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被厄里斯和赫柏先后凝滞的时空终于复动。
随后,众仙人们,看到了他们漫长生命以来最为惊骇的一幕。
一颗须发皆张,怒目圆睁的头颅高高飞起,他犹然张口,似是在咆哮。
这是众友仙人的头颅,而他无头的身躯仍然持枪向前。
与此同时,婆利古仙人的身躯仿佛一颗不断膨胀的气球。
在众友的枪尖抵达他的喉咙时,婆利古仙人已经炸成漫天血肉。
原始森林之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血肉变作的雨。
两位七仙,同归于尽!
‘竟然,就这么死了……婆利古仙人筹谋许久,运用占星术确定方位,前后,召集近二十位仙人左右堵截,又连同罗波那,将众友仙人算得插翅难飞……’。
波罗奢罗跌坐在地上,头脑之中一片空白。
‘可是婆利古仙人还是没算到,众友仙人竟然能在这包围圈里,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硬生生地把他这仙人集团的领袖搏杀。这,这……’
在一片惊骇的沉默之中,大地开始隆起。
两位七仙死在同时同地,产生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众友仙人那具无头身躯骤然坠入地底,隆隆的低响从下方传来,如同滚烫熔岩的光从地底裂缝之中放出来,还兼着腾腾的白气,味道刺鼻,闻着一口就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切割肺腑。
浩瀚的光明在烟尘之中竟然不改颜色,直冲天空,形成锐利如枪剑的金风。
众友仙人怒目圆睁的头颅在狂风中越变越大,越变越沉,其眼珠和双耳跳将出来,在空中化作一群盘旋悲鸣的飞鸟。
这颗头颅怦然落地,变成一座形似拳头的山丘。
婆利古仙人的身躯彻底炸碎,皮肉血骸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般,从空中乍落下来,令脚底的土地变得极其肥沃,各种作物分明从沃土中长出来,顷刻之间便已成熟。
这支离破碎的身躯被狂风推举着盘旋,渐渐变小,变作一丛丛翠绿的苏麻叶,一株株深紫色近人高的真菌。
血雨此时终于变得稀薄失色,仿佛一团团的水墨,冰冷单薄地从空中滴落下来。
仙人们纷纷从林中像是丧家之犬一样逃荒出来,震怖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
原先的原始森林已经不复存在,这里已经是一片生长着各色苏麻叶和真菌的沃土。
不远处,形如握拳的山丘正犹然矗立,天空中传来鸟雀的啼鸣。
波罗奢罗站了几次都没能站稳。
众仙人一言不发,但他们的脸上心里,都回荡着同一个想法。
“第二位了,这是第二位死在众友手上的七仙……而他竟然在这种绝境之中,还能拖着婆利古同归于尽……折磨自我的苦修,竟然当真如此有用?”
在这一瞬间,众仙人的心里都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心灰意冷的情绪。
婆利古仙人带着他们,布下了堪称天罗地网的包围圈,更是用占星术,几乎料尽了众友仙人所有的动向。
可他偏生没有想到,众友能拖着自己一起死。
算计,权谋,学识……这些事物固然强大,可在苦修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在这片寂静之中,波罗奢罗转身就走。
“破灭仙人,你要往何处去?”
仙人群体之中传出声音。
“你们还要追,就追吧。”
波罗奢罗咬着牙开口,“我要去苦修了。”
似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这群好不容易被婆利古聚集起来的仙人团体,顷刻之间顿做鸟兽散。
婆利古已经以身试法,告诉他们算计不敌苦修,那他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各回各家,苦修去吧!
波罗奢罗在冰冷的雨中走了很远,他脑海中突然又迸出一个疑惑来。
——罗波那去哪了?
……
事实上,罗波那离开事发地,比他们都要来得早。
在看见众友与婆利古仙人同归于尽时,罗波那虽然震惊,但没有像其他仙人那样惊骇欲绝。
盖因他就是知道,众友实在是不简单。
哪怕在罗波那眼中,婆利古已经是能够用“诡谲”这个词来形容的存在,但当众友成功与他同归于尽时……魔王内心的震惊反倒没有那么多。
在地动山摇的变化之中,罗波那向着弥提罗国首都的方向跃去。
“不愧是众友仙人啊!”
即便对方曾经发誓要杀掉自己,可罗波那依然存留了刹帝利尊重强者,以武力和壮烈之死为荣的本性。
他始终承认众友仙人才是自己的强敌,至于现如今仍然不知道身在何处的罗摩?
哈。不值一提!
罗波那在半坍圮的弥提罗国都城前轻巧落地。
在他脚掌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魔王的头脑之中骤然掠过一个猜测。
——该不会,众友仙人身边那个令自己心动的妙女子,才是罗摩吧?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罗波那就禁不住捧腹大笑。
他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逗乐了。
罗波那有多尊重众友仙人,就有多轻视罗摩。以至于他竟觉得,自己将罗摩比作女人,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好极了,这可真是个十足有趣的笑话!等我回到华阳国,要把它讲给我的夫人们听!”
罗波那回到弥提罗国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在于他不想让罗摩将来得到取胜弓,所以他要将其毁掉。
第二个原因在于,当他看见悉多的时候,内心和身体便不自觉有所反应。
罗波那在楞伽岛建立华阳国,从各地各族之中掳掠女人为妻为妃,但却始终没有能够生下孩子的。
但是现在,罗波那无比确信,只要将悉多带回华阳国,自己就能得到强壮的子嗣。
他大踏步冲入弥提罗国,看见站在地上,披着红绫和青色莎丽的悉多。
这妙女子不知为何,陷入了迷茫和呆傻之中,面对迅速逼近的罗波那,竟然毫无反应。
“真是个妙女子啊!”
