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他举起左手,伸出食指。
青铜星盘出现在他的指尖,缓缓地旋转着。
万事万物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除了婆利古仙人,以及仅能眨眼,思考的众友。
但是婆利古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转头四顾,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是么?”
婆利古仙人目光之中浮现疑惑,旋即脸上涌现失望的神色。
“你竟然不是毗耶娑的棋子?”
‘毗耶娑,是谁……婆利古为什么能够暂停时间……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众友仙人无法回答,思绪在他的头脑之中一个接着一个地浮现。
这些思维在婆利古仙人的眼中一览无余。
“看来你的确与她无关。”
婆利古仙人又等待了几秒。
这一次不是守株待兔,而是在链接大群。
庞大的意志缓缓地挤进了这片被凝滞的时空。
随后祂叹了口气。
尽管在厄里斯大群的眼中,众友比婆利古价值更高。
但当下时间紧迫,“抹除”要比“度化”来得更容易。
青铜星盘……或者说,后世妙见神轮的原型自指尖飞出,将众友仙人轻轻地枭首。
婆利古仙人收回星盘,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时间恢复流动——嗯?!”
时间没有恢复正常。
【找到你了。】
赫柏森然的声音自方寸山中倾泻而下,庞大的算力彻底接管了这一“图层”。
整片图层连带着那庞大的意志,一同被封锁起来。
【这个时代的厄里斯。】
第287章你看,又急。
吠陀占星,最古老的占星术之一,窥天术的别名。
当乔达摩家族血系断绝之后,婆力古仙人继承了吠陀占星的绝学。
他究竟是在观察星辰运行的时候,被厄里斯所取代;还是在自我弃绝之时,受到厄里斯的诱惑而堕入大群?
赫柏对此并不知晓。
但就像是厄里斯在借用婆力古仙人的眼睛,透过众友试探赫柏那般,她亦在反过来试探厄里斯。
在经过数个异闻带的累计,以及现实中对希腊历史的重构。
现在赫柏和厄里斯的地位已经颠倒逆转过来。
镌刻着“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十个大字的界碑已经从云中破空落下。
而厄里斯的大群意志,此刻正寄宿于婆力古仙人的身躯中不得逃离!
啪!
青铜星盘飞出,艰难地沿着逆时针旋转一周。
婆力古仙人的头颅瞬间肿胀,像是一团烂西瓜那样炸开。
然而这并不是自尽,而是逃生。
厄里斯的大群意志,在意识到被赫柏堵住的一瞬间,便想好了逃生之路。
自绽放的血肉之中,飞出无数只色彩斑驳的有翼生物,爬出无数条环节斑斓的虫豸,飞溅出密密麻麻的的半透明孢子……这些东西向着四面八方迸射出去,它们介于虚幻和现实之间,似乎下一瞬间就要消失在赫柏眼前。
“果然麻烦!果然恶心……但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怕这些东西吧?!”
赫柏皱着眉,咬牙切齿,内心发狠。
这一瞬间她再顾不得什么,而是霍然从菩提树下站起。
她的双手同样在幻力的加持下,越过方寸山和现实的界限,对着这片凝滞的时空一拍!
——婆力古仙人被厄里斯浸染的时间点并不确切,赫柏同样不想去赌对方在历史中做手脚的可能性。
她直接将整个方寸山压了上去!
……
方寸山的四面八方开始渐渐浮现虚无,天空中的云层宛如漏斗一般盘旋着塌陷下来。
那些嶙峋的怪石,苍翠的松柏,瑰丽的青崖,潺潺的流水亦在这恐怖的动荡中四处粉碎。方寸山的山体开始崩塌,化作大大小小的匫斑斓色块。
这些色块彼此之间碰撞漂浮不定,时而彼此吞并,时而上下浮沉。原本如同仙境的灵台方寸山,此刻已经是末日将至的残破景象。
迦摩紧紧地抱住赫柏的腰,如果不这么做,她立刻就会被这狂风卷走。
在婆罗门的教义里,世界是由风火水地四大基本元素,在摩耶幻力的造作下形成的。
是故当摩耶幻力消失时,世界亦会回到它的本相。
——首先是火,世间事物都在火中被焚烧;随后是水,所有事物都在水中被漂白;接着是地,无垠事物随着大地而倾覆;最后是风,一切事物都在风中被吹散。
赫柏用十年时间,环绕着菩提树和她自己,从无到有地建起灵台方寸山。
现在她又亲手,将灵台方寸山压榨到近乎崩毁的程度。
为的就是毕其功于一役,将厄里斯的大群意志彻底掐灭在这里!
