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赫柏一看迦尔纳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
“不,不是说我和迦摩。”
赫柏很平静地开口,就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一样,“我是说你的亲生父母。”
“我的亲生父母?”
迦尔纳一直以来没有多大表情起伏的脸上,终于多了人性化的波动,“他们——”
“嗯。你的父亲不是人,而是太阳神苏利耶。”
赫柏笑了笑,“我以前跟你讲过的,苏利耶只是纯粹的影响,它不具备人格,更没有固定的形体。非要说的话,苏利耶就是太阳光。”
“呃——”
迦尔纳欲言又止。
显然她很难想象太阳光,是如何让一位女性怀孕的。
“你的母亲名叫贡蒂,简单来说,你诞生于一次意外。”
赫柏摊了摊手,“婚前生子是不名誉的,更何况苏利耶是无知无觉的影响,如何能够像因陀罗,阿耆尼那样显灵?所以作为王族贵女的贡蒂,最后选择将你遗弃。”
“……那我身上的金甲。”
迦尔纳伸手触摸着自己的皮肤。
她苍白的皮肤上隐隐放射出一层金灿灿的光晕来。
这就是黄金甲,和太阳形状的黄金耳环一样,这都是她作为太阳侧面的神性具现,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黄金甲对于迦尔纳而言,才是真正的皮肤。
“这跟你母亲没有多大关系。”
赫柏说道,“苏利耶是无知无觉的影响,能够回应咒语产子是其本能。贡蒂哪来的能力再去号令它为你制作金甲?这本来就是你的所有物。”
“所以你有权利把它用来保命护身,也有权利把它施舍出去——但无论如何,这么做的权力在你,而不是因陀罗,大天或者是你的母亲。”
赫柏的话讲得理所当然,当然,她做什么事都很理所当然。
迦尔纳心想她说的真是好极了,自己就该这么做。
所以她也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此时路边有乞丐前来乞讨——他们都是婆罗门。
伴随着德罗纳戏弄法场一事出现之后,鹈鹕镇的领主和居民们,都以为那是德罗纳本身的幻力所致。
换句话说,他真的是一位婆罗门。
开此先例之后,领主日夜茶饭不思,胆战心惊。商贩和官员们也开始优待行乞的婆罗门。
前倨而后恭,不外如是。
但赫柏始终平静以待,无论是婆罗门还是首陀罗,在她眼里就都是一样的人。
赫柏拈起一枚银币,目光却不看向婆罗门,而是看着迦尔纳。
“现在你是否想要布施这枚钱币,给这个行乞僧呢?”
那婆罗门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感觉自己被赫柏当成了教材。
迦尔纳点点头:“因为他看上去确实可怜,所以我想布施给他钱财。”
“好极了。”
赫柏将钱币放进婆罗门的钵盂里,“你瞧,这一切均出于你的个人意愿。誓言和苦修亦如是。”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赫柏带领着迦尔纳回家。
家门口,迦摩早已经准备好三个大小不一的包裹。
“母亲,这是——”
迦尔纳茫然地看着赫柏。
“这是我和你妈妈早就商量好的。”
赫柏说道,“你学了很多知识,但我们还没有真正地在这个时代行走过——所以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我们要在俱卢王朝各地游学。”
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迦尔纳就到十五岁了。
“Ggogogo,出发喽。”
哼着这个时代无人知晓的小曲儿,赫柏潇洒地背上行囊,带着一家三口走入无边的夜色里。
第304章仙之人兮列如麻。
俱卢王朝名义上仍然是大一统的帝国,是婆罗多共主。
但时至如今,那些封君诸侯早已暗生异心。
这很正常。
天誓确实是人间无敌,但他拢共就这么一个人。
总不能像某个白头山血统的将军一样运用缩地法,一人成军打剿灭吧?
再加上象城名义上的君王还是个瞎子,这里面可有太多阳奉阴违的空间了。
比如说,收税;又比如说,法律。
这些东西对于大字不识一个的平民来说,简直就是梦里看花,水中捞月。
在没人给他们详细讲解的情况下,他们怎么能明白自己遭受了三次盘剥?
——俱卢王朝一次,诸侯封君一次,以及当地领主手下的官员一次。
事实上,一直到后世的婆罗多,这种情况也依然保持着。
鹈鹕镇位于俱卢王朝东南方,赫柏此时正带着迦摩和迦尔纳,沿着俱卢王朝各诸侯领地之间的官道而行。
他们在第一个小镇看见了集中的私刑。
达利特和首陀罗们被逼着跪在广场中央,有的表情挣扎,小口小口地喝着棕黄色的稀屎汤,喉头时不时耸动两下,看上去像是要呕吐,却又强行憋住。
有的则被压住手掌,一根一根地拔去指甲,他们发出惨烈的哀嚎,手指在地上留下扭曲的斑斑血痕。
当赫柏带着迦摩和迦尔纳走过去时,围观的民众们还得意地告诉赫柏,这只是一些当众执行的私刑而已。
“那么他们犯了怎样的罪呢?”
