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等到那时,我会像战胜众友仙人一样战胜你,然后将你残忍地杀死——”
面对罗波那的狂言,悉多只是静静地站着。
她的口中念念有词,瞳孔之中涌动着仿佛要摧毁一切的暴怒。
悉多站在风火轮上,伸出双手。
赤红色的纹路在她的双臂间游走,汇入她的指掌间,形成一把近乎二人高的朱红色大弓。
罗波那似觉有异,按捺不住地回头看去,这一看吓得他几近魂飞魄散。
——取胜弓!
怪不得自己在回到弥提罗国都城时,看见地上的那把弓已经失去了神异。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罗摩”就已经拿起了湿婆神弓。
这把弓实在是太大了,而且极其原始,凭借悉多现在的体型,还不足以拉开它。
罗波那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喜悦的神色。
这本该是个逃跑的好机会,但他却强行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跑?不,我不会就这么逃!”
罗波那眼底凶光一闪即逝,“她一时半会绝对是拉不开弓弦的,而乘着这个机会,我大可以一劳永逸地将她杀掉——”
魔王的身体在空中急停,他仿佛流星一般迅速归来。
不仅如此,他还取出了自己的武器。
“因陀罗!”
楞伽岛上,华阳国王宫之中。
矗立在魔王御座之前的一杆金色长枪开始颤动,下一瞬间,它拔地而起,呼啸着穿破王宫的穹顶,刺入云层,飞入罗波那的掌心里。
在传说之中,因陀罗总是手持金刚杵,挥斥出雷电以击杀敌人,彰显刹帝利的武勇。
但是罗波那知道不是这样的,他在记忆之中看到了模糊的景象——被称呼为“远逐者”的因陀罗,手中持握的并非华美的金刚杵,而是有些简陋的长矛。
这长矛既能够捅刺,又能够投掷出去,还能够在走出沙海时戳探地面,以防踏入流沙。
罗波那在楞伽岛找到了因陀罗长矛的残片,在建立华阳国后,他又打造了一柄长枪,将因陀罗长矛的残片封入其中。
现在,数代魔王的力量均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上一刻还在被暴打的罗波那,此刻满怀信心。
只需要五秒钟,他的枪尖就能够将悉多穿刺。
然而在这一瞬间,罗波那看见悉多竟然抬起脚,蹬在弓身上。
同时悉多的双手扯住青色的弓弦,身躯向后仰去。
伴随着她拉开取胜弓,一根纯粹由青火形成的箭矢正搭在弓上。
此时她已经弯弓如满月。
而罗波那还需要两秒的时间,才能刺出手中的枪。
箭矢离弦而飞。
罗波那前冲的身躯骤然被它带得向后飞了数公里,他手中的长枪脱手。
魔王脸上浮现狰狞忿怒的表情,但更多的则是难以置信。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不相信,自己竟然会死!
但无论如何,罗波那都无法推迟自己的结局,青色的火焰以极快的速度将他的身体焚烧成灰烬,半空之中只剩下一捧纷纷扬扬的灰烬。
第五任魔王罗波那,死于后世的马纳尔湾,次大陆与斯里兰卡岛之间的海面上。
死因:由继承了罗摩天命的悉多,以取胜弓射出之箭。
悉多凝视着那捧在空中迅速被风吹散的残灰,脸上不可遏制地浮现出欢喜的表情。
她亦不知自己为何要笑,并且本能地想要去克制,但这种“欢喜”便无法遏制,一种仿佛野兽撕咬得胜的满足感在她心胸中孳长。
这种不断膨胀的满足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悉多深呼吸了几次,从空中踩着双轮落下。
在她想象之中,自己虽然已经当众搏杀了罗波那,可华阳国的民众们说不定还会有些反应。
然而当她落地之时,那些人只是跪在地上俯首行礼。
他们的脸上满是顺服和麻木,他们的胸膛之中发出沉闷的赞颂声。
“礼赞魔王!”
“礼赞魔王!”
“顶礼魔王!”
“顶礼魔王!”
魔王?罗波那已经死了,哪里来的魔王?
悉多摇了摇头,这时她感到头顶似乎有什么异物。
她伸出手,触摸到了尖锐的事物。
悉多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头上,悬浮着一顶黑色的冠冕。
这顶王冠曾在不久之前,悬浮在罗波那的头顶。
现在它正在自己的头顶显现。
“我是……魔王?”
