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但问题在于，自己是否要去主动接受这种命运？如果自己决意不喝一滴酒的话，又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种忐忑之中，贡蒂度过了平静的五天。
从第一天的期待到第五天的失望，很难用言语描述贡蒂的心理落差。她愣愣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远方落日壮烈地从地平线上坠下去，在天空中洒下如血的余晖。
“不过是骗子！”
贡蒂恶狠狠地咒骂着，将那一张写了字迹的纸掏出来撕碎，丢进熊熊燃烧的火堆里。
她看着跳跃的火焰，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真傻。
那个占星术士一定是早就打听过，所以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用一连串信息把自己唬得愣住……如此行骗。
在这一刻，贡蒂内心不仅有愤怒，还有一点权力欲望被戳破后的惊惶。
而在患得患失，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沉，月亮悄悄浮现在云中。
门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侍女出现在贡蒂的宫门外。
“什么事？”
贡蒂表情有些慌乱。
“夫人，是俱卢王召请你去王宫。”
“我，我这就准备！”
贡蒂慌乱地点头，然后连忙点起烛火，对着镜子梳妆打扮。
等到梳妆打扮结束，贡蒂已经完全忘记了“占星术士的骗局”这回事。
她匆匆地在侍女们的引导下，穿过象城王宫漫长的行廊，走过彩鳞游弋的水池，踏过地上摇曳的金色莲花……最终在月亮完全从云中跃出时分，来到象城灯火通明的王宫之中。
此时宫中弥漫着水莲花的香气，烛台上闪动着金色的火光。
在金碧辉煌的殿堂四周，传来各式各样乐器的奏鸣声。
于宽阔的殿堂中心，六十四位男女舞者正在舞蹈——男性舞者敞开衣襟，将古铜色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汗水滴滴顺着肌肉的曲线滑落；女性舞者身姿曼妙，脚踝上的银铃随着音乐的节拍上下翻飞，铃声清脆响亮。
这就是象城的夜宴，哪怕是目盲的持国王，此时也在侍从的服侍下开怀畅饮。
此时，就连天誓也是表情快活的。
这位银冠银甲的老人正独坐在自己的桌前，自斟自饮。
他的目光略微有些迷离，不知道是从这些舞者曼妙的身姿之中，想到了什么，嘴角还带着些微的笑意。
不过看到贡蒂前来，在场的诸多王公脸色均有些微妙。
盖因贡蒂是般度王的遗孀，她出现在这里可谓极其尴尬。
以往持国王不是没有邀请过她，但贡蒂总是识趣地辞绝。
可今天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贡蒂看见周围的景象就知道自己误闯天家，但是此时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宴会之上，音乐渐弱。
一位侍从走到持国王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喔，原来是贡蒂夫人来了。”
持国王露出有些僵硬的微笑，“来人，赐座。”
他还真没有给贡蒂安排座位。
贡蒂站在原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不多时，新的座位已经安设好——就在天誓的下首。
等到贡蒂入座，持国王才大手一挥:“接着奏乐，接着舞！”
于是音乐重又响起，诸位王公们重新饮酒作乐。
贡蒂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不远之处传来喧嚣声。
原来是沙恭尼站了起来。
这位留在象城多年的异国王储，搓着手中长条形的骰子，表情得意。
看上去像是赢了不少。
在这个时代，赌博是极为普遍的娱乐。
尤其是在刹帝利阶层中，赌博和战斗是同等重要的神圣活动。
可以说但凡是宴会，就必定有赌博。
贡蒂看着宫殿中央那热闹非凡的赌局，也有些手痒。可现在是男人们的赌局，她作为女眷，按照惯例是不能参与进去的。
人群之中，眼神敏锐的沙恭尼注意到了贡蒂的神色。
——确切地说，从贡蒂进入宫殿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死死地关注着这个女人。
原因很简单，沙恭尼想要扶持难敌登上王位，就必须要除掉般度五子。
而拿捏般度五子最好的方式，就是拿捏住他们的母亲——贡蒂。
这的确是很卑鄙的行为，但沙恭尼并不在乎。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蹲在地上又来了几把，将周围的王公们赌得咬牙切齿。