“那个贱民因为从外地学了一句骂人的话,让刹帝利和婆罗门的老爷们远远地听见了。”
民众们说道,“这怎能容忍?老爷们就要喂他吃屎喝尿,让他好好洗洗嘴巴。”
话音未落。
似是在佐证他的说法,监督行刑的低级官吏们高声问道:“老爷们赏你的东西好吃吗?”
“非常的新鲜!非常的美味!”
吃屎喝尿的贱民回答。
“那个被拔指甲的平民呢?”
迦尔纳问。
“什么平民?那是贱民!”
说话的人半恼,“我们吠舍才是平民,你小子说话注意点……刚才讲到哪里了?哦对,这个拔指甲的首陀罗呢,是在种田的时候不小心用手摸到了婆罗门老爷的车轮。”
种田是怎么摸到别人车轮的?
答案是贱民在种完田,准备从水田里爬上来的时候,伸手按在路边使劲用力。
此时婆罗门驱车驾过,直接将此人的手掌碾得粉碎。首陀罗发出惨叫,婆罗门遣人下车查看,将其拖来,要求他赔偿用“脏手污染婆罗门洁净车轮”的钱财。
首陀罗哪有钱财?自然是被拖来私刑伺候。
话又说回来,这田也不是首陀罗自己的,他算是另一位刹帝利老爷的农奴。
这些能被抓来公开受刑的已经是幸运之至——因为大部分的贱民们没有来得及到广场,就已经全家死绝。
赫柏只是带着她们看,没看完私刑就离开了这座小城镇。
只是在她们离开之后,广场之上突然腾起了浓烈的雾气。
雾气滚动着掠过贱民们身上的伤痕,将之治愈如初,随后又地涌清泉,将他们身上的脏污洗干净。
那个被迫吃下排泄物的达利特跪在地上疯狂呕吐,直到肠胃之中所有的脏污都吐干净。
在这场“神迹”之中,抱着土琵琶的胖仙人,与身披金甲的神将一同出现。
“那罗延,那罗延——”
却见他笑着拨动琴弦,将这个小镇笼罩在致人昏睡的靡靡之音里。
紧接着神将伸出手,将这些贱民——以及他们全家带走。
这些人必须从此地离开。
否则在“神迹”结束之后,这些贱民和他们全家,还是会被更酷烈的私刑处置。
这一切当然是赫柏的用意,迦摩隐隐有所察觉,但迦尔纳始终蒙在鼓里。
她们继续踏上旅程。
在第二个村庄,她们就看见了一桩咄咄怪事——一位年轻的农夫分明还活着,却在官员手里的土地册里登记为“死亡”,因此他的土地便归他的兄长所有。
无论他怎样对官员申诉,官员始终只认他们手里白纸黑字的登记册。
“我明明还活得好好的,活得好好的呀!”
这农民拍着胸口,垂头顿足,“我怎么就‘死’了?”
原因很简单,他的兄长觊觎他的土地,用五个银币贿赂了官员,将其登记为“死亡”。
这农夫哭诉无门,他需要证明自己还活着,竟然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
这桩事情处理起来倒是简单,不需要蛊惑仙人和“黄巾力士”在赫柏后面收尾。
赫柏打了个响指,就用幻术将当地的官员叫过来替农夫处理了此事——但事情的结局却叫人出乎意料。
农夫认为赫柏能够叫来当地的官员,一定是高种姓的婆罗门。
婆罗门为什么会帮助我这样一个平民?是她们心善吗?不,这群人一定是看上我的某样东西了。
刚好环视四周,农夫发现家里的小女儿刚好十岁了。
于是当赫柏回到暂住的地方时,发现床边蹲着一个裹着薄纱的小女孩。
赫柏沉默了一会儿,展颜对自己掌心的阴阳丸说道:“看吧,这就是婆罗多。”
阴阳丸滚动了一下,传来隐隐的叹息和哭泣声。
于是幻术的目标就多了几个。
等到赫柏离开时,农夫已经重新和自己的女儿团聚。
他们不会背井离乡,因为他是吠舍种姓——哪怕只是吠舍之中的低种姓,也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土地。
但愿他们不会再次遭受意外。
下一个目的地以富庶闻名——统治那里的王公在吟游诗人的口中,是仁慈与善良的化身。
当赫柏带着迦摩和迦尔纳造访此地时,先声夺人的便是正冒出浓浓烟气的矿山。
密密麻麻的贱民们围绕着矿山修葺建筑,像是彼此攀附的白蚁群,那些彼此重叠的建筑看上去极其丑陋,亦极为危险。当看到这些建筑时,一个词汇会很容易地出现在脑海里。
——巢都。
而这些能够露在地表,靠近矿山周围的窝棚,已经是巢都之中最为优渥的地段了。
真正的贫民窟,还在更深处的地底。
“这里就是最富裕的北方行省?”
迦尔纳轻声说道。
“是的,尊贵的‘苏尔’少爷啊。”
陪同在侧的当地官员脸上满是自豪,“这就是我们的北方行省,靠着丰饶的矿产以及独特的开矿,冶炼技术,无论政治局势怎样变换,我们始终都保持着最重要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