家庭生活的人都需要加入社团来履行社会义务——主要是生产、仪式、训练、教学,还有外交工作等等。
但是和严密的社会结构相比,萨摩亚人的婚姻非常开放。
“这里我要强调一下。婚姻开放的意思是至少有个婚姻,而不是没有婚姻制度。萨摩亚人有婚姻关系,但男女双方比起对方都更愿意融入自己的社团。婚姻的开放集中体现在孩子的养育上。我这么说你们可能不明白,举个例子好了——
“萨摩亚人的孩子如果遭受了家庭暴力,他们会直接离家出走,去自己的亲戚家里住。家长难以强迫他们做什么事,因为萨摩亚人的家长并没有不可抵抗的权威性,整个社会的权威都在家族和社团之中。孩子属于家族,属于社团,不只属于他们的父母。萨摩亚人的孩子成长的过程中逍遥自在,通常都是跟着大一些的孩子一起玩耍,他们不需要进行任何繁杂的劳动,可以一直玩到15岁再开始承担一些仪式性工作。”
“啊”商洛问道,“那他们,岂不是很轻松?”
“非常轻松。研究者并未观察到萨摩亚人的青少年有什么‘心理问题’,他们每个人都非常健康,展现出了极其美好的婚恋观念,在相对自由的同时也有固定的婚姻关系,有古人之风。相较于我们的孩子来说,我们的孩子展现出的问题那可太多了——学业、家庭、婚恋等等等等,这些问题无比复杂。我们的社会明明已经高度发展了,但是孩子们的压力却越来越大,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沉声道:“答案就在这里——萨摩亚人的青少年没有压力,是因为他们没有选择。他们所有人都有相同的生存轨迹:出生在家族,青年加入社团,壮年加入更大的社团。他们的个人特性在群体生活中不甚重要,他们所有人都会走上相同的轨迹,因为他们的社会只能提供这些。
“而我们这里,你可以去超市看看——光是薯片就有五十多种口味,可乐有24种。买一杯奶茶有12种配料可以选,就算去买个苹果也有红的黄的绿的大的小的脆的面的。当你走入超市,看到这些茫茫多的选择,自然也会因此而迟疑。超市尚且如此,小学中学大学,还有自己的职业之类的选择,更是会带来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这种压力并非是匮乏带来的压力,因为物资相对更匮乏的萨摩亚人没有这种压力。
成长,在高度发达的社会中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但在相对原始的萨摩亚,成长发育是十分容易的。因为他们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只要重复上一代人的生活就好。
“而我们就不一样了。”文阁老摇了摇头,“你看我们就差了一两代人,就能在审美上产生这样巨大的区别——我小时候,奶茶还不是八宝粥,王灵官没有和妖怪谈恋爱,可乐还只有两种口味。那时候的我们,生活压力要更大,心理压力却更容易排解,看看王灵官就能开心。你们现在这些孩子,啧啧,看王灵官和妖怪谈恋爱还不够,还得看王灵官在自然与发展中求取个人理念与公共利益之间的和谐共赢之平衡————我的天,现在的孩子太难了。看打妖怪已经满足不了你们了吗?”
商洛忽然开口道:“所以这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对对对,就是这个。我自己都想不到这么恰当的说法。”
第1586章 未来
“原来是这样”朱先烯明白了,“所以萨天师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有些代际冲突需要弥合?”
这倒是个一直以来都存在的问题。
文阁老琢磨着:“我想他真正的意思是可能是不是我们这两三代人,而是我们这三代和他们那一代。”
所谓“那一代”只有五个人而已,但是那五个人可以包围其他所有人。
即使是朝廷中已经涌现了比以往数量更加庞大的天人和练气士,在道君与四位天师面前依然不值一提——要搞清这个问题是,实际上不需要考虑天师本人的实力,甚至不需要考虑诸位真人,这个问题在天师以下就能完成。
换而言之,就是天人站在哪一边。
一名练气士飞行员就足以镇压一个中等国家的空域,把其中的凡人飞行器屠戮一空。而天人对练气士的压制,就像练气士对凡人的压制一样。
而如果天人真的开始和凡人对抗,那么前段时间傅远山与空军、陆军之间的“老鹰捉小鸡”已经说明了答案:即使是凡人的军队全力以赴,依旧无法摸到天人的一根头发丝。以及先前对倭作战时,傅远山随手砸出的铁棒,就能够摧毁凡人的一整个舰队。
凡人的武力在天人面前毫无意义,连练气士都没有什么意义。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天人到底站哪边——那这可真不好说。因为所有天人都可以追溯到一位天师,那是他们的祖师,而且天人的晋升途径往往也与他们的祖师有关。
就比如朱先烯作为天人,他的祖师就是道君本人。傅远山则是通过萨天师。
这些人里面,只有商洛是个例外。只有商洛是无始无终,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个祖师,他的法力并非来自五位天师之一,只有他的选择是毫无争议的。
“我明白了.”朱先烯摁着自己的头,“所以本质上是问我是吧。如果天师们真的强令我做什么,那我真的会反对吗?”