就在这时，沙恭尼叹息了一声:“就我们几个来来回回没意思啊。”
“那依你之见，如何呢？”
“我说，如果持国王和摄政大人同意的话，我们不如让其他人也参与进来吧，这样更有乐趣呢。”
沙恭尼微微闭上左眼，像是一只猫头鹰。
“哈哈，好呀。光是听你们甩骰子，就知道这绝对是一场很激烈的赌局了！”
持国王说道，“可惜寡人不能参与进来，但无妨，沙恭尼卿，寡人同意了！”
“叔父大人怎么想？”
“我没意见。”
天誓微微点头，灰白色的胡须颤动。
赌博是符合刹帝利正法的娱乐项目。
无奈天誓的地位太高，平时也没人和他对赌。
“好！”
沙恭尼跳出来，“爽快，各位都是真爽快，那我就做个主持人。”
他示意侍女举着托盘，绕着宫殿中众人行走，凡是愿意参与赌局的，都将自己的赌资拿出来放在托盘中。
在侍女走过面前的时候，天誓也往里面放了几枚银币。
如果说贡蒂本来还在犹豫，那么天誓的行为就是打破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继天誓之后，她也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自己的钱，放到托盘中。
沙恭尼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一翘。
等到所有参与者都确认之后，他摇动骰子，将其丢在地上。
“四，六，一共十点，大！”
登时宫殿之中一片叫好声，也有一片叫骂声，就像是一瞬间倒入热锅的滚油般嘈杂。
贡蒂顿时头脑一热，她赌赢了。
女人悄悄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天誓。
这位老大人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隐隐下撇的嘴角可以看出，他对自己赌输了这事不太高兴。
贡蒂刚才赌赢了七十钱，算上自己的本金正好百钱。
沙恭尼见状微微一笑，鱼儿上钩了。
在乐师的拨弦之中，第二轮赌局开始了。
贡蒂尝到甜头，不仅将一百钱全都压了上去，还额外掏了几枚银币。
长方形的骰子滚落在地，四座的宾客俱伸长了脖子望向中间。
却见沙恭尼报出数来:“二，二，一共四点，小！”
果不其然，此时宫殿之中又是一片喧嚣声。
贡蒂只觉得头脑热血上涌，胸口却发冷。
输了。并且自己刚才输出去的钱数额可不小！
容不得贡蒂做多思考，第三轮赌局已经再次开始，看着转到自己面前的托盘，贡蒂连忙继续掏出钱来。
一定要回本，等到回本就收手！贡蒂心想。
然而当沙恭尼的骰子继续翻滚时，出现的数字又再度事与愿违。
第四轮赌局开始了。
贡蒂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在这种热火朝天的氛围之中，她虽然没有喝酒，可却像是醉了一样。
一轮，又一轮，少数时候是赢，大多情况下是输。
直到她伸手探入腰际，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包中已经空空荡荡。
她已经输光了自己最后一枚金币。
侍女站在贡蒂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远近各处有人借着酒劲，发出尖锐而讥嘲的笑声，沙恭尼施施然地走到贡蒂面前，行了个礼。
“您还想要参与赌局么？”
贡蒂瑟缩着嘴唇，她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俱卢王宫虽然会供养她吃穿用度，可条件并不算很阔绰，总会在某些边角的地方抠抠搜搜。
这些钱是她自己攒下来的，如今一下子就去了大半，叫贡蒂怎么不心疼？
“不必着急。”
沙恭尼笑嘻嘻地说道，“我可以借你钱——总归不过是玩玩嘛。”
“不用了。”
贡蒂惊讶地回过头去，发现说出拒绝言辞的竟然是天誓。
沙恭尼表情一僵。
伴随着天誓离席站起，殿堂之中的音乐声再度为之一滞，至于那些正在为赌局而争执的贵胄们也迅速偃旗息鼓。
“赌博是符合刹帝利正法的行为，因为它需要运气，需要狡诈，需要智慧，这一切都与战争不谋而合。”
天誓环视四周，“正因如此，合格的刹帝利战士需要知道在何时进攻，何时追击，何时退出战场。”
“今天的赌局，我看就到此为止吧！”
天誓丢下这一句话，转过身对持国王行了个礼:“王上，我先去休息了。”
持国王哪敢不同意，只能让天誓离开宴席。
被这位摄政一搅和，赌局和宴会都只能草草收尾。
沙恭尼脸色阴晴不定，他本想通过一轮又一轮的赌局，将借贷了钱的贡蒂捏在手里。可他没想到，天誓竟然会出来打断自己的谋划。
他不确定自己的计划是否被天誓看穿了，也有可能只是天誓在赌局中输的次数太多，生气了。
“啐，这个老东西……”
沙恭尼暗骂。
贡蒂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回到自己的寝宫之中的。
但当她在看见火盆边缘那些灰黑色的余烬时，就连手脚也开始发颤了。
珠帘之后，神秘的占星术士的声音再次在她耳畔响起。
“月满中天时，饮酒数十合。”