罗波那才不管那么多,他一把扛起悉多,朝着华阳国的方向跃去。
在跃入高空的过程中,罗波那似乎能够听见悉多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
他起初并不在意,但第三次,第四次跳跃后,悉多仍然表现出这幅模样,就让罗波那好奇了。
魔王将头颅凑了过去,听见这妙女子的口中,含糊不清地诵念着两句话。
“戒除兽心,制断恶根。从凡入圣,自始登真。”
“如犯大戒,或堕奈落。剔肉还骨,身谢菩提。”
魔王哈哈大笑,又奋力地一个大跳。
婆罗多大地的景象在他双足下迅速变得模糊,广阔的景象飞速消失,当再次从云中降下时,远方已经是碧波无尽的大海,隐隐可见楞伽岛上辉煌的金宫。
那就是华阳国,是罗波那在楞伽岛上建立的王朝。
狂风之中魔王大笑:“戒除兽心?这又有什么好戒的!妙女子,你合该与我一同繁衍后代,所谓的苦修纯属放屁,没有一点意义。众友仙人发奋苦修,最后还不是死了?而我吃了那么多人,成为了罗刹之王,现在还好好的——”
“唯有我,魔王罗波那,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想到这里,罗波那放声高呼:“华阳国的子民们,出来迎接你们的王——”
楞伽岛上,人头攒动。
然而罗波那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的耳畔传来悉多有些湿润的吐息,这本该是情意绵绵的一幕,可是罗波那的魁伟身躯却不禁在发颤。
“原来你就是魔王罗波那。”
悉多的眼瞳已经被染成火色,并非是一开始的金红,而是蕴藏着无穷忿怒的青火。
“我,罗摩,向你问好。”
她的手掌骤然收紧,握拳横砸。
竟然将罗波那头顶那十颗头颅肉瘤垒成的“宝塔”一砸两段!
罗波那发出极其惊惶的痛呼,也不知是惊恐还是疼痛更多些,他的身躯迅速从空中落下,砸进南婆罗多那波涛汹涌的大海里!
楞伽岛上,华阳国中,那些本来开始欢呼雀跃的“民众”们仿佛一群被掐住喉咙的鸡鸭,脸庞憋得青紫,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瞬间,腰缠红绫,脑后悬有金轮的悉多便从海中跃出,她身上的莎丽在海水中早已湿透,露出极美的身体曲线。然而此刻这份美却无人欣赏,因为更加壮绝的“美”正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就是力量,绝对的力量,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毁灭或是拯救的力量!
在这种力量面前,人世美色不值一提。
悉多一手揪住罗波那的发辫,一手高举金圈,怒目圆睁。
她的双脚踩踏着风火二轮,轻巧一转便掀起足以遮蔽海岸的炽白蒸汽。
“罗波那,你的死期到了。”
第289章我什么都不缺了!
罗波那既惊且怒,更有一种无来由的羞愤。
眼前的这个少女,怎么会是罗摩……她怎么能是罗摩?!
但事实偏就在他面前上演——悉多手持金圈将他打,每一下都势大力沉,打得他在海里像个活王八般载浮载沉。
来自于天命的死亡阴影再一次浓重地悬在罗波那的头顶。
这是来自于身心的“回响”——今天他会死在这里。
在罗波那面对哈奴曼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死。哪怕他一次次地在那根铁棍下身受重伤,罗波那就是能够一次次地从地上爬起。
来自雪山净土的巨量摩耶幻力,总是能够通过那顶黑色冠冕形成的门关,迅速修补他受损的身躯。
哪怕罗波那在哈奴曼的铁棍挥砸下,只剩下一点点血肉,他都能够通过“存档”及时复原。
而换成众友呢?那种死亡阴影虽然存在,却并不强烈。
罗波那认为自己已经胜过了众友仙人,并且他尤其自豪于自己“能杀却不杀”的格调。
魔王认为通过这种方式,他不仅在武力上胜过了众友,也在精神上不逊色于这位仙人。
是的,在目睹众友与婆利古仙人同归于尽之后,罗波那认为自己终于撕碎了来自过去的阴影——他已经是全心全灵的魔王,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有着怎样龌龊和不堪的过去。
接下来他只要面对罗摩,并且将其杀死就好。
但当悉多显出身缠红绫,脚踏双轮,手持金圈的忿怒相时,罗波那就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在悉多的金圈面前难以抵挡一个回合。
海面上升腾着炽热的蒸汽,悉多扯住罗波那残损的几个头颅,在魔王惨烈的嘶吼声中将他掼入海中,右手金圈连连砸下,顷刻之间便将罗波那的四肢砸了个粉碎。
做完这一切后悉多犹觉不足,她猛地发力,将罗波那掷向天空。
随后她手臂猛地发力,将金圈甩向空中看似无枝可依的罗波那。
‘难道我就要死了?死在今日,死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吗?不,不!’
罗波那拼命转身:我不想死,我不会死!
从他庞大的身躯背后,突然挣脱出两片巨大的,足以将他身体遮蔽住的黑色双翼——它们骨节分明,表面上则覆盖着一层黯色的薄薄皮膜。
扑棱棱地一声脆响,罗波那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闪过了金圈,瞬息之间已经飞出一公里有余。
“哈哈哈哈,罗摩!”
魔王满怀仇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真没想到你能把我逼到这个程度,我竟然要被迫第二次放弃自己的王国!但是,罗摩,你今日杀不了我。而我会在暗中窥伺着你,等待你变得昏庸,变得软弱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