“圣天子皇帝陛下。”文阁老直接发问了,“你站在哪边?”
“文老头儿你这个问题是在问我,妈妈和老婆掉水里先救哪一个啊!你怎么不问商洛?”
“问我?”商洛放下茶杯,“那我当然站在大明这一边啊,我的功力又不是天师传授的。”
“啊这么一说,我这边是双倍的麻烦。我的功力是道君手把手教出来的,我还是他孙子。但我是天子啊,我.”
“师兄,天子,就是天的儿子,你上面还有天的。”
“只有你是不知道天地为何物是吧.”
“是,但我知道有人。所以,我和你站在一起,你怎么选我就怎么选。”
“你这是在暗示,我除了选大明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我的意思是,师兄,你看天人这个名称——天人,是天和人交界的地方,天然在天庭和人间两百年都有利益。无论站在哪边,都是有选择的。所以你看,你是不是很焦虑?萨摩亚群岛人相对于我们的人也是这样的。在没有匮乏的时候,焦虑的主要来源就是选择。选择越多,选择的影响越是重大,你就越是焦虑。”
“我完了”朱先烯往后一靠,直接靠到了椅背上,“要不我罢朝吧.我不上朝了,我在家炼丹哪也不去。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
“不行!”文阁老直接站了起来,“天子陛下,你不要学你家祖宗!不要旧病复发!”
“文老头儿,你太过分了!你不要以为.你不要以为我怕你!你还能用竹板打我手心不成?”
听到门里面有动静,站在门口的文鸳把头歪过来朝里面看了一眼——
“滚出去!”朱先烯和文阁老两个人一齐发怒,吓得他魂都要冒出来了。他连忙把门关上,不敢再往里看。
【啊可怜的文鸳,他就和你师兄一样同时站两边,他的选择太多了,所以帮哪边都不合适。】
恼羞成怒的两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文鸳和他们两个人都很熟,他现在就是个小号的朱先烯,面临来自两边的压力。他两边都不能站,只能两头受气。
而商洛,一如既往地,这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嗤~~”朱先烯给气笑了,“我们在这里吵什么啊,有什么好吵啊。”
“天子陛下是记得我小时候打你的板子,现在还记着呢。老臣我可真是惶惶不可终日,害怕哪天被你逮起来。”
虽然朱先烯在功业上的师父是道君本人,但他读书认字是文阁老教的——国子祭酒教太子念书也是常理。
朱先烯是个失学儿童,他没有办法出去上学,他只在上大学的时候才出过门。
他的小学完全是在家里上的,当时负责他家庭教育的人就是文阁老。
他中学时有国子监附属中学的学籍,但他基本不去学校,而是让国子监附中的老师到家里来上课,这件事也是文阁老负责——朱灵倒是可以正常去上学,不需要待在家里。
总得一算,除了道祖之外,文阁老才是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因为他们天天都见面,每天早读都是文阁老带他读。
“所以我都说了,给你加个太师衔,你确实是我的太师嘛,你又不要。”
“文某人一生都唯有谨慎,唯有谨慎才能走到今日。如果我加了太师衔,恐怕今日能在这里代表内阁与两位谈话的,就不会是本人了。”
“那现在呢?”朱先烯问道,“我觉得你现在是时候加一个了吧?”
“这个.”文阁老望向了商洛,“商洛你怎么看?”
“啊?这个和我没有关系啊。”商洛回望以清澈的眼神,“我不随便评论朝廷的事。我什么都不懂,我就一大学生呢。你要说有学分那我就回答一次。”
“那如果有学分呢?”