……
首先是各色飞鸟,以及无数胡乱振翅嗡鸣的飞蛾。
密集如爆豆般的声音从所有飞鸟的体内传来,它们为柔顺羽毛所覆盖的翅膀被一只接着一只掰断,拗折,扯下,自它们的身躯表面上,浮现出浑浊的油污,紧接着火焰升起来了。
那些噼啪作响的声音同样在飞蛾之间传递,它们更是无力阻挡。
飞蛾们纷纷从空中转向,无法自制地扑向那些火焰,就像是下了一场没有尽头的大雨。
紧接着,是那些有着斑斓环节,仍然在不断蠕动的虫豸。
火焰灼烧在它们的身上,折射出无穷的色彩;在多种色彩的交界处,它们顺利地穿行。
然而下一瞬间,狂风呼啸。
莫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传来,无论这些虫豸如何曲折身体,如何试图从色彩中逃离,它们都被迫在狂风中收缩身体,紧接着严寒降临了。
这些透明斑斓的蠕虫蜷曲着盘伏下去,逐渐在寒风中瑟缩,冻毙,干瘪,无一逃离。
最后则是那些犹然要乘着狂风而起的透明孢子。
大地骤然塌陷下去,无穷的狂风从破碎的地块中涌出,将它们推得更高。
而在这些孢子即将彻底脱逃的瞬间,炽烈的火光从它们的链接处升起,哔哔啵啵地焚烧着一切。
约有九成以上的孢子被焚灭,剩下一成的孢子终于极其艰难地逃脱。
厄里斯残存的大群意志发出欣喜的叹息。
它们终于逃出了这片被赫柏凝滞的时空。
然而这份欣喜在下一瞬间便宣告破灭。
因为极目所见并非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而是处处凋敝的方寸山!
灵台方寸山的确已经伤痕累累,但它毕竟还没有崩毁,在其间,赫柏掌握着绝对的主权。
赫柏将它压在上面,便是为了这一刻。
厄里斯才出一地狱,又入一地狱!
“急了?”
赫柏嗤笑一声,向着那团孢子伸出双手,狠狠一按。
这团孢子便被赫柏压在掌心。
自孢子之中传来厄里斯大群模糊却急切的嗡鸣:“住手……我们愿意……和谈……”
“到这个时候,你还在试图混淆我。”
赫柏笑了笑,总是平静的双眼之中流露出讥嘲的颜色,但她的语气却极为冰冷笃定。
“别搞花样了,厄里斯。你的真身不在这里,对不对?”
“……并非如此。”
赫柏无视了被她分成两半的孢子的无力辩解。
她自顾自地做着推理:“厄里斯,终极自由之神,执掌秘史之伟力的准执政。在侵蚀渔夫王失败之后,你就将残狼选为下一个目标。
残狼,祂象征着战争的另一面,既是暴力又是毁灭,所以祂总是痛苦。但祂还有虚无的本性,所以你能够藉此影响到祂。
毕竟,还有什么要比‘历史虚无’更加虚无?
残狼为了保全自己的本性,能够将自己撕成两半。在这婆罗多异闻带之中,集中了祂的大部分智慧——倘若八月执政当真有智慧可言。
那么象征残狼毁灭与力量的那一面又在何方?
真正的虚无又在哪里?”
赫柏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那块青铜星盘还未坠地便被赫柏捞起。
这团孢子既感到不安,却又不自觉地想要听下去。
“极致的虚无唯有在极致的战争中才能诞生。只有在那种生命廉价至极的世界,虚无才能成为主色。
而我很早以前就有过推测。现世曾经发生过一场空前绝后的战争,而这战争的双方,让我猜猜看……天燧和疤父?”
赫柏声音一顿,露出些许笑意。
“看来我猜中了。”
掌心之中,这团孢子瑟缩着强辩:“……真相,并非如此。”
赫柏置若罔闻,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
“残狼本该在这次战争之中复苏。可面对将要毁灭世界的战争,众执政们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有关这次战争的历史,抹去,掩盖……或者是抛到了无限未来之后。
因此残狼依然萎靡。而因为众执政们应对历史的方式,厄里斯诞生。”
赫柏又顿了顿,笑意越发明显。
“——看来我又猜中了。”
这也是为何厄里斯杀之不尽,禁之不绝,即便是诸执政也无法将祂彻底灭绝的缘故。
因为祂代表着诸执政对“历史的不尊重”!
诸执政不能容忍战争毁灭世界,更不能容忍残狼因此复起。所以祂们将这段历史切下,掷向无穷久远的未来,将其永续推迟。
可以说执政们在这件事上的作为,就和婆罗多异闻带中,试图无限推迟诅咒到来的仙人们一样。
诸执政们希冀这么做,世界就能够重新繁荣,历史能够正常延续,走向未来。
但一切并未如祂们所想。
——【厄里斯】在极致的虚无中孕育,在被抹除的历史中生长。
因为极致的历史虚无,祂与残狼互称兄弟姐妹;因为来自于注定被毁灭的世界,祂亦必从渔夫王体内诞下;因为这一未来被诸执政无限推迟,是故厄里斯永远无法真正诞生,祂只是【将诞而未生之神】
所以祂要在圣杯的杯皿之中生长,要在天燧的斧凿下得到锤炼。
盖因厄里斯本就是因众执政的错误而生。
所以世间才会流传“即便是天燧与圣杯,亦有追悔不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