在悉多意识到这一点时,比她举起取胜弓时还要可怖庞大的记忆,骤然从黑色冠冕之中涌现。
……
每一个魔王能够从黑色王冠之中得到的记忆,都有多有少。
但他们都能够从中看到古老的追忆,并且将自己的印记也留在其中。
悉多看见了那位带领着人们走出沙海的年青人,看着他告别了自己的家乡,跨过茫茫的大海。
那就是远逐者,被后世冠以因陀罗之名的先祖。他带领着人们逃离了暴政,大海和沙漠三重绝境,在无人知晓的绿洲建立起萨卡兹们的家园,名为卡兹戴尔的部落。
远逐者在那里一直生活,直到他老去。
在远逐者逝去之后,他指定自己的学生戈渎担任第二任魔王。
戈渎是一个沉默的青年,他擅长设计与建筑。这位沉默寡言的魔王在绿洲中建立城堡,修建高耸的城墙,在这里萨卡兹人安居乐业,繁衍数代。
但是第二次扩张与征服来了——危机并非来自于西方大赤沙海,他们曾经的王;而是来自于东方,被称作“无影王朝”的萨尔贡帝国。
卡兹戴尔被毁灭,这片绿洲被屠杀。第二代魔王殉死城下,第三代魔王霸迩萨在怒火之中戴上冠冕,发誓以血洗血。
萨卡兹人在流亡之中被打散,又在第三代魔王的弯刀下重聚。在数次剿灭和征服之后,真正的纯血萨卡兹人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名为雅利安人的民族。
他们横穿整个萨尔贡,将这个帝国祸害得由盛转衰。游牧民族的刀锋开辟出染血的天途,而这一次攻守易型。
躲在堡垒之中的人,变成了萨尔贡人。
最后无影王朝被迫放开通途,雅利安人一路由西向东。
第三代魔王的怒火起初因义愤而燃,却在中途染上了暴虐的色彩,他的火焰漫无目的地燃烧,杀死敌人也迫害同胞。无论是雅利安人还是萨卡兹人,都开始在他的火焰中放弃思考,直到奎隆忍无可忍。
他本来已经被判处死刑,却在行刑的前夜乘着弥天夜色逃脱。在行过祭火的那一刻,他停下脚步,想要从其中取来一支火种,以照亮自己的前路。
而在祭火边缘,奎隆撞见了疑神疑鬼的霸迩萨,两人的手中都持握着祭火。
按照古老的规矩,持有祭火者就能够向着祭司发起挑战,若他胜利,就能够成为新王。
奎隆得胜,在戴冠的那一刻,他亦终于知晓,为何霸迩萨会在极端的愤怒中变得疯狂。
他宁可选择如野兽一般活着,也不愿意像是文明人一样死去。而这个世界本就血腥残忍,谁不是在相食相杀?!
奎隆在清醒中燃烧,在燃烧中愤怒。他对一切施暴者感到愤怒,也对一切不愿意抗争者感到愤怒。他对昔年摩亨佐达罗的卖国者们感到愤怒,亦对将要牺牲的迦摩和帕尔瓦蒂感到愤怒。
如果说第三代魔王霸迩萨的怒火是漫无目的地燃烧,那么奎隆的怒火始终清醒。
他悲哀地撕扯血肉,他愤怒地燃烧自己。在最后他步入火焰,升入荒原,让魔王的黑冠就此伴随着自己失落……
但罗波那继承了冠冕,他比霸迩萨更加来得放纵,比奎隆看得更清楚——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杀戮与吞食。
罗波那清楚地认识了自己的欲望。
试问,难道远逐者在被迫离开家园流亡之时,他的内心难道不会有所愤怒吗?
试问,难道第二任魔王在殉死卡兹戴尔时,他的内心岂会毫无怒火和杀意?
杀,杀,杀,杀,杀!
五代魔王站在悉多的面前,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唯有杀,才能为我们开出一条通往未来的道路。”
远逐者的语气斩钉截铁。
“唯有杀,才能守护住我们迄今为止成就的一切。”
戈渎的眼神悲哀,语气决然。
“唯有杀,才能将我们失去的所有夺回来,偿还世上的不公!”
霸迩萨大声咆哮。
“唯有杀,才能捍卫这世上的正义与清白,将那些弱小者拯救。”
奎隆深深叹息。
“唯有杀,才能正视这个世界,正视你自己的本心,解决一切的问题。”
罗波那说。
“不……”
悉多抱着自己的头颅惨叫。
她眼中的世界正在燃烧,一切都在变得支离破碎。
但破碎之后,更加清醒的认知从中浮现——
那些莫大的不公;那些建立城邦,骄奢淫逸的刹帝利;那些曾经卖国,满口信仰的婆罗门……他们口口声声借着正法的名义行事法度,可实际上的所作所为,又和正法有什么关联?
像这些人,要怎么才能得到拯救?要怎么才能改变?!
悉多的口中传出支离破碎的语句,从她口中说出的誓言逐渐改变。
“戒除兽心曰可杀,制断恶根曰可杀……如犯大戒曰可杀,如堕奈落杀杀杀!”
是了,残狼恰恰代表着不择手段地活。
悉多抬起手,向着远处一招。
坠入海中的长枪顷刻之间飞起,落入她的掌心。
一瞬间,天空之中电闪雷鸣。
“从今日起,我为华阳王!”
悉多的声音回荡四方。
她发觉自己从未如此畅快过。
湿婆神弓,因陀罗之枪,还有魔王之力……
现在她什么都不缺了。
第290章谁家魔丸。
天色渐晚。
不知何时,那六位仙人已经消失不见。
哈奴曼喘着粗气,看着自己手中的铁棍。
举目所及尽是一片朦胧的重影,世界像是颠倒了过来,布满可怕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