商洛喝了口茶:“谁给我批学分我支持谁.但你们谁都不可能批给我啊。师兄是国子监的教员是吧,但他只能批课业内的学分。文阁老是想批给谁就批给谁,但你不会因为一己之私给我学分的,你早就和我强调过一定要去上课——所以你们看,我一开始就说我不回答,因为我哪边都站不了。你要说一定站哪,那我站文鸳,我和他是好朋友。你们都骂他,只有我一会儿会请他喝可乐。”
他似乎只回答了一个问题,但似乎又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朱先烯也读了出来:“道祖虽然没真的教过你什么,但好像又怎么都教了。你这打哑谜的水准竟和他是一样的。如果我猜得没错,你说和文鸳站在一起的意思是,你和天下人站在一起?”
商洛点了点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这个家。我只会为了这个家做决断。因为说到底,这是朝廷和天庭的问题是吧,不是天下人的问题。”
朱先烯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天师们究竟想要什么呢?我不想把天师当作对手,但实际情况是,我们和天师之间存在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先前不甚重要,但在之后很重要——那就是道门和朝廷,由谁来组成天庭。”
这个问题在先前确实不存在。因为早先,五个老头子无非就是在关键时候提供一些指导,而他们的指导往往非常正确,可以称得上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就比如把麒麟子召唤过来这件事,如果没有天师的参与,事情是办不妥的。
而召唤麒麟子无疑是近几十年最正确的决定。商洛的办事效率简直和推土机一样高,他干得多吃得少,给地图填色就是他的爱好,而且从不乱搞。
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需要进行什么心理建设,因为他天然地就是自己人——罗马人用类似的召唤搞出了自动机,但失控的智能最终导致整个新安条克被炸上了天。
“所以你看,商洛。先前我们听天师的话,把你请过来,这确实是最正确的决定。但是之后呢,天师们也有自己的道门。如果武当山和朝廷产生冲突,那我们要怎么选择?”
天师们自己不太会和朝廷产生冲突,但天师的道门就未必了。就比如他们现在正在讨论的那个电影的问题,是萨天师的事业——某种程度上,萨天师是把他的事业当作自己的道门的。滟秋作为他的弟子,并非在修道上接受指导,而是在演艺事业上接受指导。
其实其他天师多半也是如此,天师们也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武当派的三丰天师组织的是正儿八经的门派,也是最正常的道门。北方的丘天师,则似乎和萨天师一样专精于另一个领域——他对科技发展似乎更感兴趣。也有什么都不做,却什么都做了的天师,那就是吕纯阳。
“如果你还没搞清楚这个问题的话,我可以透露给你一个消息。”朱先烯压着声音,“其实每个天师都有自己的事业。包括纯阳大天尊。”
“那位也有?他不是什么都不做吗?”
“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就知道了——王阳明还活着你还记得吧?他现在正在仗剑走天涯,最近似乎在跑318国道。那你觉得,他的剑是从哪来的呢?”
“???”
“所以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很关注天师的这部电影。”朱先烯摇了摇头,“萨天师的电影,从来就不只是电影那么简单。那是他的道,是福缘道。”
王灵官的每一部电影都是现象级的大作,票房会断档式的压制其他的电影。每年的新作,也会成为所有人热议的话题。不过王灵官终究是个漫画,而连载漫画必然会反映当下漫画的主要受众——也就是学生们的思潮。
这让王灵官电影有时候会显得过于“前卫”,有时候可以说是激进。以及,萨天师完全没有打算在电影里包饺子,他只管点火别的都不管,因为讨论度本身就可以增加电影的票房。
——这是让朱先烯头疼的原因。萨天师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他只在乎票房。
朱先烯摇了摇头:“要是按照现在这样的剧情拍下来,恐怕会引起很大的社会问题——所以还真是这件事还真是个疫苗。我们先前说的那些问题,都能在这里汇聚。因为天师啊,他什么都不管的。我甚至觉得,萨天师的本意恐怕不只是给我们打疫苗——他是觉得这样拍会有更高的讨论度,舆论会更爆炸,票房也会更高。”
“.”商洛和文阁老都沉默了。
仔细一想,似乎确实是这样.
作为天师中最为接近凡人的萨天师,他其实也有自己更接近“天道”的一面:他其实完全不在乎朝廷的各种组织,他在乎的是如何通过自己的社会活动获取更多的金钱。也即,福缘道的本质。
福缘道,福缘道,钱财就是最大的福缘,钱在道门中本身就是有法力的。
国子监开设的经济史课程,某种程度上就是在对包括福缘道在内的各种道途进行讲解。
“师兄,所以我该怎么办?这件事,我听你的。毕竟我离得近,我也好去窥探一下。”
“这么着——明天正好有经济史的课,那堂课是萨天师担当客座讲师。要不明天下课的时候,你把他叫住问一下电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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